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不知趣的,興喜若狂地吼着奔進賓館,大廳裏守着宗老闆的一幫子員工,齊齊失聲,不管是來自北甯的還是屯兵本地的,這個大名對于他們都是如雷貫耳,不過現在該噤若寒蟬了,那可是個誰也不想跟他扯上關系的通緝人員。
“老闆……富文哥……真的,寶哥回來了。”
是位賓館上的保安,一看那臉上迷糊樣,應該是頭腦不清,見事不明的那種,姚富文現在負責賓館經營,聽得這話,甩手“啪”,響亮地一個耳光,恨恨地罵着:“瞎扯什麽蛋?”
被打的捂着臉,退了幾步,還沒明白,宗鵬程此時已經驚省過來了,揪着他問:“你親眼看見了?”
“看見了。去夯蛋家了,騎了一匹馬,老拽了。”那人彙報着。
“你看清,确實就是他。”宗鵬程凜然問。
“真的看清了,就是。”那人強調道。
恰在此時,滿街亂嚷,一匹馬從胡同裏奔出來,得兒得兒跑在大街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滿街都是和祁連寶打招呼的鎮上居民,所過之處,像久别親人一樣嚷一聲,揮揮手,大廳裏的人齊齊向外看,而祁連寶仿佛不識一般,望也沒有向這兒望一眼。
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衆人心裏疑窦叢生,這個時候,祁連寶回來應該是和老闆站在一起的啊!
“喂……喂……張隊長嗎?我是宗鵬程,我要舉報個情況,祁連寶回來了,就…就在屯兵鎮,剛從鎮街上的大搖大擺過去……你們趕緊派人來啊,要出事啊……”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衆人的眼光,齊齊地看向了大廳的角落,宗老闆對着電話,應該是舉報着這位被通緝人員,對,是給警察的電話,看他那焦慮以至于哀求的樣子,衆人面面相觑,一絲不詳的念頭,像毒蟲一樣爬上了心頭、眉頭。
宗鵬程放下電話回頭時,他瞬時也愣了,姚富文在尴尬地低頭,臨時組織起來的賓館保安,像被扣了工資獎金一般垂頭喪氣、幫手來的人,也像被揭了醜事一樣,有點無語地看着宗鵬程,宗鵬程早氣火攻心了,那容得了這種眼神,他氣憤地啪聲摔了手機,指着衆人道着:
“怎麽了?怎麽了?他就特麽一在逃犯人,舉報抓他又怎麽了?不是老子當年把他救回來,他早死那兒喂狗了……還特麽耀武揚威在鎮上拽?沒有他老子的攤子照樣幹……告訴你們,老子一毛錢的人情都不欠他,沒有老子,他能混到現在這樣嗎?”
氣急敗壞、歇斯底裏,種種負面情緒主導着心緒已亂的宗鵬程,他在吼着,他在罵着,他在牢騷着,可他沒有注意到,大廳裏順着角落開溜的人,越來越多,隻剩下宗家的一群親戚在抽空勸着他,拉着他,卻也無濟于事,宗老闆甚至吼着叫人去摁住祁連寶,他說了,他媽的這個喪門星,來給老子填堵來了。
當所有的命令都不奏效時,他驚愕發現,身邊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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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果真是個合格的壞蛋,很守信用。”孫昌淦打量着謝紀鋒的手機,看得眉開眼笑,久久舍不得移開視線。
“草莽多龍蛇啊。這确實是個人物啊。”謝紀鋒贊了個,祁連寶的歸來,爲這件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号。
孫昌淦輕輕放下了手機,又不舍地看一眼,笑了笑,反問着謝紀鋒道:“你對當初小夏提的交易條件,是不是還尚存疑慮?”
“嗯,有點,我一下子沒看明白,非要拿掉祁連寶的用意所在。”謝紀鋒謙虛道。
“我也想了很長時間,其實最初發生械鬥是我大意了,我一直以爲,這幾十人的散兵遊勇,根本不敢動省三建的幾百人的施工隊……呵呵,結果,我栽了大跟頭。”孫昌淦自嘲地笑着道:“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了不起啊。宗鵬程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他在屯兵、在北甯,真正的立身之本是什麽。”
“是什麽?”謝紀鋒問。
“信義……人無信不立,人無義不行,這個小團體是靠着義氣凝聚在一起的,他們之所以所向披靡,皆是因爲無條件的信任。”孫昌淦深有體會地道。
“所以,就有人一步一步誘他放下信義,轉向燈紅酒綠?”謝紀鋒笑道。
“同患難易,共福貴難,古來如此,當宗鵬程開始把大本營搬到北甯,養女人、買房置地、四下投資開始後,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結局,隻不過早晚而已……但祁連寶不同,這或許和他的經曆有關,知恩圖報、守信如一,難得啊,這根刺我想了很多方式,最終都沒有幹淨地拔掉他。”孫昌淦道,憤恨間又忍不住有點佩服。
“您最終不還是拔掉他了麽?”謝紀鋒道。
“是啊,你比我眼光更高一層,他的優點就是他最大的缺點,其實他和宗鵬程是一樣,君以此興、必以此亡,義氣成全他,照樣也會害了他。”孫昌淦道,口吻裏甚至透着點可惜。
“求仁得仁,于願足矣,他會感激您的。”謝紀鋒換着茶,讓着孫昌淦,随口問着:“後續的事,還需要什麽安排嗎?我的人就在屯兵,他們也許能幫上忙。”
“不用了,我要摧毀的就是那兒的人心,這些已經足夠了,今天以後,宗鵬程将寸步難行。”
孫昌淦淡淡地道,這同樣是一個預料中的結果,今天,終于……塵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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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摞錢,輕輕地放在一家土房柴門的門檻上。
二皮家,這個市井無賴還被關着,可能關的地方比家裏強,這裏家徒四壁的,隻有位行動不便,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老爹。
“娃……你咋回來啦?”老頭睜着着,粗如樹皮的手,顫危危拿着錢,神情恸動。
“我回來看看您老人家。”祁連寶笑了,湊近了點,給老漢點了根煙。
“那快走吧……警察要抓你啦。”老頭胳膊肘,知道往那兒拐。
“好,馬上走……皮爺你保重啊,三娃過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祁連寶道。
“好好……有他沒他一個樣……娃啊,你……”老頭拿着錢,要遞回給祁連寶,權當跑路開支,祁連寶讓了讓,不好意思地說了句:“拿着吧,二皮沒跟我學好……我對不起您老啊……”
他難堪地起身,把身上唯一一件外套解下來,披在老漢腿上,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小心翼翼地出了門,閉上了柴扉。
窗戶上、圍牆上、巷子口,圍着圍觀的上百人,男女老少幾大群,都默默地看着他走,巷口自動讓開了一條路,祁連寶從容地走着,不時地掃過那些認識的人,那些有過一面之緣,尊重他,害怕他、或者背後戳着他脊梁骨的人,那眼光是如此地複雜,以至于讓那些人下意識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寶哥,寶哥……你快走吧,警察一會兒來了。”
有人喊着,奔上來,給他手裏塞着錢,是位大貨的司機,失業了。
“我走不了了。”祁連寶拍拍這位兄弟的肩,把錢推了回去,笑笑道着:“别傷心,有大車本,很快就有飯碗了。”
“連寶,你快走吧……”
“寶哥………”
昔日的司機、保安,沖開了圍觀的人群,簇擁在他的身邊,警笛聲響起時,北街成片的居民,有意無意地堵在路上阻擋着警車的通過,那警車倒也不急,停在人群之外。
近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川味火鍋店的牌子,已經老舊了,魏春花站在門口,手足無措地看着慢慢踱來的祁連寶,一時間五味雜陳,凝噎無語。
到了,祁連寶解下了包袱,咚聲直挺挺跪在魏春花面前。
“兒啊,你咋這樣?”魏春花慌了,趕忙去扶。
“對不起,對不起……姨啊,你把我當兒子,我卻害了你親兒子,是我帶着胡雷去打架的,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祁連寶一下子吐露了積郁多年的心聲,一下子哽咽了。
“兒啊,姨沒怨過你,你這些年一直送錢,帶他看病,該盡的心都盡了。姨怎麽能怨你。”魏春花抹着淚,攙着祁連寶,卻攙不起這個剽形大漢。
“我知道……可胡雷醒不過來,我得難受一輩子……姨,這些,給胡雷看病,我要走了,幫不上家裏了……要是我出來,您還認我這個兒子,我給您老養老送終……”
祁連寶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把包袱放在魏春花的懷裏,那胖婆娘号陶一聲,抱着祁連寶,早哭成了淚人。
抹一掬淚,祁連寶起身,管千嬌和仇笛攙着魏春花,恸哭的魏春花已經不可自制地喊着,兒啊,你咋也傻了,你咋回來了,這回來要蹲大獄的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訴着,聽酸了圍觀着的眼睛,不少人看着悲痛欲絕的她,開始抹着紅紅的眼。
走了,人群自動的讓開了路,路,剩下了最後一段,不過數百米,終點是警車在等着。
祁連寶一步一回頭的看着,似乎還有心事未了,似乎還期待看到什麽,不過他失望了,朝思暮想的人,還像以前那樣,不願意見到他,他一咬牙,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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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的内容是這樣……”
向屯兵鎮疾馳的車隊領頭,夏亦冰笑着向後排兩位道:
“我們用給胡雷最好的醫療施治,加上舊案的民事賠償,換他回來投案自首。”
這是窺破華鑫布局的哈曼商務人員提的一個方案,夏亦冰之前幾乎認爲是不可能的,不過現在看來,卻是一個最完美的結果。
“厲害。”張政和思忖道着:“祁連寶一投案,宗鵬程在這兒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他再說什麽也不靈了,要是别人再知道他坐視祁連寶這個下場,恐怕他都沒臉在這兒混了。”
“還是華鑫技高一籌啊。”高雨田道。
“呵呵,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啊,不過二位,收購的事,你們考慮的怎麽樣了?”夏亦冰問。
如果掃清障礙,有這樣一個影視基地,恐怕飓風想插手也難,更何況飓風還用過上不了台面的收買間諜方式,張政和有點難堪,羞于啓齒,高雨田小心翼翼地問:“夏助理,鵬程如果沒有威脅,似乎我們也沒必要摻合了,有的是影視公司和你們合作。”
“是啊,但對屯兵很了解的人,就沒有那麽多了,二位畢竟是先人一步嘛。坦白地講我對二位的行徑很是不齒,但我并不介意和兩位合作,影視這一行我們畢竟是短闆,需要一個很懂他的團隊,做生意,人品太好了,容易吃虧啊。兩位肯定不是吃虧的主。”夏亦冰笑道。
兩人聞之羞赧,不過果真是生意人本色,當夏亦冰回頭征詢時,兩人已經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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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就在眼前,祁連寶站定時,派出所的馬正楷所長從車裏下來,複雜地看着他,意外地道了句:
“謝謝你啊,連寶,給了我這麽大個面子。”
以鎮派出所的能力想抓這個通緝犯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沒有想到祁連寶會緻電告訴他投案自首。本來興喜若狂的,可現在看滿街的街坊鄰居,他又有點于心不忍了。本來祁連寶在他這個警察眼中,也是悛惡不俊的,可真看到他窮途末路,卻又覺得其情可憫。
“給你們找的麻煩也不少,這次還個人情。”
祁連寶沙啞的嗓子說道,向警車走去。
馬正楷沒有讓開路,祁連寶伸着手,馬所長示意着警員,下車,一位警員小心翼翼地給他打上手铐。
他矮身鑽進車裏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呼喊,伸出頭來,卻傻眼了,快步奔來的胡豔紅,披頭散發地,神情激動地,瘋也似地喊着:“寶哥…哥…”
“帶着墩和你娘走吧,有人來接你。”祁連寶喊了聲,堅毅的臉龐松動了,愁苦的表情難堪了。
胡豔紅不管不顧地沖開了人群,沖上前來,死死地抱着祁連寶,嗚嗚地哭着,長久的思念,一瞬間全化作淚水渲瀉,她哭着,使勁的捶着,踢着祁連寶,祁連寶附下身子,想替她擦淚時,她又瘋也似地,重重地耳光扇着他,哭罵着:“你爲什麽回來?你爲什麽回來?……你比我哥還傻……你爲什麽回來……我知道是他們逼你的,你爲什麽這樣……你怎麽不逃啊,逃得遠遠的……”
馬所長和管千嬌拉着,周遭的女人們有點可憐這位姑娘,拉着,勸慰着,不少人看着賓館的方向,那地方已經空無一人,似乎從中感覺到了人情的薄涼。
“上車吧。”馬所長勸着祁連寶。
祁連寶就着袖子抹了把淚,大吼着:“豔紅……等我下輩子活個人樣了,再回來娶你。”
被人架着胡豔紅卻是哭得更兇了,警車掉頭走時,她蓦地掙脫了衆人的攙扶,奔着、她憤怒了敲着警車的後窗,哭着,摔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追……警車停頓了下,又加速,胡豔紅哭喊着,追着,直到仆倒在地,淚眼滂沱地看着警車,越去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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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馬正楷所長不止一次解釋那天爲何鐵石心腸,原因是祁連寶不讓停車。不過這個解釋無人相信。當然,也無法證實了,因爲在當天,就有華鑫的車來,接走了胡豔紅一家,據說是京城心腦外科的專家,專程接走胡雷要去做顱部手術,走的時候,這一家都隐隐覺出是怎麽回事,娘倆哭成了一對淚人。
也在當天,華鑫和鎮政府、鎮派出所聯袂慰問當年械鬥傷殘的工人,每人先行賠付了五萬撫恤金,這個不是官方的解決方式,很容易讓人懷疑,是祁連寶一力擔罪的原因。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封城消息正式發布,施工建設擱置,屯兵鎮失去了客源,以眼可見的速度蕭條着,運輸癱瘓,連日用品都成了問題,不幾日便發生了鎮上居民集體讨薪的事件,這時候,拍攝籌備套牢投資的鵬程公司已經捉襟見肘,幾十萬的人工費用,成了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
據說,那些滞留的馬隊把馬群駐進了賓館賴着要賬,宗鵬程一家親戚沒人敢露面,全住到北甯,于是賓館遭殃了,大到床褥電視、小到桌椅碗筷,被讨工錢的居民洗劫一空。曾經客源人滿爲患的地方,圍了幾天馬後,成了一個遍地馬糞的垃圾場。
很快,傳出了宗老闆欠債跑路的消息。與此同時,華鑫渡假村複工,在當地招蓦施工人員,還成立了一家影視中介,收編這裏已經有過實踐的群演,幾乎是一夜之間改弦易更張了,報名者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設在鎮政府的辦事處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