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進入疊部縣境内,越來越陌生的口音,根本别指望聽懂,在當地想找一個翻譯也難,縱是老董帶着詳細的電子地圖,仍然有點摸不着北,同是初到的人,見識了又怪又拗口的一堆地名,格吉、錄竹、木耳、鹿日溝、尕紮、瑙日塔……還好,那三個業餘水平的,好歹記住了叫木耳和日鹿的地方。
長途跋涉,兩天走了四百公裏,有一半是土路,根據董主任這個半吊子水平的安排,先後查勘了四個可能成爲非法測繪目标的地方,均無所獲,一次接一次的失望,漸漸地顯現在表情上。不過和他們成鮮明對比的是,仇笛的情緒反倒越來越好了。
對,越來越好,在他看來,這是一次不管乘車還是坐飛機都無法領略的奇妙之旅,數百公裏沿線,壁立千仞的山,走近才會發現,那純粹是風蝕的黃土堆積,很多不被發掘的環境,還保持着它的原生态,奔湧的河流白得像一條玉帶、蒼翠的山綿延成了一條漸行漸高的原野、不管什麽時候你擡眼,看到的都是白雲皎潔、碧空如洗。
不止一次,下車的仇笛擴胸、深呼吸,對着大山大吼一聲,精神振奮。
也不止一次,累得暈三倒四的包小三向他豎個中指評價一句:傻逼!
其他人保持着謹慎和肅穆的态度,亦步亦趨地前進着,當日下午,兩車行駛接近縣界,是最後一個要去的地方:巴宰庫。
是處水庫,據董淳潔和戴蘭君解釋,非法測繪除了首選的軍事目标,排在第二位的就是類似這種有戰略意義的工業基地、電廠、水庫、道路、橋梁,而此行的目的就是在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那些像幽靈一樣出沒的間諜們來過的軌迹。
離庫區三公裏棄車步行,這是一個五十年代就建成的水庫,是下遊灌溉和飲用的主要水源地,一行人在荊棘叢生的路上前行,像這樣的荒涼的地方,别說間諜,耿寶磊真懷疑有沒有野獸肯來都得兩說。
“快到了……加把勁。”老鳅輕松地走着,不時地回頭看氣喘籲籲的董主任,笑笑,接着在前面帶路。
體力的差異現在看得可就明顯了,老鳅像閑庭信步一樣的路,走得董主任氣喘不已,滿身虛汗,跟着他的戴蘭君也是一臉潮紅,微微見汗。耿寶磊和包小三倒還挺得住,至于仇笛嘛,意外地是他比老鳅還輕松,一會兒摘幾個果子,一會編個帽子,哼哼着小曲唱着,那叫一個惬意。
“哦喲……你瞧人家,跟玩一樣!?”戴蘭君回頭看時,仇笛居然鑽進了草叢裏,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幹什麽,真忍不住讓他感慨了。
“他家就山上的,比這兒險惡多了。”耿寶磊道。
“那就一牲口,跟咱們不能比。”包小三道。
四人喘着走着,耿寶磊看看前面領路的老鳅,好奇地問着:“戴姐,老鳅…是什麽人啊。”
“怎麽了?”戴蘭君随口問。
“看着老吓人了。”耿寶磊道。
“對,那眼睛……尼馬看着人心裏就犯怵。”包小三道。
“呵呵……自己人,怕什麽?他左邊臉受過傷,顴骨整個換了一塊填充物,沒看他笑的時候一邊臉不會動嗎?一邊不會動,拉得眼皮也不會動,面部神經整個有點問題了,所以怎麽看,都像兇巴巴的,其實是個好人。”董淳潔笑着解釋着。
包小三小聲問着:“也是你們……同行?”
“嗯,當然了,是個很優秀的偵察員。”董淳潔道。
“那開什麽飯店?”耿寶磊道。
“笨啊,退役了啊……車禍受傷,躺了大半年,後來就退役回老家了,哎,說起來真是有點虧待這些爲國獻身的人啊,就那麽點怃恤,一家子不管怎麽生活都緊巴巴。”董淳潔慨歎道,不由地想起了仇笛的事。
那兩位,可是還沉浸在對這一對國安來人的神秘向往中,耿寶磊小聲問着戴蘭君道着:“戴姐…你們是不是經常抓間諜?”
戴蘭君一愕,笑了,随手攬着耿寶磊道着:“沒那麽玄乎,國安前身也是公安,九十年代才單列建制,嚴格地講,我們和大部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差不多,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才調動專業隊伍……我們和信息打交道的時候更多。”
“這麽簡單?”包小三有點意外了。
“聽着簡單,其實不簡單,反颠覆、反邪教、反間諜,那一件事都不簡單,國外那些勢力啊,就不興看着咱們好過幾天,他總要想辦法給你制造點麻煩。”董淳潔氣喘籲籲地道,他剛停下來,眼前一黑,驚得叫了聲,卻是仇笛伸着脖子湊到他身邊了,他驚惶地道着:“幹什麽?吓我一跳。”
“累不?”
“累啊。怎麽了?”
“看您快撐不住了,要不,咱們回去?”
“切……”
“給……”
“不要!”
仇笛給老董折了根拐杖,老董扭着臉不理會他了,還是戴蘭君接過來了,仇笛笑笑走了,喘了半天的董淳潔還是屈服,拄着這根杖,繼續向前。
到地方一屁股坐下開始休息了,戴蘭君布置了,沿庫沿開始找,煙頭、痰迹、架設三給維儀可能留下的印迹等等,反正是一切可疑形迹,都在查找範圍。
老鳅帶着耿寶磊、戴蘭君帶着包小三,相向而尋,老董坐着歇着,仇笛卻是脫了鞋子,坐在岸邊洗腳了,這清洌洌的水,看着人都眼饞,要不是人多,他都有跳下水遊一圈的沖動了。
“這地方,不像有人來過啊?”耿寶磊亦步亦趨跟着老鳅的步子,老鳅且行且看,頭也不回地道着:“找找看吧,也就這種定點可能找到……測繪道路橋梁,恐怕都沒機會發現……小耿,你去幫幫小戴吧,我這兒一個人就成。”
耿寶磊想了想,相比這位不陰不陽的,還是選擇去和戴蘭君一組了,一邊一個,一邊三個,圍着庫沿慢慢行進。仇笛卻是已經躺到了岸邊,翹着光腳曬太陽,老董歇了口氣,走到他身邊,棍子戳戳問着:“喂,你給誰臉色看啊?我把你怎麽了?”
“沒怎麽,沒給你臉色看啊。”仇笛道。
“那你這是成心喽?”老董怒了。
“我就不成心,你這不是白忙乎。”仇笛不屑地道。
“怎麽叫白忙乎,你烏鴉嘴。”老董生氣地道。
“抓間諜可比當間諜要難多了啊,據我所知,目前有針對、有目标、有計劃的抓非法測繪間諜,幾乎沒有先例,大部分都是意外落網,不是被不服水土被當地給舉報了,就是誤闖軍事區了……現在靠這個非法測繪交易的商業間諜不在少數,真要在這種地廣人稀的大西北碰上,您說得多大緣份呐。”仇笛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跟在屁股後,随時準備潑涼水了是吧?”董淳潔不悅了。
“我就不潑,您也得涼啊。”仇笛頗有深意地道,看着老董有點氣急敗壞地樣子,他笑着問:“你别忽悠我啊,敢說,你這是組織上交給的任務?我就不信,那個領導腦袋讓驢踢了,能交辦這種任務,沒名沒姓沒目标,跨幾省找非法測繪的間諜。”
老董臉色徒變,張口結舌,他得瑟了半天,還沒想好怎麽反駁,遠處卻有人在喊着:“嗨……過來,都過來……”
“事實勝于雄辨,小子你等着,别落我手裏。”老董興奮了,循着聲音快步走着。
是老鳅有發現了,不一會兒都聚到他身邊時,幾雙眼睛眨了半天,愣是從青草殷殷、灌木成片的地方,看不出有什麽痕迹。
“啥也沒有啊?”包小三道。
“是啥也沒有啊。”耿寶磊道。
老鳅笑了,眼睛示意着:“再看仔細點。”
戴蘭君蹲下了身子,細細看看,當她看到一棵倒伏的草棵時,恍然大悟道:“這兒有人來過,而且時間不久?”
“對喽。”老鳅笑了。
不像啊,耿寶磊和包小三一邊蹲一個,看不出所以然來,戴蘭君解釋着,這些人每到一地,肯定是小心翼翼消除留下的痕迹,在抓到的間諜裏,根據他們的交待,他們的行程都是盡量避免住店、避開監控、以及避開人多的地方,即便在野外留下的痕迹,也會被他們小心翼翼地清除。
而這個地方,草倒伏了幾棵,肯定是被踩過,如果是刻意人爲的,那麽周邊就肯定有其他東西了。
這邊在想着,那邊已經動手了,老鳅像隻獵犬,手握着一把匕首,在周邊一寸一寸尋着,不時地把匕首插進土裏試試,終于插到一處松軟處時,他笑着道:“就在這裏了……我說嘛,肯定要留下點東西。”
他用匕首劃了一個圈,慢慢的刨土,土質很松,明顯不像其他地方那麽緊實,挖着挖着,就成黑色了,挖着挖着,一小撮木炭出現了,一個燒殘的塑料袋子出現了、都是黑乎乎的。
董淳潔這時候已經喜于形色了,他興奮地問着老鳅道着:“老鳅,能确定麽?”
“走的時間不長,可也不短了,五六天左右吧……嗯,這種塑料質地,好像不是普通的塑料……那,這個呢?”老鳅用匕首尖挑起了一樣東西,指甲蓋大小,放到董淳潔眼前,仔細辨認之下,老董蓦地一抽愕然道着:“雪茄?”
“那應該就沒錯了。”戴蘭君道。
“對,肯定沒錯,這邊人窮得褲子都穿不起,誰抽得起這玩意………我敢保證,不是國産的。”老董興奮,叫着諸人:“快快,東西收拾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一樣一樣分類,包起,老董和戴蘭君已經興奮地讨論可能是什麽情況了,根據老鳅的判斷,這裏經過的時間不大于的一周,那這樣算的話,原先設定的路線,很可能和非法測繪的路線,有多處重合點了,基于這個判斷,老董又求教着老鳅判斷人員,老鳅圍着水庫邊走了兩圈,卻是無法下定論了,但從火堆大小看,應該不超過三個人。
這個點停留的時間最長,拍照,收集東西,到重新啓程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了,要走的時候,戴蘭君不經意回頭,卻是不見仇笛了,她快步奔上去,喊着仇笛,喊了兩聲居然沒反應,等她跑過去時,才發現仇笛和老鳅一樣,正盯那個埋火炭的地方發呆,手裏拿着一根燒焦的木炭,放在鼻子邊是嗅。
“喲,你也有發現?”戴蘭君好奇地問。
仇笛被驚醒了,看了看她,一言未發,反而把小炭條叼在嘴裏,拿打火機點,點了幾下沒點着,那傻眼一下子把戴蘭君逗笑了,她問了:“你犯什麽傻?”
“哦……叼錯了。”仇笛一愣,然後把耳朵上夾的煙換下來,點上,悠閑悠哉地抽了一口。
“走啦,還抽。”戴蘭君不悅地道。
仇笛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手夾煙,一手夾炭條,神神秘秘地看了戴蘭君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戴蘭君背後追着說着:“你是不是有病啊?”
“怎麽,你想對症下藥啊。”仇笛反問道。
“信不信我下山就把你攆走啊。”戴蘭君惡狠狠地道,想想又加了一句:“尾款一毛錢也不付。”
“這麽惡毒啊,我怎麽看你像有病了……我又怎麽你了?”仇笛道。
“沒怎麽,就是看着你就來氣,想踹你。”戴蘭君斜斜一觑,沒來由的有點生氣。
仇笛停下了,笑了,鄭重地把木炭條放到戴蘭君手上,奸奸地笑道:“我看你卻有不同感覺了,就像它一樣……”
“什麽意思?”戴蘭君問。
“不,外面很硬,裏面濕了……不信你掰開看。”仇笛笑道,話音一落就跑。戴蘭君順手一甩就追,大喊着站住,敢調戲老娘,砍死你。
兩人一個追、一個跑,看得老董那叫一個胃疼,此時倒覺得,真不該留這貨,早知道打發走了倒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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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一天,次日進入若爾蓋縣境内,這裏已經是青藏高原東南腳,海拔三千多米,沿路處處可見保持原生态的森林、河流,不過就是少見人迹,頂多有幾個驢友小團,或者放羊的牧人,甭指望和他們說話,這些人差不多像塊木頭,你問半天才發現,他根本就聽不懂。
本來準備到若爾蓋縣的,可車行半途就出事了,轟隆隆地下起了大雨,這邊的雨可非同尋常,剛下起雨起,老董就招呼着兩輛車疾馳,往山路的外開闊地走,走了不遠就停車,很快新的問題就來了,這種地方别看夏天穿着單衣,可大雨一傾盆,外面的溫度急劇下降,一開車窗就凍得發抖。
看來老董真是不止一次來這種地方了,早有準備,後車廂一開,雨棚一架、機制的木炭一點,不一會兒,變戲法似地變出一個溫暖的小空間,六個人擠在一起,難得還有兩瓶白瓶,早在火盆上燒溫了,一手一手遞着,就着灌兩口取暖。
“這要住野外啊?”包小三喝了口,緊張地道。
“這地方不比其他地方啊,這麽大雨,指不定出去遇上了泥石流什麽滴……我三年前來這兒,就路上,落了塊石頭,有半間房子那麽大,你沒治,隻能繞回去。”老董道,催着各人喝上兩口禦寒。
“那今晚怎麽辦?”耿寶磊問,這特麽的鬼地方,明明是上午,現在像天黑了。
“我看看地圖……沒事,距離這兒十幾公裏,有所小學校………雨要小點就能走了,我是怕路上碰上泥石流……辛苦大家了啊。”老董客氣着,看到仇笛一口一口抿酒時,他報複似地伸手搶過去道着:“不包括你啊,你不辛苦,就給人添堵了。”
“這麽大領導,這麽小肚量,呵呵。”仇笛笑着道,好像他是大人似的,一點也不介意。
老董懶得理他,展着地圖,和戴蘭君、甯知秋商議着路線,以他的想法是,目标應該是從陝省進入,沿陝、甘、青然後直到西藏,五六月季節,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那麽問題就來了,現在已經到青藏高原腳下了,再往上進藏,可就不好找這種可能滞留的地點了。
“老董你犯了個錯誤啊。”仇笛突然道。
董淳潔一看是他,沒好氣地道着:“你懂個屁?錯在哪兒了?”
“方向好像錯了,是不是,鳅哥?”仇笛道,笑着問老鳅,老鳅像是難以啓齒一般,尴尬笑笑,然後好奇地看着仇笛問:“你怎麽知道?”
“十八号在臨覃停留過,如果巴宰水庫留下的痕迹也是他們的,那就說不通了,從臨覃到水庫一天時間就夠,如果他們是從臨覃到了巴宰水庫,應該是十九号以後才到,咱們是二十三号來的,而且沒有下雨,兩三天時間,找到的痕迹就不應該是這麽點了……那草也不應該已經長得很齊了,最起碼不下雨,腳印什麽的,總該有點吧………”仇笛道,不愧是山上生活過的,說得頭頭是道,連老鳅也忍不住向他豎了豎大拇指。
“那意思是……”戴蘭君聽懵了。
“方向正好反了,他們應該是從西藏這邊出發,一路向甘陝或者南疆去了,在臨覃隻是誤打誤撞碰上了。”仇笛道。
董淳潔愕然地看看甯知秋,老鳅點點頭,他也是才想通這個,犯了低級錯誤了。
“哎喲,你不早說,跑這麽冤枉路,正好岔了。”老董一拍腦門,氣咻咻地道。
“我在水庫邊就要跟她說,她不聽,還想打我。”仇笛指着戴蘭君,戴蘭君眼睛一瞪,脫口道着:“你說是這個嗎?”
“那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什麽?”仇笛回瞪着,嚴肅地問。
“是………”戴蘭君一愕,話噎回去了,像理虧了,氣得她起身伸手就扇仇笛。
“快快……快别鬧了啊,不嫌煩啊,我說小戴,出門在外的,别由着你的大小姐脾氣,這幾個孩子路跟着咱們吃苦受累不容易啊,你就不能對人家客氣點?”老董擺着家長的态勢,教育着戴蘭君。
戴蘭君臉上陰晴變化劇烈,不時地看着仇笛得瑟偷笑的表情,氣得她直擂自己大吼着:“氣死我了……這個奸人他調戲我,根本沒說方向錯了。”
“他說什麽了?”董淳潔不悅地道。
“他說……他遞給我一根木炭說,外面硬了,裏面濕了……”戴蘭君道着,缺了仇笛那眼光和語境,說出來不對味了,果不其然,老董沒聽明白,愕然道着:“這什麽意思啊?”
“意思就是時間夠長了,肯定不是剛埋下的,你的智商是硬傷,不能怨别人啊。”仇笛道,說着早一骨碌起身溜了,戴蘭君操着酒瓶就砸,中途被老鳅伸手撈住了,他奪到手裏,直勸着,差點就把戴蘭君委曲的要哭了。
還好,下了一個小時天色漸晴,兩車重新上路,準備到知道方位的一所牧區小學暫住,知道這一路南轅北轍方向錯了,一行人被打擊得,怎麽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