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三環邊上的寶隆大廈景色依舊,一輛京牌的北汽MPV泊定,車裏下來的一位男子,像是故地重遊一般,饒有興緻地看着四周的景色,樓更高了,街更寬了,和記憶中的地方出入很大。
司機是位女人,她慢了一步站到了男子身側,笑着問道:“董主任?你對這片挺熟?”
“可不,就這片長大的,小胡同四合院都拆沒了,看那兒都一個樣,沒有老京城那味道了啊……甭說建築了,就街上的豆汁,我都喝不出小時候那味了……瞧這幢樓,原來也就十幾層,愣是又加了十幾層……”男子很是不入眼地道。
女人笑着回道:“現在幾千萬人口了,寸土寸金的,都住四合院還了得?”
“我不是說發展不好,可總該給懷舊留個像樣的地方吧?城市和人是一樣的啊,總該有它的性格,像咱們帝都,就應該大氣磅礴……現在倒好,磅礴沒了,大氣污染倒是不少……你全國各地走走,那城市和一個模子裏拓出來的一樣,都是開發商的手迹,甭指望找什麽古迹。”男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邊牢騷邊進了樓門,兩人并肩走向了電梯。
女子笑笑,似乎心思不在閑扯上,進了電梯,隻有兩人時,她小聲換着話題問着:“哈曼這家,您打過交道?”
“當然打過,你放心吧,數一數二的,十年前,全市不到十家商務調查公司,他們牌子就有了;十年後,現在一千多家吧,牌子還在着呢……就這足夠說明問題了。”董姓的男子道。
“很守規矩?”女人脫口道,這個行業,沒關門就相當不錯了。
“那不能,真守規矩,你一毛錢也别想掙着。特别是這行。”男子笑道,轉口解釋着:“不過沒人抓到他們不守規矩的事,所以,他們也就最守規矩了。這個不用深究,和像貪官污吏,沒犯事不代表清廉,而是代表沒查你。”
“哪……咱們這事好像就不好辦了?”女人問。
“呵呵……放心吧,去别的地方不敢說,到謝紀鋒這兒,他得把咱們當大爺供着。”男子道。
這話似乎那女人不敢苟同,京城混慣的老油子向來是嘴上沒把門的,這号侃爺侃起來,五湖四海加上外太空,還得包括上下五千年,那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們拍胸脯的事,大多數時候得打個大大的折扣。
出了電梯,兩人剛到迎賓台,一位高個子的女人迎着,一問是董淳潔先生和戴蘭君女士,很客氣地把兩人請到了總經理辦,直說謝總正在趕來,讓兩位客人稍等。
接待的是唐瑛,她眼中,男的稍稍發福、四十年許、那目空一切加上時常撇嘴甩出一串京片子的得性,她知道是京城的土著;叫戴蘭君的女人倒是稍稍讓她意外,舉止得體,謝不離口,她細細看時,那女人穿戴很普通,不過卻像有某種氣質一般,總是讓人忍不住多瞅她兩眼。
對了,她和這裏朝九晚五,一身OK職裝的女人不同,淺色的長褲,很有京味的大紅半袖褂子,像老廟會上那家偷跑出來的閨秀,怎麽看也不像爲生計奔波的那類。
陪着兩人聊了幾句,都是董淳潔在吹牛,從股市風雲到人民币彙率,從利比亞危機到反恐形勢,牛吹了一半謝紀鋒就到了,不過意外的是,對這些胡吹大氣的貨色,謝紀鋒又緊張,又惶恐地上前握手問好,那男子像位官爺一樣,隻是随手擺了擺手。
唐瑛知趣地告退了,謝紀鋒坐到了他的辦公位置上,看着對方,盯了一會兒,眼珠子動動,又審視上那位女人了。
“我手下,小戴……謝總您好像還沒成家啊?有半億身家不?要有,我把小戴介紹給你。她可是純血統的皇親國戚啊,他姑姥爺那輩……”
“得得,别拿我開涮啊。”
“呵呵,瞧瞧……這沒辦法啊,人嫌你老了……哎我說謝總,您還真顯老了啊,我上回見您,有些年了啊……人不服老不行啊,您這一天殚精竭智、日理萬機的,衰老的比普通人快啊……”
董淳潔諜諜不休地扯着,連他同來的女伴也煩了,不時地悄悄瞥謝紀鋒,意外的謝紀鋒很是恭敬,沒有半點不悅之色,頂多是微微一笑。
有點城府,最起碼能受了董淳潔這碎嘴的,涵養功夫就不一般。
這不,董淳潔說得口幹舌燥,茶水喝了兩杯,看樣子還準備繼續,戴蘭君踢踢他,使着眼色,他才省悟還有正事,一欠身子道着:“閑話咱們放放……這次來,哎我說老謝,就咱們這關系,我要有什麽事,上刀山下火海,你都不帶眨巴眼,對不?”
謝紀鋒一笑,不軟不硬地回道:“問題是,咱們好像沒什麽關系啊?”
噗聲把戴蘭君逗樂了,這牛皮吹破了,董淳潔倒是不急不惱了,咧嘴一笑道着:“對,這話也對,咱們糙爺們不能發生關系……那我就開始說正事了啊。”
“沒事,不說正事也行,我挺喜歡聽您談古論今的。”謝紀鋒笑道。
啪唧,董淳潔一拍大腿,指着謝紀鋒道着:“瞧瞧,小戴你瞧瞧,老謝這樣的才是知己,隻有他能聽懂我的理想和抱負……像你們這些小年輕,你們已經脫離這個時代的核心了,打我爺爺那輩開進京城開始,不管怎麽風雲變幻,它這江山都不會變色……和你這褂子一樣,紅色。”
哎喲,戴蘭君一陣牙疼,哭笑不得地看着老董,她明白了,謝紀鋒根本就是把他當笑話耍的,表面是尊,背地裏,還指不定怎麽看呢。
“老戴,你說正事。謝總等着呢,别耽誤人家時間好不好。”戴蘭君委婉地道。
“哦,對,說正事。”董淳潔坐正了,謝紀鋒一笑道:“沒事,我時間很充裕,今天來了,我坐東,請兩位全聚德吃頓怎麽樣?賞不賞這個面子?”
“您這就見外了不是?好像我們上門找您請頓飯似的……你甭請,回頭我在釣魚台請你……”董淳潔正要借題發揮,不料看到了戴蘭君的眼神,又迅速回位了,向着謝紀鋒道着:“誰請誰,随後再說,我今兒找你,還真有事。”
謝紀鋒笑笑道着:“最好别有事,吃飯、借錢、都可以,其他事……是不是就不要說了。”
關系似乎不夠鐵,戴蘭君瞥眼,隐隐地覺得,謝紀鋒似乎知道老董的身份。
這不,老董開始自恃身份了,一搖頭道着:“要談錢,那是罵我呢啊,我借得着你麽?我那發小,現在趁着十幾億身家的多了,就見了他們,也得喊我聲董哥……人活着總該有點理想,有點抱負,您說是不,謝總?”
“是。”謝紀鋒無奈地道:“可是,您抱着什麽理想和抱負來了?”
“哦,我得給您說正事了。”董淳潔正色了,嚴肅了下表情、端坐了下姿勢,然後壓低聲音道着:“給我幾個人怎麽樣?”
“可以,什麽姿色的?”謝紀鋒道。
“去去……這正事。”董淳潔道。
“沒人。”謝紀鋒一口回絕。
董淳潔氣着了,一指謝紀鋒道:“你想翻臉對不對?”
“我倒不想翻臉,問題上,你要我的人,回頭他們知道了,我這臉怎麽辦?何況你們……沒準備掏錢吧?”謝紀鋒道。
啪唧,董淳潔一拍大腿道着:“都說了,人總得有點理想和抱負吧?談錢多傷感情啊?”
戴蘭君哧聲一笑,附合着道:“謝總,是這樣,我們也是找幾個外圍人員,就是司機、打雜的、扛東西之類的,您也知道我們工作性質特殊,不但人得牢靠,嘴更得牢一點,但有正式身份的人我們又不能招蓦,所以,董主任就來找您來了……您看,是不是能給我們行個方便,說不定,您也會有用得我們的地方,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話很客氣,也很到位,謝紀鋒思忖了片刻,問得第一句話卻是:“你們準備付多少報酬?”
“又談錢,你這人……不說了,越老越沒臉了。”董淳潔氣着了。
“沒錢誰給你幹活呀,就有錢都未必能找得上人,要不得了,我跟着你打雜得了。”謝紀鋒道。
“咦?我看他行啊,小戴。”董淳潔道。
戴蘭君翻了他一眼,正色對謝紀鋒道着:“得出趟遠門,條件比較艱苦,報酬呢,我們會付的……關鍵是人,體力好、能開了車、警惕性稍好一點,别成了我們的累贅就行,您可能也知道點我們是幹什麽的,要注意的事項我就不多講了。”
似乎講話都很小心,戴蘭君說時,還看了看董淳潔,老董卻是發現謝紀鋒的猶豫,他催着道:“老謝,感情談過了啊,不給這個面子,别怪我扯破臉了啊……就你這麽點小公司,架得住我給你使絆子麽?居委會大媽就能把你整服貼了。”
“等等……”謝紀鋒像是心有顧忌,不敢翻臉,他打斷了董淳潔的話,直問着:“要求再具體點。”
“已經很具體了,還有一點,身手好點,出遠門呢,遇個車匪路霸,也抵擋一會兒,别到時候跑得比我們還快。”董淳潔道。
“這種人太好招了,人才市場一抓一大把啊。”謝紀鋒道。
“我們找的是高手啊,你以爲找幾個民工打架鬧事啊……我們是幹正事,幹大事,幹好事的人。”董淳潔拍着大腿道。
“好好,我明白了。”謝紀鋒無奈地道,掰着指頭數着:“你們要的是這種人,體力好、能挑能扛、最好會開車,而且,身手也不錯,萬一打架也得能支應一會兒……當然,還得嘴牢,看見什麽,聽到什麽,那怕看到聽到不該看到聽到,也不能亂說……是這個意思嗎?”
對頭,兩人笑着點點頭。
然後謝紀鋒表情僵在那兒了,像在想什麽,戴蘭君生怕事情黃了,趕緊道着:“我們不白使喚人,是付報酬的,關鍵是符合條件的人真不好找,就有,我們不知根知底,也不敢亂用啊。”
“甭跟我裝深沉,你手下那些黑戶口多着呢,就那号人,就那号拿錢辦事,完事消失再找不着那種人。”董淳潔道。
謝紀鋒眼中,很快了浮現出了三張臉,三個人,不過已經不屬于他麾下的人了,大半年時間,那幾位有了底子,幹得是蒸蒸日上,幾次商務調查任務,他們都推拒了,似乎這一次,是一次絕好的機會。
“老謝,給句痛快話,要不幫,得,咱們十幾年的關系,今兒就劃上句号了啊,以後惹着那家達官貴人,别找我。”董淳潔發話了,逼宮了。
戴蘭君生怕這話僵住,悄悄扯了老董的衣角一下下,可不料變生肘腋了,謝紀鋒一笑道:“人,我有,而且比專業的還專業。”
他抽了一支筆寫着什麽,邊寫邊道着:“老董,醜話我可說前頭啊,我給你三個人,非常專業,可能比你想像中優秀……但問題是,他們已經退出這一行,能不能把他們請出來,就看你的本事了,你要沒本事,别來回頭找我。”
說着,一張便箋遞了上來,戴蘭君起身接住,一看是三個人名,電話号碼,她謝了聲,老董卻是風風火火要走,揚着手不屑地道:“放心吧,隻要他是人,我就請得動。”
看來事情真的很緊急,兩人得到消息就匆匆告辭,謝紀鋒送着人,還喊着唐瑛給兩人提了兩份小禮物,直送上車走人,車走好遠唐瑛才好奇地問着:“謝總,這是誰呀?譜這麽大?”
“就當沒見過他們。”謝紀鋒嚴肅地道了句,直接上車,公司都沒有回去。
好詭異的事情,把唐瑛看得愣了好半天,根本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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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往前……就在那一片了。”
董淳潔看着座标,定位到手機上,他們找了最近的一個,還真想看看傳說中那些行走在灰暗間的商業間諜是個什麽樣子。
“我告訴你啊,小戴,老謝這條老狐狸,你得防着被他騙了……這家夥就是靠坑蒙拐騙吃飯的,别的商家那兒刨點東西,一轉手,高價就賣給另一家了,兩家打得頭破血流,他們擱背後樂呵呵數錢玩呢。”
“他連您也敢騙?”戴蘭君笑着問。
“那他不敢……我揪着他小辮呢,這個秘密暫且不能告訴你啊。”董淳潔得得說着。
“喲,挺厲害啊……不過你确定,這麽些年了,他還能聽你使喚?”戴蘭君不信道。
“這不得驗證一下嘛……哎這什麽啊,怎麽會在小學校邊上?不會是老師吧?這老師不能跟着老謝當商業間諜啊?哎這世道,太堕落了……”
董淳潔發着牢騷,車駛近了溫泉鎮一處學校,老謝給的人其中一人就在這裏,這裏已經是四環外了,從哈曼商務到這裏,差不多得一個小時,一半時間是堵在路上了。
圍着校園轉了一圈,車泊到路牙邊上,董淳潔愣了,距離目标不足30米;戴蘭君也愣了,三十米内,隻有一個人,這會兒是上課時間,根本沒有其他人。
那人什麽樣呢?
寸頭、花襯衫、大褲衩、人字拖,正斜斜倚着攔欄,屁股下坐着一輛三輪車,車上花花綠綠的小玩意,看這樣,肯定是校門口哄小孩那号無良奸商。
“不會吧,這尼馬能是商業間諜,還高手?”董淳潔傻眼了。
“應該沒錯啊,就他一個人。”戴蘭君笑了,估計十有八九上當了。
“看看去……咱們分開。”董淳潔先下了車,戴蘭君小心起見,把車開出好遠,這才踱步下車,他下車的時候,下課鈴聲響了,各教室放羊般湧出來一大片小屁孩,她眼見着那個攤販蹬着三輪,直駛到最近的攔杆外,一群小學生哄上去了。
奇了,生意不錯。
怪了,董淳潔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事,扶着欄杆大笑,笑得直捂肚子,就差趴地上了。她上前小聲一問,董淳潔指指那攤面,一下子驚得戴蘭君差點咬了舌頭。
花花綠綠的證件,證章,本子、玩具,樣式普通,不過名字葩了;什麽吊絲合格證、什麽逗逼勳章、什麽通.奸執照、什麽傻逼全球護照、二逼學曆證明,都是燙金的大字,偶而不同包裝,是腦殘粉、腦殘金、白癡膠囊……再有就是一堆稀裏古怪的小玩意,蟑螂盒子、塑料蛇、瘌蛤蟆……最惡心的是,居然還放着一堆:屎!
董淳潔在不遠處看着,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着:“哦尼馬,這都不是奸商能形容的了。”
“惡心成這樣啊?”戴蘭君哭笑不得地道,她知道是仿真的,可仿真這個的,也太沒節操了點。
可也奇了,生意還就不錯,那賣貨的在嚷着:今年過節不送禮啊,送禮就送腦殘金;你們班的二逼、逗逼、傻逼多嗎?趕緊地,給他們貼個标簽;你們痛恨布置作業,罵你們的老師嗎?弄堆屎,給他放講台上……五塊錢一堆,和真的一樣。
邊教唆邊收錢,那些吐着舌頭,滿臉興奮的小屁孩,總是拿着這樣那樣的整蠱玩意,賊頭賊腦地揣好,戴蘭君都看到了,這邊剛買上,那邊已經有小孩背後已經被人别上逗逼勳章了。
課間不過十分鍾功夫,三輪闆車上的貨已經變成了厚厚的一摞零錢,再看那位,已經揣好錢,準備收工了。戴蘭君笑着回頭問董淳潔:“董主任,什麽感覺。”
“太有創意了……快笑死我了。等等啊,我咋唬咋唬他去……”
董淳潔也被撩得玩興起來了,他收斂着笑容,看看對方一門心思在數錢,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倆人,他踱步慢慢地繞着,冷不丁地,站到準備走人的包小三面前了。
“有營業執照嗎?”董淳潔虎着臉問。
包小三一愣,一看是位西裝男,還拉着臉,緊張了一下道:“通.奸執照,要不?”
“甭跟我打哈哈……沒執照,沒收加罰款?你懂不懂法啊,你這是違法經營……這都什麽産品啊?”董淳潔訓斥着。
“喂喂,大哥大哥……就掙幾個小錢至于麽,小孩玩的東西。”包小三解釋道。
“不行,跟我去工商所一趟,那有這麽破壞學校秩序的……啊。”董淳潔說着,冷不丁眼前一黑,吃痛喊了聲,戴蘭君遠遠地喊着,怎麽打人啦?
可不打人了,包小三一拳封眼,董淳潔吃痛大喊、接着包小三又是一腿踹裆,董淳潔蹬蹬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地上了,戴蘭君飛快地奔上來,可不料包小三更快,跨上車,吱溜就跑了,車跑得嗖嗖有聲……耶,還是改裝的,加了個電機,成電動三輪了,眨眼就跑出去好遠,揀着胡同鑽。
眼看是追不上了,戴蘭君憋着笑,把董淳潔拉起來,一手捂裆、一手捂臉,鼻血長流的,戴蘭君趕緊掏着紙巾給塞上,她嚴肅地問着:“董主任,要不要報警?”
“算了,好容易遇見位敢打倒我的高手。”董淳潔有苦難言地道,悻悻然捂着臉放車旁走。
戴蘭君邊笑邊走着,上車駛出不遠,再看定位時,那位高手已經跑出十公裏了,到了鎮北新四義一帶,還以爲是落腳地,兩人駕車拐來拐去,再一次見到才發現,仍然是一所學校,高手正在向上體育課休息的學生兜售,煞有介事的喊着:
想赢得女生的芳心嗎?一定給她吃包腦殘金!
兩人想生氣都生不起來,不過高手沒有那麽接近,警惕心相當強,車窗剛一露頭,又把高手驚走了,那車在胡同裏蹿得絕對比汽車快,一眨眼功夫,視線裏早找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