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是很奇怪的東西,像他,從小早起已經慣了,那怕再累再困,隔日肯定會在淩晨六時睜眼,然後早起晨練,不過今天他一點起床的意思也沒有,努力想再睡一會兒,可習慣卻不讓他這麽做,他越努力想睡着,而腦袋卻越來越變得清醒,朦胧的視線裏,這個五星酒店的房間越來越變得清晰。
其實五星酒店也不過如此,無非幾十平的空間,擺放精緻了點,裝飾高檔了點,床軟乎了點,還有那個落地的大窗,看上去比較大氣點而已……仇笛起身刷聲拉開窗簾,清晨的白曦讓房間一下子亮起來,時間還早,他匆匆洗漱,沖了個澡,一直覺得胃裏不太舒服,估計是昨天喝酒的緣故,出來圍着浴巾,開了水,躺在床上,癡癡地盯着天花闆,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會兒,幹脆穿上衣服,坐到桌前,找着筆和紙,在勾勒着這樣一個關系,佰釀酒莊、松子料理、奇石齋,還有李從軍住過的高檔小區,這四個地方分屬不同的地區,在不同的方位,唯一的聯系隻能是這個主人公的興趣愛好,屬于他私生活的範疇,他實在想不通,探究這位主人公的私生活,有什麽意義?
他這樣代入地想,以他當過商業間諜的換位思維,李從軍這是個普通的身份,這個知道的人很多;而另一面,可能是一個進行間諜活動的境外人員,知道這個的人,幾乎沒有。除了一真一假兩個身份,還有第三個面孔,就應該是現在在找的這樣一種品位生活了:在高檔的酒店或者舒适的家裏,品品紅酒,讀讀書看看報;偶而出去逛逛街,挑的還是皇城巷那種文化氣息很濃的地方,再要不,偶而吃頓飯,也是松子料理這樣逼格和價位都高得離譜的地方……之所以要費勁周折找這些,應該是有人試圖通過他的私生活,來回溯他不爲人知的那一面。
對,這是唯一的解釋,因爲不管是李從軍這個假身份,還是他從事的職業身份,都有危險,如果要留一條後路,那肯定會在他這個品位生活接觸到的地方,方便在緊急的時候搖身一變,逃之夭夭?
對,答案就應該在這個上面。而且,現在操縱自己的這一方,恐怕也無從知道他詳細的私生活,畢竟李從軍是突然“消失”,根本來不及安排後事。
醇酒、美人、高檔寓所、陰森槍口……這些刺激的元素一日之内全部出現在仇笛的生活裏,讓他在恐懼中覺得又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就像小時候,看老爸帶着村裏青壯漢圍獵山豬一樣,那兩三百斤,張嘴就能啃斷碗口粗樹幹的山豬,幾槍都撂不倒,他不止一次見到父親,從容地端着槍,就站在野豬被轟出來的路口,就眼看着猙獰的獠牙沖着他奔上來,走到很近很近,然後……砰,一槍正中腦門!
再大再兇的山豬,也會像截木樁一樣瞬間倒地。
要害,必須擊中要害。
那要找的東西,應該就是要害所在了。
想到此處他都有點興奮,他陷入了一種這樣的糾結,在尋找答案的時候,同樣在尋找着對方的破綻,破綻可能有很多,但真正的要害,能一擊緻命的要害,可能隻有一個,他還沒有機會找到。
“草泥馬的……讓我抓住你,你别想有翻身的機會。”
仇笛想着又開始惡狠狠地罵了,他努力在平複着自己失衡的心态,他知道,憤怒和負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有耐心、耐心、再耐心地等待最佳時機出現。
滋聲電話響起,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小時,整七時,電話準時來了。
他看看這個号碼,躺到了床上,響了幾聲才接,迷迷糊糊地說着:“喂。”
“醒了?”對方問。
“剛醒。”仇笛道。
“哦,趁你剛醒這點時間,我們交流一下如何?你不介意說說你那兩位同伴的事吧?”對方問。
仇笛眼皮跳了跳,眼珠子轉悠着,要是跟蹤着他,八成得知道包小三和耿寶磊那倆貨了,這個上面的托辭,是從貝爾蘭草原脫身之後,聯系到兩人,一起到長安來的,但後面的還沒來得及交待呢,難道對方起疑了?或者是,逮着包小三和耿寶磊了?
“你想知道什麽?”仇笛不動聲色地道,馬上很确定,沒有逮着,否則耿寶磊和包小三根本經不起嚴刑拷打,早尼馬把他賣了。就經得起拷打,也經不起利誘啊。
“所有的……他們倆好像走了?”對方問。
“哦,那天吃了頓飯,我把他們打發走了。”仇笛道。
“哦,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打發走了?”對方不信地道。
“是啊,有好處不見者有份嗎?幹嘛我還再找兩人分。”仇笛不屑道。
“你确定你自己能找到?”對方疑問了。
“我不已經找到了嗎?那房那車,都是李從軍的,我就是李從軍,我就到那個小額信貸公司,誰不得給三五十萬?我那天實在是特麽犯賤,去佰釀被你們逮着了……否則我現在早揣着錢潇灑去了,哎這越說我現在越後悔啊……早知道吃飽了撐的,去那兒幹嗎呀?”仇笛喃喃地道着,這是包小三出的馊主意,他突然發現這個主意不錯,用這個無懈可擊的身份真去借誰點錢然後消失,那放高利貸的非得哭昏在廁所裏。
“呵呵,這麽無恥的辦法你都想得出來,難爲你了……幸虧你沒去,你早被人盯上了,有關李從軍那個住處,你最好忘得一幹二淨。”對方笑着道。
“吓唬我吧?早盯上了?我怎麽沒發現?”仇笛不信地道。
“是嗎?那你發現我們什麽時候盯上你的嗎?”對方反問道。
這一句把仇笛問語結了,半晌無語。
“好了,準備一下,八點整出發,地點随後發給你,務必小心。”對方道,像是接受仇笛的說法了,安排了句挂了。
仇笛拿着手機怔怔地想着,當牽線木偶被人控制的感覺并不好,如果知道李從軍的暴露,住處被監控,也許對方是僅僅忌憚危險才用他這麽一個替身炮灰滴,當炮灰的下場是什麽他最清楚,甯知秋、王海峰,還有那倆死得不明不白的偷獵的,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了。
“也不知道,徐沛紅發現了沒有。”
他現在倒期待國安那些人了,不過實在爲他們着急,而且,就他這無足輕重的身份,他很懷疑是不是能引起重視。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叮…咚響了一聲,悅耳的聲音和槍響一樣驚得仇笛跳下床了,他附身到門眼上,朝外時,卻是推着清潔車的服務員,剛把車停到房間門口。
“不對呀,這個時候……不到打掃衛生的時候啊。”
他心一喜,嗒聲開門,拉開門,和清潔工對視的一刹那,他像被電擊一樣僵硬了,穿着服務生衣服的,可不是戴蘭君是誰,她正像模像樣地臂上搭條毛巾,滿臉笑意地看着他。
籲……兩人動作幾乎一緻,都在噓聲,示意别說話。
進門,掩上門,兩人又是動作幾乎一緻,指指衛生間,進門時,戴蘭君随手打開了換氣扇,仇笛随手開了淋浴的噴頭,嘩嘩的水聲和風扇聲響着,戴蘭君指指他身上,仇笛搖搖頭,示意安全……不料理會錯了,戴蘭君輕聲道着:“脫衣服……快點,時間不多。”
“啊?太突然了吧,人家都沒準備好呢。”仇笛興奮了。
“快脫,廢什麽話……脫光。”戴蘭君輕聲叱喝着,眼裏有點戲谑,放下了提着清潔桶。脈脈凝視他時,那雙目含情、紅唇欲啓的樣子,讓仇笛使勁地咽着口水,胃都有點疼了。
啥也不說了,蹭蹭一解扣子,一拉腰帶,眨眼間,赤身裸體的站在衛生間,站在戴蘭君的面前了,戴蘭君微微怔了下,這戰術動作太利索啊,仇笛剛要有動作,戴蘭君伸手一推,把他頂到了衛生間的牆上了,興奮的仇笛身上某個部位迅速充血、昂頭、堅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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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就是這樣,每到審訊力度加大,這個李從軍就試圖自殺,不管真想死,還是以死爲脅,我們都不敢冒這個險,總部領導指示,越是這樣的情況,越應該引起高度重視,他這種甯死不開口的情況啊,說明背後肯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
屏幕上,映着陳局辦公室的場景,通過保密專線,兩地的在直聯交流了。
徐沛紅安靜地聽着,涉及到的案情比他想像中要大,根據已經抓捕的數位嫌疑人交待,他們非法測繪已經存在數年之久,期間偶而被撞破被抓到,僅僅是冰山一角,這種前仆後繼一直使用炮灰作業的方式,聽着都讓人咋舌,而過程更讓她和董淳潔後背生寒,據藍骁戰交待,他們專盯軍警離退役人員收買,甚至一度以探親的方式到了某些駐地部隊的營區,這意味着什麽他們很清楚,很可能間諜的目标并不僅限于民用和工業類,軍事目标也在其列。
“兩位……有什麽意見建議。”陳局良久沒有聽到兩人回話,出聲問道。
兩人相視一眼,都默默搖頭,這還有什麽意見建議,隻有一條路:死追到底。
“…我昨天還以爲,我們的調查就止步于此了,不過現在,你們又給我打了一針強心劑啊,放出去的餌被吞了,又被吐出來了,還是一種這樣的方式,那說明啊,有人肯定還在蠢蠢欲動……早晨我和陳處他們商量了一下,有這種幾種情況你們考慮下,第一種是常見的,洗底,一個人失手,和他關聯的人必須清除,這是境外間諜常用的方式。小徐你注意一下,近期長安地區出現的兇殺案件,我覺得不應該風平浪靜……第二種是李從軍作爲間諜組織的一個重要人員,又是猝然失手被擒,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時間安排後事,可他這些相對秘密的後事不會沒有,或者是本組織的線索、或者是被收買人員的信息、或者是其他非法勾當,總不至于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所以,不管是有人想得到這些,還有人想銷毀這些,就是我們下一步工作的要點了。”陳局提醒道,一臉興奮的樣子,說完他随意問了句:“你們兩位說句話啊,怎麽都成悶葫蘆了?”
“唯一的線索系在一個外人身上,情況究竟怎麽樣,我們還沒消息。”董淳潔道。
“對方應該已經嗅到危險了,很小心。”徐沛紅也補充了句。
“不管他們怎麽做、做什麽,我都不擔心,我最擔心的啊,就是他們什麽都不做……嗯,現在這個情況确實難度大了點……你們有什麽要求?”陳局問着。
“沒有,等等看再說。”董淳潔道。
“這種人就是藏得深不好找,抓他們沒難度,我們技術力量還差了點。”徐沛紅道。
“這個問題今天就能解決……小董,給你調去了一個特别行動隊,五個人,在對諜鬥争上有豐富經驗,全交給你全權指揮了………他們中午班機到,有情況随時彙報。”陳局道。
聊了十幾分鍾,草草布置,結束通話時,徐沛紅小心翼翼看着董淳潔問了句:“董主任,行不行啊?就仇笛牽了一點線索,這麽大幹系,能牽得住嗎?”
領導高度重視,偏偏高度重視的東西又牽于一發,徐沛紅覺得懸,不管是行動稍有差池,還是仇笛出點問題,都可能功虧一潰,真要雷聲這麽大,再一丁點雨都下不來,那就不好交待了,最起碼在徐沛紅對仇笛的了解看來,很夠嗆。
“肯定牽得住,我是怕他兜不住啊。”
老董爲難地道,畢竟是業餘水平,畢竟和專業訓練出身的相差甚遠,真要實實在在接觸那些波詭雲谲的諜鬥,他怕身處一線的仇笛,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這一點讓他很擔心,就像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一樣,赢了一局,反而更膽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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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輕點!”仇笛身一挺一縮,渾身得瑟。
“胡說,我這麽溫柔。”戴蘭君道。
“快完了沒有?”仇笛不舒服地道。
“堅持一下啊……”戴蘭君揶揄地道。
兩人窩在衛生間裏,一副詭異的場景,仇笛赤身裸體,貼牆而立,而戴蘭君卻站在他身前,用一個巴掌大的金屬器皿在摩娑着他的胸前、腹部……甚至再往下一點,就是昂着頭的仇二小兄弟了,一看到那雄壯的樣子就讓戴蘭君臉紅。
仇笛又理解錯了,是光讓他脫光,人家沒脫,就這麽用個金屬東西摩來摩去的,也不知道她幹什麽。
“嗨,這到底是幹什麽?”仇笛道,老不舒服了,他提醒着:“我查過了,身上沒傷口。”
“體内呢?……好了。”戴蘭君取下了金屬盤,另一端連接的掃描屏,她擺正了,快進着,一指上面的三個小光點:“你胃裏的……他們給你吃什麽了?”
“啊?這是……我不知道啊?”仇笛吓懵了,仇二小兄弟吓得也開始萎縮了。
“應該是追蹤的信号源……我說嘛,怎麽可能沒發現跟蹤。”戴蘭君收拾着東西,放進了清潔桶裏,不細看,倒蠻像清潔阿姨的。
仇笛可氣得臉變綠了,叫苦不疊地道着:“特麽滴,我說怎麽這麽大方讓我亂跑。這樣也行……怪不得我胃裏難受,還以爲喝多了。肯定是迷糊時候被灌的。”
“這是專業手法,你碰上高手了……千萬不要擅意做什麽。”戴蘭君把水龍頭擰大了點,壓着兩人說話的聲音,現在都有點風聲鶴唳了。
“那我怎麽辦?”仇笛問。
“按他們的要求來……噓……别說話,你的手機在什麽地方?”戴蘭君小聲問。
仇笛指指床上,戴蘭君出去了,片刻拿了進來,插針取卡,把卡插到随身的設備裏複制着序列号、PIN碼,不一會兒又插回去,輕輕地又放回了原地,等她再次回到衛生間時,仇笛還那麽饒有興緻的看着,本來沒什麽的,不過光溜溜的一大男,還是讓她覺得好笑,忍不住掩着嘴呲笑了。
這一笑,本來已經垂頭的仇二兄弟,一顫一顫又昂頭了,看得戴蘭君臉色一糗輕聲斥着:“快穿上。”
“喂,我都這樣了,要不,你也脫了……不用趕時間的,多方便?”仇笛捂着下身,期待地道,一說這個就捂不住了。
“都快要命了,還想這個……去清醒清醒……”戴蘭君一推浴室的門,把他推到了嘩嘩流着冷水下,瞬間刺激得仇笛一陣哆嗦,他抹了把臉,看着門口的戴蘭君,意外地似乎不覺得尴尬了,他小聲問着:“你都把我扒光了,那我該想什麽?”
“想……長安大學那位?”戴蘭君揶揄地笑着問。
仇笛渾身熱情,像一下子被澆滅了一樣,怔了下,看了戴蘭群幾眼。沒錯,他躲不過監控,不管是來自國安的,還是來自間諜的,此時才發現,秘密不管對于誰都很重要,否則會很難堪的。而且,兩人似乎成了純粹的業務上交流,相别幾日,那種激動的感覺莫名地消退了,甚至仇笛發現,戴蘭君似乎在有意避諱着,那怕他已經脫光了也沒有一點親昵舉動。
“聽說那位挺漂亮,還是你大學同學?”戴蘭君沒有發現淋浴頭下仇笛的變化,笑着問着:“看來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啊。”
“呵呵……想也白想。”仇笛淡淡地笑道:“她和你一樣,有男朋友了……哦,我現在冷靜了,你不是爲我來的,你是爲我身上的線索來的……往後退退,關上門。”
像淋浴頭的水溫一樣,話冷下去了,仇二小兄弟縮回去了,而且門關上了。戴蘭君本來調侃一句,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她張口結舌剛要解釋,已經被關在門外了,她猶豫了幾下才敲門道着:“喂,注意事項放在洗臉池邊……一定看仔細,這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時候……我不是有意瞞着你,而是……算了,說這些幹什麽?……按注意事項來,千萬别犯混啊,真要出了事,誰也來不及救你……喂,我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你可以走了。我要等你們救,早死幾回了。”仇笛的聲音,很冷很淡。
聲音慢慢的小了,聽到了關門的聲音,不一會兒仇笛濕淋淋的出來,抹着頭,擦着水迹,看到了洗臉池子邊上放的一張紙,都是注意事項,他掃了眼,一揉,直接沖進了馬桶。
慢條斯理地擦幹,穿好,他枯坐在房間裏,甚至還神經質地開了門,往外瞅瞅,但什麽也看不到了。他在狐疑地壓着自己的胃部,隐隐作痛的地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一刻,有濃濃的疲憊襲來,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知道,那不是疲憊,而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