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年,正月三十。
墨竹院,東暖閣。
晴雯正在與賈琮梳頭,瞥見春燕端着銅盆和帕子進來,嘴上抿不住的笑,便啐罵道:“吃了蜜蜂屎了,從前兒晚上就一直笑,羞也不羞?”
經過數日的磨合,晴雯已經有了原著中的幾分風采……
不過賈琮到底不是寶玉,不會無底線的溺愛寬縱,所以晴雯也不敢像原著中那樣,和寶玉幹嘴仗一般同賈琮說話。
聽晴雯嘲笑,春燕也不示弱,反口道:“前兒也不知哪個,聽說能跟着三爺去尚書府過,笑的和花兒一樣!
别以爲你生的好,就能欺負人!”
晴雯罵人時牙尖嘴利,吵架時其實并不高明。
被春燕一堵,氣的想要動手。
這幾日熟了後,兩人沒少抓抓撓撓頑鬧,見又要鬧起來,賈琮無奈笑道:“我說不用你們伺候,你們偏要。這番功夫,我自己早就收拾利落了。”
晴雯聞言重新回到位置,繼續給賈琮梳頭,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撇嘴道:“三爺怕是煩我們了,嫌我們粗手粗腳,想去尚書府尋人家的丫鬟伺候。
我聽說,他們那樣的人家,連掃地的婆子都會背幾句詩哩,自然不是我們能比的……”
賈琮沒理會晴雯的挑釁,而是對抱了件衣裳進來的小紅道:“下月初九是鏈二哥的生兒,十二是林妹妹的生兒,三月初三是三妹妹的生兒。
這三日我多半是回不來的,小紅記得将我備好的禮分别送去。
再代我告一聲惱,說不能回來爲他們慶生,十分抱歉。”
小紅情緒卻不比晴雯和春燕兩人,顯得有些低落,輕輕應了聲:“嗯。”
見她這般,晴雯和春燕都不鬧騰了,眼神複雜的看着她。
小紅這般,很簡單,因爲她不會和晴雯、春燕一起去尚書府,而是留在賈府。
倒不是賈琮不要她去,是林之孝家的親自登門,向賈琮讨的人情……
既然是父母之命,賈琮又怎能不成全?
不過見小紅情緒低落至斯,他笑道:“你一直是個明白人,不像春燕,這會兒子怎麽也犯起糊塗來了?”
不理春燕在一旁抱怨,晴雯在一旁嘲笑,賈琮又道:“我去學裏讀書,雖說每三日可以回尚書府一天。可回去不也還要一直忙着做學問?她們幾個也不過是在院子裏白守着。
人生地不熟,老子娘也不在跟前,還不如你自在。
國子監也不過二三年的光景,一轉眼就過去了,回來後還不是一樣?”
又怎會一樣呢……
小紅心裏一歎,可到底不願在賈琮入監的日子裏,讓他太不愉快。
隻能悄然抹去眼角的淚痕,強顔歡笑道:“三爺放心,我省得的。”
……
辰時二刻。
榮禧堂,東廂。
在榮慶堂門口處給賈母磕了頭,算是告别後,賈琮又來至此,與王夫人告别。
青緞靠背坐褥上,王夫人淡淡笑道:“原以爲明兒和寶玉一同去學裏,不想你先生打發人來,讓你今兒就去。
去就去吧,到了學裏,别隻顧着用功,也要仔細身子。
沒有丫鬟婆子在跟前,愈發要自己愛惜,勤換衣裳。”
賈琮感激道:“勞太太牽挂,侄兒感念萬分。隻盼老爺太太長命百歲,待琮學成功名,必結草銜環以報老爺太太活命再造之恩。”
聽他說的心誠,王夫人始終浮在面上的笑容,多了點真意,道:“你和寶玉一天生兒,才多大點,哪裏就整天想着這些?
老爺和我都不用你報答什麽,日後你們兄弟扶持着好生過活,不讓大人操心,就是極好的。
在學裏好生讀書,不用惦記家裏。
去吧,别誤了時辰。”
……
出了榮禧堂,繞往後面的甬道,經一面粉油大影壁,賈琮到了鳳姐兒小院。
鳳姐兒這會兒自然不在,她在賈母院侍候着。
倒是平兒姑娘,應該在。
進了院門兒,就見一二小丫頭子在庭院内頑。
看到賈琮進來,忙進去尋人。
未幾,就見平兒快步出來,俏臉上帶着溫柔可親的笑臉。
賈琮上前行禮道:“平兒姐姐,我要去國子監讀書了,來和你道個别。”
平兒笑道:“前兒讓人給你做了身衣裳,才打發丫頭送到你院兒裏,讓晴雯給你收起來。我料你就要來了,可曾給老太太、太太磕過頭?”
賈琮點頭道:“剛才從太太那裏出來。”
平兒抿口一笑,水杏般的美眸完成了月牙,看着賈琮叮囑道:“去了學裏,萬萬記得照顧好自己身子。天涼了添衣,天熱了減衣,但切記不可一次減的太多,要懂得春捂秋凍的理兒。”
“雖要用功學業,但也不可把自己逼的太狠,你才多大點,還是個孩子呢,若是逼的太狠,熬壞了身子,可怎麽了得?”
“去了尚書府那邊,記得多孝敬師父師娘,日後,仰仗那邊的時候多呢……”
聽着平兒用輕輕的聲音,娟娟細語的叮囑着,賈琮眨着眼,看着那張溫柔可親如畫般的容顔,心中暖煦微醺。
一一應下後,過了好久,平兒才說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笑了,對賈琮道:“那年我陪二.奶奶進門兒時,你也就比闆凳高些。一看就是本分老實的孩子,卻不知被哪個黑了心的,哄着拿着一束白花來送我。
二.奶奶和我都知道你必是被人哄了,可大老爺還是使人将你好打一通。
結果沒二天,你傷還沒好,再次看到我,還是笑的那麽稀罕。
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一直都是……”
賈琮聞言,笑了笑,看着滿面感慨的平兒道:“平兒姐姐,如今我長大了,不是孩子了。
下回再送花兒,必不會送錯。
對了,姐姐喜歡什麽樣的花兒?”
平兒忽然覺得臉有些燒,心裏納罕,分明當他是個孩子,口中卻鬼使神差道:“你以爲姐姐喜歡什麽花兒?”
賈琮想了想,笑道:“牡丹玫瑰太豔,水蘭臘梅太冷,我以爲,姐姐溫柔賢良,謙和美德,當最喜歡山谷上的山茶花。
必無差錯!”
說罷,對着有些恍惚的平兒,賈琮得意的燦然一笑。
滿院陽光。
……
賈府外書房。
除卻賈政并五六位清客相公,賈琏、賈寶玉、賈環也在。
賈琮行罷大禮後,賈政叫起,和聲問道:“可都準備妥當了?”
賈琮道:“都妥當了。也給老太太、太太磕了頭,等見過老爺,就去東路院……”
說着,賈琮垂下眼簾。
見賈政沉下臉來,一旁賈琏忙道:“三弟今日不必去了,之前我去請示時,大老爺和大太太都說,身子不大适,今日不好相見。讓三弟好生進學,不必以家裏爲念。”
這話……隻能蒙鬼。
多半又是一通尖酸刻薄的謾罵。
賈琮也樂得裝作不知,轉身遙遙往東路院方向跪拜了番,再起身面對賈政。
賈政對他此舉很滿意,可見是個有孝心的孩子,點頭道:“既然大老爺大太太這般吩咐了,敬孝道也就不急于一時。
你鏈二哥給你備好了車馬,選了長随和小厮,一會兒他們護着你去尚書府。”
賈琮道:“老爺,有馬車就好,長随和小厮就算了罷……先生出行,也沒跟那麽些人,我不大合适……”
賈政一想,還真是如此,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備一架馬車吧。不過今日不成,今日要送你的丫鬟一并去尚書府,還有些行禮書籍。”
賈琮笑着點頭應下。
賈政忽地話音一轉,問道:“琮兒,有一事你是否知情?”
賈琮問道:“不知老爺所說何事?”
賈政微微皺眉道:“據聞昨日朝會後,大司空當着滿朝重臣的面,給了禮部李侍郎一疊狀紙,上面都是其子所犯罪行。
李侍郎幾乎下不來台,驚怒之下,說必會給朝廷一個交代。
下午,就命刑部進入其家,将其幼子鎖拿下獄,随後又上了乞骸骨的奏折……
此事,我隐隐聽說,和你有些幹系?”
賈琮聞言忙道:“老爺,我幾乎從無出門時,都未聽說過李侍郎家,怎會相幹?
倒是前日從先生家歸來時,李侍郎家的公子攔下我,說了些不明不白的話,還邀我去他家做客。
我不敢擅專,說要回來禀明老爺太太,他卻說不必驚動,不用了。
具體怎麽回事,我亦不糊塗着。
至于他爲何疑我,想來是因爲去歲秋日,我在南集市胡同上,順手幫過一家人,那家人正好是苦主。
因而疑到了我身上。
但我從未聽過李侍郎公子之名……”
這是宋岩再三叮囑于他的,目的就是爲了不讓賈琮牽連到朝廷黨争中。
所以無論對誰,都是這套說辭。
賈政聞言,颔首道:“我料也是如此,琮兒隻管好生讀書,這些事不必理會,我會派人去侍郎府支會一聲的。”
賈琮躬身應是。
賈政又叮囑了幾句,不過是去學裏要好生讀書,不可被旁人教壞,也要注意身子雲雲。
一直到了辰時末刻方完畢,賈琮皆一一應下。
賈政見他如此懂事,心裏忽地一歎,道:“時候也不早了,琮兒早些出發吧。”
賈琮聞言點點頭,然後撩起衣襟前擺跪下,微微哽咽道:“琮生而卑賤,爲高堂父母厭棄。
若非老爺太太慈恩,幾不能苟活至此。
今蒙老爺看重,送琮去那天下第一等學府進學。
琮雖奮作,誓要取一番事業,不負老爺所重。
然心中實有牽挂難放。
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
琮得老爺大恩,此時難報萬一。
唯望老爺太太保重慈身,待琮學成歸來,日夜侍于膝下,以全孝道!”
說罷,誠心的磕了三個頭。
見其如此,賈政大受感動,連聲道:“好好,好孩子!你安心去讀書,家裏什麽都不用去挂念。
你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便是對我和太太最大的孝敬。”
書房一側,賈寶玉目瞪口呆的看着賈琮,又羨又嫉,他是做不到和賈政這樣親近的。
而賈環則撇嘴不齒:賈琮愈發不要臉了,這樣的話都說的出口,我都替他肉麻的慌……
不過見賈政感動成這樣,他眼珠子悄悄轉了起來……
……
午時初刻,賈琮拜别賈政等人,自榮府西角門而出。
臨上馬車前,回頭朝正門方向深深一望:
敕造榮國府。
……
午時三刻,賈琮與春燕、晴雯、小竹、覓兒四個丫鬟,入布政坊尚書府,九梅院。
未時二刻,賈琮告别尚書府,由尚書府長孫宋華相送,與尚書府太夫人侄孫吳凡爲伴,自通義坊鼓樓大街,過集賢門琉璃牌坊,入國子監外舍國子學。
正式成爲了一名,國子監監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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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