聽聞賈琮之言,賈珍父子輕視之餘,無不自得。
相比于賈琮這個空頭世子,他們情況就大爲不同了。
雖說賈敬猶在世,可紅塵事一概不沾。
甯國府内所有事均由賈珍說的算。
而賈珍雖然霸蠻,但于銀錢一道, 對賈蓉卻并不吝啬。
至少,比賈琮這個連一個東道都請不起的世子強的多。
賈珍豪爽笑道:“三弟哪裏話?如今你手頭不寬裕,此等喜事,合該我這個做大哥的來請東道才是。
不過你說的也在理,如今大老爺大太太卧病,不是時候。
你放心,待他們痊愈後, 自有我來安排!”
賈琮呵呵謝罷,不再此事上多言, 又道:“珍大哥,大嫂子可還好?是否方便小弟去請個安?長嫂如母,不敢輕慢。”
賈珍聞言笑道:“真真不巧,今兒你大嫂和蓉哥兒媳婦去了藥王廟進香去了,下回再見罷。”
賈琮點點頭,道:“也好。那……小弟還想去看看琏二哥。”
賈珍聞言面色微變,緩緩颔首道:“也好,正好可與祖宗說一說承襲之事……”
不過卻沒打算親自引見,而是對賈蓉道:“給你琮三叔帶路,去宗祠見見你琏二叔。”
又對賈琮道:“我身子不大舒服,就不陪三弟一起去了。”
他才親手廢黜了賈琏,這會兒去見,面子上總覺得過意不去。
往日裏關系還是極親近的……
賈琮自然不強求,再次拜謝後, 與賈蓉出了前廳,往西邊宗祠走去。
……
過了黑油栅欄内的五間大門, 順着松柏樹間的白石甬路,直通正殿。
此處,是賈琮每一年都會來的地方,因此并不陌生。
宗祠正門閉合着,隻有一邊角門側開。
四個青衣小厮垂手而立,注意着裏面的動靜……
氣氛肅穆,連賈琮、賈蓉至此,死人也隻是打千兒行禮,并未出聲。
二人徑自入内。
祭祖時挂着的祖先“神影”都收了起來,那隻有大開宗祠時才會挂起。
平時,供桌上隻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神位靈牌。
賈家共二十房,在京八房。
隻這八房的尊長,就是一極大的數字。
因而供桌上滿滿當當的全是靈位。
殿内堂下,一道身影垂頭喪氣的跪在那,看起來幾無生息。
賈琮見之,心中一歎。
他又何嘗想這般行事?
算起來,賈琏是賈家少有的不帶戾氣之人。
雖渾身纨绔膏粱氣,好*****……但到底心善手軟。
隻是,賈琮若不如此,賈琏爲了不整天被賈赦打罵,就要将他喚回來侍疾。
賈赦打賈琏尚且不留手,打他賈琮,怕是連性命都不留了。
賈琏未必不知此情……
再者,賈琏還要讨要晴雯去讨好賈赦。
賈琏可以不拿丫頭當回事,賈琮卻不能。
所以,他無法留手。
最重要的是,就算賈琏承襲了賈赦的爵位,對于整個賈家,也是弊大于利。
賈琏是個可以做好庶務的人,卻承擔不起一座國公府的安危興衰。
如今朝堂上激流滾滾,新黨氣勢正盛,一家獨大,神擋殺神,佛擋誅佛。
再加上賈琮至今還未弄清楚,賈府前世宿敵忠順王府是個怎樣的情況,和賈府到底是怎樣結仇的……
以及先榮國賈代善,似還參與到十二年前奪嫡之變中,又留下了哪些隐患……
諸多紛争,亂成一團。
激流湍急之下,稍有不慎,整個賈家都會陷入旋渦中。
賈琏其志其才,都難以擔當門戶。
所以,賈琮不敢心軟。
不過,念及過往善待相助之情,賈琮必會讓其富貴一生就是。
跪于賈琏身邊,先與祖宗靈位磕頭後,賈琮看着滿面沮喪的賈琏,沒有勸慰什麽,開門見山道:“二哥,老太太已經發話了。
桃紅姨娘沒有開過臉,算不得姨娘。
所以此事完了也就罷了。”
一直木然不動的賈琏,聽聞此言,終于有動靜了,他空洞的眼神重現了幾分光彩,看向賈琮,有些激動起來,道:“果……果真?”
賈琮點點頭,道:“當真。老太太當着家裏所有管事媳婦的面說的,再真不過。還說,以後賈家的家業,依舊由寶玉、蘭哥兒和二哥繼承。”
賈琏暫顧不得這個,急道:“那大老爺呢?”
賈琮頓了頓,道:“大老爺還未醒來。”
賈琏明顯海松了口氣,也恢複了些往日的氣度,看向賈琮的眼神隐隐有些感激,他記得當日正是賈琮救了他。
但還是習慣性的居高臨下,問道:“你方才說,家業我們三個分,那你呢?你如今倒成了世子了……”
賈琮搖搖頭,道:“我已在老太太、老爺、太太面前立誓,分文不取。”
賈琏聞言,笑了起來,道:“到頭來,你就落了個空名?”
賈琮沒接話,瞥了眼賈琏包紮過的左耳,垂下眼簾道:“老爺讓我把東路院管起來,可我哪裏是管家的料,也沒人伏我。
就求了二嫂,二嫂心善,就将平兒姐姐送到我處幫忙……”
賈琏聞言面色霍然一變,目光也淩厲起來。
他雖還沒收平兒做通房,卻并不是他不想,而是王熙鳳一直不許。
王熙鳳不點頭,平兒無論如何都不肯跟他的。
可前幾日,王熙鳳分明已經允了他,過幾天選個好日子,就給平兒開了臉,做通房。
誰知如今竟送了人!
賈琏臉色難看之極,想起嬌俏溫婉的平兒,心裏跟吃了蒼蠅一般。
見賈琏死死盯着自己,也不言語,賈琮擡起眼簾,看着賈琏道:“二哥,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回來管東路院。
我今歲秋闱準備下場,其實真沒多少功夫管家。
二哥能回來侍奉老爺太太,我心裏隻有感激的份兒。
太醫昨日說,老爺三日内大概就能醒來……”
聽至此,賈琏原本鐵青的面色,又瞬間慘白。
賈赦在他心中積累了二十多年的淫威,讓他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
昨日賈赦舉劍要殺他的場景,能讓他驚恐一輩子。
哪裏還敢往東路院靠?
巴不得躲離東路院十萬八千裏都不嫌遠……
他強笑一聲,道:“三弟,如今哥哥正在反省罪過,怕是不能去東路院了。隻是……”
他看着賈琮,正經中帶着命令道:“你平兒姐姐是借給你管家用的,卻不能送你,她是我的……”
話未說完,就見賈琮突然站起身來,反過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這是,平生頭一回。
不僅賈琏登時愕然,連一旁的賈蓉也挑了挑眉尖……
不過,賈琮并沒有如他們意料中的得志便猖狂,并不見盛氣淩人。
隻是眼神不卑不亢的看着賈琏,聲音如金石般在宗祠大殿上回蕩着:
“二哥,你我是同父兄弟,之前小弟受難時,二哥二嫂多有援手之恩,我也一直銘記于心。
所以,無論是現在,還是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希望咱們是都骨肉手足,精誠親愛。
平兒姐姐,是二嫂的陪嫁丫頭,二嫂将她送我,我很感激。
當年小弟在東路院受人百般虐待時,多賴平兒姐姐呵護庇佑,送衣送食,才有賈琮之今日。
所以自那時起,小弟就起誓,無論如何,都要保平兒姐姐一生幸福體面,和尊嚴。
絕不會讓她淪爲姬妾通房之流,成爲他人玩物。
二哥,你能理解嗎?”
看着賈琮肅穆果決的眼神,最後一言,一字一句的發問。
賈琏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一旁賈蓉,也眨巴着眼睛,眼神滿是驚訝的看着強硬不容置疑的賈琮,似第一次相識……
……
東路院,倒座廂房。
王善寶家的住處。
因爲王善寶家的是個老寡婦,隻有一個女兒還嫁給了賈家家生子,所以頗得邢夫人信任。
沒有像其她管事媳婦那般,住在外面下人宅院内,而是住在内宅内院。
她還代邢夫人掌着嫁妝财貨,和整個東路院的銀錢。
在東路院内,呼風喚雨,權勢無雙。
衆多婆婦丫鬟,都仰其鼻息,小意奉承。
比尋常主子還要體面!
隻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此刻,看着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三方派來的嬷嬷站在炕前,逼迫她交割清楚财物賬簿,還要被送往田莊上去做事時,王善寶家的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原本殷切服侍她的幾個媳婦丫鬟,更是如同躲避天花瘟疫般,迅速遠離王善寶家的。
這老婦背後才挨了一劍,傷口都沒愈合,萬萬沒想到,竟會落到如此結局。
她嚎啕大哭道:“我不伏,我是太太陪房,我要見太太,我要見太太!”
說着,掙紮着要爬起身。
隻是,賈府的管教嬷嬷,雖比不得宮裏的教引嬷嬷,卻也差不了多少。
一個個面上不見半點笑容,透着寒氣。
爲首的嬷嬷冷笑道:“你還有臉子提大太太?因爲你一壓,大太太差點連命都沒了,日後也隻能癱瘓在床,受不得風,連出氣都不順。
老太太說了,你這等妨主奴才,不打死都是念着過往的那點苦勞。
勸你趕緊交接清楚,好多着呢。
真仔細查起帳來,你那點家俬全填進去都未必夠。”
聽聞此言,王善寶家的登時不嚎了,垂頭喪氣的趴在炕上。
掌管東路院家财多年,哪怕邢夫人管的嚴,可她還是上下其手積攢了不少棺材本兒。
可不敢全都丢進去,她自知是絕對經不起查賬的……
爲首嬷嬷見此,不屑冷笑一聲,然後回頭看向平兒,道:“姑娘準備接手罷,日後東路院月錢,前面結算了就直接送到姑娘這裏,姑娘再往下發放。
哪個不懂事不懂規矩的,姑娘隻管扣便是。
若有人鬧,自有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爲你做主!”
看到周圍婆子丫鬟看過來谄媚讨好的笑容,平兒微微颔首。
隻是見王善寶家的一身精氣神都散了,如死了般癱軟在炕上,到底不忍,道:“嬷嬷,她到底是大太太的陪房,服侍了大太太一場,雖如今……還是派個車,送她去田莊上吧。”
“姑娘心善,也罷,就當行一次善吧。”
……
榮府,墨竹院。
正在庭院内叙着舊情的晴雯、小紅和春燕三人,相互取笑頑鬧着,一旁還有娟兒、覓兒、小竹和秋珠四個小丫頭子叽叽喳喳笑鬧個不停。
二年來沒好生相見,都親熱之極。
正說的熱鬧,忽然聽到院門外面傳來一陣動靜,有敲門聲響起。
小丫頭覓兒蹦蹦跳跳跑到門後,先問了句:“誰啊?”
就聽門外傳來一道笑罵聲:“還不快開門,再啰嗦,先給你個榧子吃!”
覓兒聽出是哪個,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呀!原來是林姑娘啊!”
說着,連忙打開了木門。
……
PS:提前說一下,對賈琏隻是個原則上的表态,後面還會有個進一步的說明,實際手法是懷柔性的,别急。
這部和上本主角地位不同,處境不同,處理方法也會盡量圓潤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