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靜谧的環境裏,呼吸着清新的空氣,你會忘卻商場的爾虞我詐,也會放下生意上的锱铢必較。
謝紀鋒就是如此,他喜歡老家這個環境,或者說他喜歡這種甯靜的,每年大部分時間,都會呆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裏,連圈内不少身家不菲的商賈也被他介紹到這裏置業,偶而會來領略一下歐美鄉村别墅生活的那種情調。
電話在響着,他沒有準備去接,幾聲之後,變成了傳真的滴滴出紙聲音,這段時間如果有事,應該就是去塞外那幾位的事了,大部分時間,公司的生意都交給呂天姿打理,那位京城土著,更喜歡從工作中尋找樂趣?
他信步回到了客廳,撕下來傳真,是唐瑛發來的,他交辦的一件事,今天有回音了。
是仇笛、包小三等幾人底細,本來不需要的,不過這幾位讓人驚訝的表現實在引起謝紀鋒的興趣了,塞外小鎮那個在他看來幾乎還是蠻荒之地的地方,能生存下去都值得欽佩,何況還遊刃有餘地帶回來了這麽多很有價值的調查成果。
他展開紙,準備接受驚訝,他閉着眼,猜測着仇笛的出身,他想,應該是個不守規矩的壞小子,應該是個特立獨行的性格,那天面試的視頻他仔細分析過,是他第一次站出來質疑招聘方問題的。他睜開了眼,看結果:
仇笛,男,25歲、民族漢,畢業于山大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在校期間獲得榮譽……他眼睛睜大了,與他料想的恰恰相反,在校期間是校足球隊長,獲得優秀大學生、模範學生會幹部等榮譽數次,盡管這些榮譽的含金量并不怎麽高,可當謝紀鋒看到一個含金量更高的東西時,他愣了。
黨員,大學二年紀就入黨了,同系學生裏,直到畢業,入黨的屈指可數。
“耶……這麽優秀個布爾什維克幹部,怎麽滄落到這種程度?”
謝紀鋒大跌眼鏡了,那個激情四射,胸懷夢想的年代他經曆過,有這種追求崇高的經曆倒不稀罕,但稀罕的是,從崇高跌落回卑微,還會有着如此咄咄逼人的鋒芒畢露。
這應該是個理想主義者,大多數時候,這類人的生活會在庸庸碌碌和自歎自艾中結束。
謝紀鋒放過了仇笛的簡曆,然後又不看答案,閉着眼睛在回憶第二位,包小三。
他想,這個總應該是個不守規矩的壞小子了吧,而且他敢判定,絕對沒錯,從招聘面試就看得出,他是一位很現實也很務實的人,否則就不會死乞白咧等着一頓免費的午餐了。
展開,對比答案,他又失落了,猜得不夠準确,或者說,答案仍然出乎他的意料。這家夥有兩次治安處罰的記錄,一次是鬥毆,一次是西客站倒賣車票,有這種經曆,差不多他此生和一些像樣的公司企業就無緣了,他仔細看着,繼續被震驚着,包小三所持豫北大學信陽分校的文憑,是一所三類本科學校,而且是函授文憑,沒有在校記錄,也沒有其他評定記錄,根據唐瑛對該院校的側面了解,給包小三這個含金量極低的文憑所下定義是:
買來的。
這下讓謝紀鋒摸額頭了,現在買個文憑倒不稀罕,稀罕的是,還有這類買個文憑就敢到正規公司應聘的人物。
他扔過一邊了,有點被愚弄的感覺。
第三位,耿寶磊。這個人很簡單,憂郁的眼神,愁鎖的眉頭,還有簽名漂亮的字體,交給公司的簡曆裏還有标準的英文翻譯,他直覺這個人應該是三個人素質最好的一位,應該是那種家教良好,受過高等教育,卻因爲某種原因郁郁不得志的一類。
“邪了,又錯了……”
謝紀鋒驚訝地迸出來了,通過異地同行找的這些人的資料,搞商務調查的不比警察的戶口系統差,可愣是沒有找到耿寶磊的家庭信息……或者說也有,隻有一個标着親屬奶奶的社會關系,已經亡故,除非之外,他的簡曆蒼白的像一張紙,隻有西南音樂學院的學習經曆,再有就是網上的一組照片了,照片上是耿寶磊在地鐵裏彈唱,這個是他個人QQ空間裏的,有這樣一句簽名:我要不勇敢,誰替我堅強。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謝紀鋒瞠然放下傳真紙,半晌才如是道,這個大大出乎他意料了,此時想起那幾位遠去千裏的同學了,他翻着手機,準備拔個電話,一思忖又改主意了,常不在公司,讓員工們都覺得他諱莫如深的,講話總是有點緊張情緒。
幹脆聯着網,在Q上給唐瑛留言了。
“傳真收到了,有其他消息随時告訴我。”他如是寫道。
“好的。”對方很快回複了。在線。
謝紀鋒想了想,又輸了一行字:“這件事你來負責,可以對屯兵鎮這個商業模式進行一下常規的分析了,關鍵找到症結,這是客戶的要求。”
“好的,我正在做。”唐瑛回複道。
想了想,他有點患得患失了,提醒了一句:“不要催得太緊,這件事徐而圖之,慢慢引導,我們對那邊的情況畢竟也不熟悉。”
很快唐瑛回複讓他傻眼了:“沒催,他們已經進入鵬程公司了,很隐敝的形式。”
這才幾天?謝紀鋒徹底被驚呆了,一骨碌從沙發上起來,直接拔着電話問着:
“到底怎麽回事?快給我講講………”
問得很興奮,幹這種很多年的,能讓他興奮起來的東西真不多,但這麽快的速度進入對方的圈子,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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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其實不值得震驚………
一天卸兩車大米,而且還要負責把成噸的大米倒進蒸器皿裏,這麽繁重的勞動都沒把三個外來戶吓住,馬開荒老闆驚訝之餘,又給幾人分配新任務了,幫廚也幹上了,别以爲這是輕松活,幾千份盒飯沒有做成盒飯時候,相當于幾十麻袋的土豆、白菜、粉條以及成爿的豬肉,人這個動物天性欺生,三個外來的,很榮幸地被所有人當做牲口使喚了。
早七時,連夜開回來的貨廂準備到貨,卸貨得一個多小時。
八時開始準備,米進鍋,菜肉上案,菜肉都是機器絞,可也得切成能放進去的小塊啊,那場面簡直蔚爲壯觀,雙面案,四十多個大師傅,寸厚的大菜刀奪奪直響一個多小時,切出來的菜都是大海盆裝着,一盆一盆往鍋裏扔。
一個多小時後,就要開始分飯了,難爲這些窮鄉僻壤的,居然想出流水線操作的方式,操米的、配菜的,一次能配五十份,在準十一時,必須齊齊地碼好準備出發。否則遲上幾分鍾,馬開荒老闆提着狗鏈子就進來了,消極怠工踹一腳,手腳磨蹭的,直接抽一鏈子。
我操,這比舊社會的包身工還慘呐。仇笛感歎着,兩千前屈夫子就哀歎民生多艱,到今天還沒改觀啊。
不過,好像這裏人比舊社會的包身工還缺乏人權覺悟,沒人有異議,頂多讨好巴結老闆幾句。
特别是這兩天,馬老闆教育方式有話說了,以前開口就是“日不死你,不想幹滾蛋”,現在開口除了這句口,又多了一句:“瞧瞧那幾位小夥子,活咋幹的?誰特麽再跟我偷懶請假,趁早滾蛋啊。”
誇獎的模範嗎,就是新晉的搬運工仇笛、包小三、耿寶磊三位了。三人正忙着把成箱的盒飯往車上運。路過馬老闆身邊,都是讨好地一笑,馬老闆可以高興的快合不攏嘴了,鼓勵着啊:“好好幹,明兒給你們說個媳婦,就擱咱這兒安家啊。”
瞧瞧,都想招贅到屯鎮當長工了。一群大師傅轟笑,包小三跟着傻笑,耿寶磊在苦笑,仇笛嘛,那笑卻像開心的笑一般,數他幹得最帶勁了。
裝車完畢,今天的活就告一段落了,如果沒有特别要求預訂的快餐,基本開始準備晚飯了,滿場大師傅笑罷都期待地看着馬老闆,等着馬老闆挑人。
對了,剛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是有關于貪污的,每頓平均四千多份盒飯,高峰期曾經有天一萬八千份的記錄,這麽大的生意不可能沒有跑冒滴漏,誰也知道憑票給群演供盒的那是個肥差,萬一有肚子大吃不飽掏現金的了,或者散客偶而買一兩份了,就落到那些随車銷售人員的腰包了。
這屬于嚴厲打擊的,昨天就抓到一個本鎮的後生,收錢不知道被司機還是馬老闆的人告密了。
處置的結果很簡單,回來摁住當衆揍了一頓,工資全部扣發,來領人的家屬都沒敢吭聲。
下面的更沒人吭聲,這幾個位置輕松而且掙錢多,本來就是不定期更換的,現在空出來了,肯定意味着要有人取而代之了,至于人選,肯定就在後廚裏選拔了。
其實,這也算個職場,隻不過更殘酷一點而已,被炒鱿魚不僅得走,還得被揍一頓。
“昨天出了個事都知道了啊,醜話說前頭啊,誰特麽手腳再像馮狗子那樣不幹淨,别怪我打斷他的狗爪子啊,養條狗還知道護主呢,不能養個人,養熟了才吃裏扒外吧?……今天收票分盒飯的,老付,老石……嗯,三兒,黑球,還有你叫什麽,寶蛋,你也去。”
馬開荒點了幾個将,腆着肚子,揮手成行了。
啊?仇笛幾人全部光榮入選,這個綽号源于仇笛一直向人強調,他姓仇,QIU,不姓仇恨的仇,結果都知道他姓QIU,就叫黑球了。
“這個……嗨,馬老闆,這活責任太大,讓别人去呗,又是錢款又是啥的。”仇笛難爲地道着。
“是啊,收錯了又得挨揍。”包小三湊了句,實在不想碰錢款。
馬開荒哈哈大笑着,一拍包小三道:“腦瓜不好使,收錯了正常,我不怪你。就怕心眼不好使,那錯了,就不好說了啊……去吧,歇會兒,不能一天老累着。”
這話聽得包小三心虛了,跟着仇笛上了車,隆隆駛出,三人坐在滿是餐盒的後廂,透過鐵栅瞧,耿寶磊卻是頗有感觸地道着:“這馬開荒一點都不傻啊,說個話多有哲理。”
“他是不是覺得咱們有問題?”包小三心虛地問。
“不可能,這是做給其他人看的,好好幹就有機會。當然也是給咱們的機會。”仇笛道。
“哇,是不是要提拔咱們上位,當大師傅的頭?”包小三興奮了下。
“傻X,是給你個犯錯的機會,等揪着你小辮,一分錢也不給,讓你滾蛋。”仇笛道,這是最符合原生态公司運營的思路,一切成本會被壓縮到極緻。
耿寶磊呲笑了,包小三郁悶了,仇笛掏着口袋,叫耿寶磊,一拉他細嫩的小白手,一瓶藥現在手上了。
耿寶磊不自然地縮了縮,仇笛揪着道着:“我給你上點藥,瞧瞧,都快成狗爪子了……我說寶磊啊,你不是那家的落難公子吧,不能拉幾袋大米,手皮就脫一層吧?”
包小三笑了,耿寶磊沒吭聲,羞澀了,他有點拖後腿了,幹活實在比不上這兩人在快遞公司摸爬滾打的同伴。
可不,那雙手啊,這才幾天都不像一雙手了,幾處結痂,紅紫處處,加之實在不适應塞外這幹燥天氣,手背已經裂了幾處,仇笛給他抹上藥水,一包創可貼塞到了他手裏,相視間,耿寶磊滿眼感激,而仇笛卻是讪笑了笑,或許能幫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出來幾年,我都不習慣有感動這種情緒了。”耿寶磊自嘲道,帥帥的臉上,因爲感動而尴尬。
“那說說,有一個男人讓你動情,是什麽感覺?”仇笛笑着坐到他身邊了。
“嗯,感覺相當好。”耿寶磊笑了。
“這就是了嘛,别把自己想那麽差,這點苦還真不值得自歎自嗟。我爸告訴過我啊,年輕時候的苦難,是财富,等你學會用這筆财富的時候,你會慶幸不已的。”仇笛道,這句話似乎對耿寶磊有觸動了,他驚訝地道着:“很有見地啊”
“那當然,我爸是言出必行,從上大學開始,就一毛錢都不給我了,呵呵。”仇笛笑道,耿寶磊也笑了,他有點無法理解這家的家庭教育是怎麽樣搞的,似乎很另類。
兩人這麽上檔次的談話,把包小三聽愣了,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然後兩人停了,看着他,耿寶磊逗着他:“看什麽?我天使般的面容,是不是讓你感到饑渴了。”
嗯,有點,包小三嚴肅地指着耿寶磊道:“你長得真好看,戴個發套站街上,絕對好生意。”
耿寶磊氣得伸手就是一拳,包小三一屁股坐到車廂上,瞅着臉紅的耿寶磊得瑟地直笑。
這對奇怪的組合能走到今天實屬不易,而且因爲一直在挑戰極限的事,聯系得愈發緊密了。
車停,開廂,三人一組,收票的、發盒飯的、偶而有零售一盒兩盒的,一切井然有序,這個都是陌生面孔的地方,沒人在乎你是誰,也沒人在乎你幹什麽的,當然,也包括耿寶磊和仇笛自告奮勇,把餐票數得清清楚楚,也包括包小三和司機套着近乎,打掃着車廂,連駕駛室也給清理的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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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1800斤。
蘿蔔,320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