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木樨地的安全局某處,一身警裝的董淳潔正聚精會神地看着即将封存的資料,他的眼光定格在棗園新村搜查清單上,和清單對應的,有一身綴滿琥珀的裙裝,看到衣服時,他的臉上浮現着玩味的表情,随即就能聯想到,仇笛拿着設計圖教他挖坑的場景,就像惡作劇一樣,可能連他也沒想到,最終撬動了安全局的一個外勤中隊。
一個坑,畫了一個圓滿的句号。
一個坑,成就了他今天的位置。
他慢慢地合上了案卷,手指悸動着,像是無聊地叩着卷宗,眼光掃視着這間大辦公室,會客的沙發大了很多、整個一面牆都是書櫃,偌大的盆景居中置放,讓整個辦公室顯得大氣而簡約,如果站在窗前的話,入眼的全是藤羅綠樹,而不像曾經的環境,每天要緊閉着窗門把喧嚣關在窗外。
曾經這個位置,是他夢寐以求的,是他無數次想盡辦法鑽營都沒有得到的,直到拿到任命的時候,他都覺得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重回到鋼鐵水泥叢林的城市,每天他都有點不信,回憶中那些驚心動魄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
人身上都有賤性的,身處江湖羨慕廟堂之高,而身居高位又免不了會懷念曾經的賦閑日子。
他如是想着,估計要與喜歡的票友無緣了、估計不能像以往悠悠閑閑品味各地美食了,估計更不可能呼朋喚友一醉方休了,得失之間啊,有得到,恐怕免不了要失去。
沉浸在回憶中尚未醒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他接聽着,慣性地成了嚴肅的表情和口吻:“喂,我是董淳潔。”
“董副局……我是人力資源部的高新民,和黨辦組織今天的特招筆試……原定今天八點考試不是,那個,我們……”對方吞吞吐吐。
“怎麽了,政審不是沒問題嗎?仇笛的父親是越戰英雄,他本人沒有工作簡曆,那不是他個人的問題……怎麽了,外調又挑什麽毛病?”董淳潔吓了一跳,以爲有變故了,仇笛的空白工作簡曆是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有局長說話,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不是,不是外調的問題。”對方謙恭道。
“那還有什麽問題,這是陳局親自簽的啊,你盯好了,他就考零分交白卷,也算合格……他要是有問題,那是你們不合格。”董淳潔擺着官威道,這個特事特辦,沒有什麽坎過不去。
“不是,董副局,都沒問題。”對方急了,急着道着:“可問題是,他人沒來啊!?”
“啊?”董淳潔一下子氣着了,被氣得愣了半晌,拿着電話就問着:“那另一位呢?管千嬌來了沒有。”
“這位來了,正考着呢。”對方道。
“好了,我知道……考完别讓她走。”董淳潔扔了電話,氣得重重拍了幾下桌子,叫着車,匆匆下樓,直奔總局下屬的培訓中心。
半路又覺得自己一個人力量不夠,叫着戴蘭君,約着費明,繞到五環外接上了費明,費明是穿着作訓服就被叫出來了,上車司機鳴着警報疾馳,吓了他一跳,看看老董和戴蘭君問着:“怎麽了?恐怖襲擊也不能這麽緊張啊?”
“回來見仇笛了麽?”老董嚴肅地問。
“見了,上周約去後海喝酒去了。”費明道。
“瞧瞧,你都快成警痞子,後海那什麽地方,一準就泡妞去了。”老董氣咻咻斥了句,費明一笑道着:“耶,董副局也知道那兒是好地方啊?去過?”
一句噎得董淳潔直凸眼,看那樣八成去過,戴蘭君被兩人逗得噗哧一笑,插話道着:“我說,都叫董副局的,多少給人點面子啊。”
“對對……瞧這我臭嘴,咦,這到底怎麽了,風風火火的。”費明笑着抱了個歉,一同出任務那種深厚的情誼,足夠把私人關系拉到親密無間的程度了,老董就說了,原因嘛,就是這狗肉丸子不上席台,居然沒去考試,好歹面上的事得過得去啊,給誰甩臉看啊,怎麽?還巴着國家機關求他去啊?
末了,他又套話似地問着:“費明,他沒給你提這事?說什麽沒有?”
“沒有啊,就喝了頓酒,仨個小子想灌我,結果我把他們仨灌多了……後來發現這仨捉弄我,一到買單時候,都醉了,還是我掏的錢。”費明道,話語裏透着親切,純屬私人感情。
老董苦臉了,怕是這個大老粗沒有那麽細心,他看向了戴蘭君,戴蘭君道着:“别看我,回來又是搬家,又是換辦公室,我還沒見過他呢。”
“那你們說說……他咋不去呢?”董淳潔把問題講出來了。
兩人一個發滞,一個發愣,給不出更好的回答來,費明啪唧一拍大腿,董淳潔以爲他知道,卻不料他恍然大悟道着:“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
“關機了……”
“找包小三啊……”
“關機了……”
“那小耿,那娘娘腔呢……哦,明白了,關機了……要這樣的話,那就是有預謀的了,董副局啊,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啊,其實真進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天子腳下遍地都是官老爺,那仨一個比一個野,穿上身制服還不定給您捅出什麽婁子來呢。再說咱們這普通人員也就大幾千工資,還沒街上賣地瓜的掙得多,你覺得能養着他們?……别說他們,我要有機會,我都不想幹了。”
費明說着,惹得戴蘭君又是笑得全身直聳,董淳潔卻是氣得扭頭不理會二人了,悻悻地評價了句道:“怪不得能成哥們呢,覺悟一般低。”
當副局的董淳潔覺悟和職位看樣是相應提高了,後座的兩人相視偷偷直笑。
不過不管怎麽說,關心這位朋友卻不是假的,匆匆駛到培訓中心,管千嬌已經考試完畢,正靜靜地坐在辦公室等着,老董的來意一講,一追問,貌似個學生.妹的管千嬌看了好幾眼,才幽幽地道出原委:“他說你們說話不算數,所以就不來了。”
“什麽不算數,這招聘還能有假?”老董氣到了。
“不是招聘,答應的獎金還沒給呢?”管千嬌嚴肅地道。
這把老董氣得啊,直拍額頭,語無倫次地是着:“這是關系他後半生的決定,不能就因爲點獎金甩臉子吧?這是哪兒?這是國家機關,你以爲争取個名額容易麽?多少人擠破頭想進來都沒機會呢……他怎麽能這樣呢?就不想來也說一句啊。”
管千嬌直待聽完,又是軟軟地頂了句道:“他說您知道了,肯定要發火,所以就幹脆不來了……他還說…”
“說什麽?”老董怒氣沖沖道。
“還說要有保密意識,所以去哪兒了,不讓告訴您。您也别問我了。”管千嬌軟軟地道。
這算是把老董給制住了,總不能真沖一個小姑娘吼叫吧,氣得老董滿辦公室轉圈,就差下命令給費明讓他把人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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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仇笛駕着他的破面包車,已經駛近了香河縣境内,一路和唐瑛閑聊得,路程一點也不覺得遠,相别日久,再見的那種新鮮感很強哦,最起碼仇笛就幾次發現唐瑛在偷瞄他。
“往右拐,過那座橋,半山那片房子就是了。”唐瑛瞅空提醒着,車進縣城了,她看看縣城裏來來往往,像仇笛這種破面包,倒不顯得另類,隻是還是有點奇怪此行的來意,快到目的地時,她小聲問着:“現在該告訴我了吧?”
“想知道什麽?”仇笛側頭,神神秘秘一笑。
“找謝總幹什麽啊?奇了怪了,我怎麽覺得謝總聽說你回來了,口氣還很驚訝,好像還很緊張,讓我陪着來。”唐瑛狐疑地道,每次相見,似乎在仇笛的身上,都會多一層神秘的色彩。
“怎麽?不願意陪我來啊?”仇笛笑着問。
“别打岔,我問爲什麽來呢?”唐瑛道,以她的了解,應該不會是好事,特别是經曆過這件事之後。
“作爲商業間諜,我已經感覺到了你話裏的潛台詞,那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仇笛笑道。
“知道一點點,那倆是安全部門的……一般被他們找上的人,最後都銷聲匿迹了。”唐瑛道,出于安全考慮,肯定不會回到原來的環境中。
“如果我銷聲匿迹了,你會不會想我?”仇笛問。
“你又岔開話題了。”唐瑛臉上微微發燒,她才是在岔開話題。
“問題是,你問的話題,我都沒法說啊,你确定要知道?”仇笛問。
“算了,還是不知道的好……不過,你不會對謝總怎麽樣吧?”唐瑛不确定地問。
“你很關心他?”仇笛問。
“不,是很擔心你。”唐瑛糾正道。
“呵呵,沖你這句話,我放他一馬,不揍他了。”仇笛開着玩笑道。吓了唐瑛一跳,驚訝地問着:“我就知道,你是找他算賬的。”
“當然得算算賬了,這王八蛋,一到急火時候,就把我們賣了。”仇笛氣憤地道。
這光景,唐瑛卻是不知道怎麽寬慰了,好在她覺得仇笛的話裏玩笑成份頗濃,估計還沒到那種火拼的程度,這才微微放心了幾分,她換了個姿勢坐着,看仇笛時,仇笛的眼光卻落在她身上,她嗔怪地看了眼,指指上山的路,提醒着他好好開車。
如果沒有每天的辎铢計較,生活還是挺美好的,這不,窗外的綠樹豔花的風景慢慢過眼,車内美女的窈窕妍姿養眼,哼着小曲,聊着閑話的仇笛,終于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
謝紀鋒沒有什麽變化,等在大門口,手裏還拿着澆花的水壺,院子裏幾叢花卉怒放,像謝總的臉上的笑容一樣燦爛。
“辛苦了辛苦了……請,第一次來我家吧。”
“進來吧,稍等片刻啊。”
“仇笛,怎麽就你一個人,那幾位呢?”
“來,吃水果。”
謝紀鋒忙前忙後,孰無一點經理的派頭,那客氣程度讓唐瑛看來有點詭異,謝總的風格他是了解的,除了有求于人,很少見這麽謙恭的态度,不但謙恭,而且客氣,閑聊幾句,謝總安排着唐瑛駕着他的車,去縣城的飯店裏定一桌飯,這肯定是要談事的借口,可和仇笛能有什麽談的?
這樣的疑問可不會有答案,唐瑛笑着應了聲,拿起謝總的車鑰匙,帶着一肚子狐疑先走一步了。
唐瑛一走,氣氛又變了,仇笛微笑着看着謝紀鋒,謝紀鋒狐疑地審視着仇笛,兩人眼光像拼殺的劍光,幾個回合後,謝紀鋒單刀直入地問:“你一向很直接的,對嗎?爲什麽通過唐瑛通知我啊?”
“那是因爲,我習慣先給予别人尊重,不管是對手,還是朋友。”仇笛笑道。
“請。”謝紀鋒嚴肅了,請着仇笛上樓,那是他辦公的地方,進屋落坐,謝紀鋒抽着他的包,笑着問着:“那現在直接地告訴我,你的來意啊。”
“我的來意很清楚,您把我們賣了個好價錢啊,得謝謝您啊。”仇笛道。
謝紀鋒笑了,手伸進包裏,抽了一張準備好的支票,放到仇笛面前,仇笛掃了一眼,金額十萬元,他笑着問:“這算什麽錢,據我所知,以他們的風格,你是收不到任何報酬的,那怕你辦的事很漂亮。”
“領份人情,那價值是無法估量的……這一行任何一位,隻要有一個兩個國安的朋友,那他随便張口,都值這個價,别客氣,你應得的,本來我是用你們搪塞老董他們,可沒想到,你們把我的身份擡了檔次……呵呵,老董現在已經是七處某局副局長了,這是個實職,而且我很榮幸地接到他的邀請了。”謝紀鋒道,對于他,可能換了一份人情,比盈利更重要。
“那您看看,這個值多少錢?”仇笛也伸手,拿出了通知,鋪到了謝紀鋒面前。
謝紀鋒一看大紅印章,瞬間變色了,驚訝地拿到手裏,細細看看,半晌喟歎着:“帝都居之不易,一房難求,一職難求啊,看來你們肯定做了件讓他們驚訝的事啊。”
“我放棄了。”仇笛笑道。
“放棄了!?”謝紀鋒一驚,又看了眼通知,标明的日期恰是今天,他疑惑地看着仇笛:“爲什麽?”
“因爲,想做一件讓您感到驚訝的事啊。”仇笛笑道。
這個玩笑不可笑,謝紀鋒放下通知,鄭重地說着:“你确定考慮周全了,安全部門的門檻不低啊,而且待遇豐厚啊,五險一金,養老至死,多少夢寐以求啊……年輕人,可别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啊。”
“我做了很多年讓自己後悔的事,這一次不算。”仇笛道,畢業後的種種遭遇曆曆在目,他喟歎着道着:
“其實我自覺還是很高尚的,不偷不搶不說謊話不好逸惡勞也不亂搞男女關系,我一直想按照教科書的要求把自己放進條條框框裏,安安生生做一個好市民……不過,很可惜,誠實會不斷遭遇欺詐,然後城實的人卻成了傻瓜;勤勞的不斷遭遇碰壁,然後你的勤勞換回來的是食不果腹……最差的時候,我在拉薩身上沒錢了,給一家内地人開的飯店打了一個月工,他一分錢沒付我,還拿着菜刀威脅我……啧……其實我得謝謝你,把我領上了我沒有接觸過的這個行當,讓我發現了自己身上的潛能……真的,在此之前,我都快被打擊得體無完膚了,一直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呵呵……入這行的結果有兩個,要麽成了人精,要麽成了人渣。”謝紀鋒笑道。
“你覺得我是哪一種?”仇笛好奇地問。
“這個很重要嗎?你已經決定自己走自己的路,難道還在乎别人怎麽看你?”謝紀鋒笑着道,仇笛的變化讓他見獵心喜,他換着口氣問着:“那你的意思是,要在這行混了?”
“對,最起碼我會有很多自由的時間和空間,賣身最起碼,也得賣個好價錢啊。”仇笛笑道,拿着那張支票看看,不客氣地裝起來,笑着道:“比如,這份錢,我要是不上門,您肯定不會主動給我。”
肯定不會了,這是一份好意,不過僅限于對方覺得你值才會給的,而且是生怕這樣的人壞事。謝紀鋒笑着道:“理想接了地氣,會很容易實現的,你現在的身份不止這麽多……想跑外還是想守公司,有興趣的話,我這個小公司缺個副總,要不你來試試?”
“你要給我發工資,我可沒機會和你對等說話了。”仇笛道:“合作怎麽樣?我有個想法,想和你交流一下,當然,是雙赢的。”
“說來聽聽。”謝紀鋒重視了。
“每一個商務調查公司都有業務限制,這和他們的先天條件有關,先天條件的限制就在于他們能擁有多少幹私活的人,假如有機會把這些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人組織起來,那怕一部分組織起來,您想想,會是一種什麽光景?”仇笛問。
謝紀鋒倒吸涼氣,不過馬上否定了,他搖頭道着:“可能性不大,這些人輕易不會相信别人,輕易也不會爲别人辦事,他們所處的位置很危險,退一步就是普通人,進一步就是嫌疑人,這種身份,肯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也造就了各個商務調查公司之間的壁壘,各有各的生意,意味着,各有各的信息渠道,仇笛笑着反問着:“可能性不大,不代表不可能,我是問,如果組織起來,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效果?”
“那很簡單,你可以坐在家裏抽利了,恐怕商務調查公司都得仰仗你的鼻息了。”謝紀鋒笑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仇笛也笑了,笑得很神秘,謝紀鋒的表情慢慢變得驚訝了,狐疑地問着:“莫非,你真有渠道……”
“當然有,我已經拿到了很多人的信息,如果謝總有需要,我會給您提供合适的人選。”仇笛笑了。
那晦莫如深的笑容,讓謝紀鋒不敢不信了,過了好久,他才嗫喃地道了句:“我明白了,千嬌的信息和老董的知道的人,足夠你另起爐竈了。”
“我不會另起爐竈,會給您的竈上添把柴,分成怎麽樣?可能哈曼接不來的單子,會越來越少。”仇笛道。
謝紀鋒嘴角微微的翹着,笑了,老規矩,給了仇笛一個意料中的答案: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