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快遞哥的電單車喇叭在響,他顧不上看手機,拐進小區,在兩旁都是小商販的過道裏穿行,摁着喇叭,嘴裏不疊地喊着:“讓讓……謝謝哦……讓讓……”
有的給讓讓,有的不搭理,快遞急了,扯着嗓子喊着:“嗨,雞蛋撞了。”
這話管用,那蹬三輛的趕緊給挪了點地方,快遞哥的電單車像遊魚般嗖嗖蹿進了小區。
和所有一件貨掙八毛錢的快遞員一樣,這位鍋蓋寸頭,今夏流行款式;圓通馬甲,快遞統一款式。全封閉電單車,手工焊接款式。唯一不同之處是這位兄弟比大多數快遞員曬得更黑一些,顯得更壯實一些,說話的嗓門更大一些。
駛近這處門房不給代收的小區,找到22B幢樓,一停車瞅着傻眼了,單元樓口寫着:電梯維修中,請走步梯,給你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
十好幾層呢,小夥子下車一瞅車裏偌大的一個包裝紙箱,掏着手機,找着剛剛通過的号碼拔了出去,一接通就道着:“何壯壯嗎?哦,我是送快遞的,你們門房不代簽,這裏電梯又壞啦啊。”
“廢話不是,你送快遞,還是電梯送快遞,我住的不高,才十七層。”
“不是……哥哎,這大熱天的,這麽大個箱子,我這車又沒鎖,要不……您下來取一下……”
“少來了,大熱天的,光你熱我不熱啊?”
“哥哎……商量商量,您這塊小區治安不好,我這麽車丢了怎麽辦?”
“我對你的車沒興趣,跟我商量什麽。”
“喂,你到底下來不下來啊?你不下來我不送啊。”
“你不送我不簽收,我投訴你。”
“啊?這麽拽……别逼我用絕招啊。”
“耶,你送快遞的還有絕活!?”
兩人在電話裏叫嚣一番,快遞哥擦了一把汗,看看聳得怵然的樓頂,一舉手機道着:“你不下來我喊了啊……十七層的何壯壯,你訂的充氣娃娃回來啦,趕快下簽收……十七層的何壯壯,你這充氣娃娃還要不要……”
“我靠……”
電話挂了,快遞員樂了,這個絕招屢試不爽,能省好大功夫呢,不一會兒果真見一位好壯好肥,氣喘籲籲的男子奔出來了,上來一把揪着他,瞪着死魚眼就要發飚,快遞員滿頭大汗陪着笑臉趕緊躲着道:“哥,真對不起,真有急事,您瞧這車沒鎖,丢了賠不起啊……您受累了啊,我給你鞠躬道歉了……”
小嘴挺甜膩的,又是說好話,又是鞠躬道歉,那宅男哥好歹咽下這口氣了,是啊,這天熱得誰也不容易,趁着消氣的功夫,快遞員把箱子單子撕了遞給他簽名,那宅男簽上大名,快遞員一收單子,不料那宅男警惕地一把把他揪住,嚴肅地瞪着眼問着:“沒拆我的貨吧?”
“不可能,您這包裝都是完好的。”快遞員解釋着。
宅男仔細看看,又不放心地問:“那你怎麽知道我訂的充氣娃娃?”
“啊?”輪到快遞員傻眼了,他仔細瞅瞅,這小宅男哥兩眼浮腫的、胡子拉碴,差不多應該是那種對片自撸、望妞空射的類型了,兩人互瞪着,那快遞哥的噗哧一笑道着:“哈哈……我瞎掰的,頭回掰準了哈,你還真訂的充氣娃娃啊……哎哥啊,我告訴你啊,那玩意不能用啊,氣味老大了,還容易蹭破皮……真的,還有用得不舒服,找我們退貨的奇葩……”
說着就攔不及了,單元有人出來聽到了,有位提菜籃的胖嬸好奇地插了句嘴:“壯壯,啥是充氣娃娃?”
“哎喲喂,我的名節啊,全尼馬毀啦……。”宅男舉着包裝箱就要砸,快遞員眼瞅着形勢不對,跳上電單車,嗖嗖就跑,還不忘回頭吼一句:“壯壯哥,你褲衩上還留了一片,露出來了。”
“啊!”宅壯壯吃驚地趕緊放手,提大褲衩,低頭看,啥都沒有。不過被扔的包裝箱可出問題了,梯沿子一磕,裏頭東西露頭了,提菜籃的嬸一瞅,啊喲這孩子……緊張得人家捂着眼睛就跑。
何壯壯的那叫一個欲哭無淚,抱着塑料女友,顧不上追快遞哥了,吭哧吭哧飛也似地往樓上奔。
出了小區,快遞員的電話響個不停,是東區廣場戶外運動裝搞的活動,急着招他去跑酷表演,應了聲馬上就到,他加速行駛着,剛放手機時又想起了短信,翻看着,然後看到了一條這樣的消息:
尊敬的仇笛先生:我們榮幸的通知您,您的簡曆被哈曼商務調查公司選中,爲了進一步加深了解,歡迎您到我們公司參加招聘面試……面試時間,7月25日。
“不會尼馬又是騙報名費吧!?”
快遞員尋思着,名字沒錯,他就叫仇笛。簡曆出處也沒錯,曾經很久以前在虎坊橋投過一份,但哈曼商務調查公司是個什麽東西他倒不清楚,不過根據他近些年租房被騙押金、求職被騙報名費、培訓費等等數次經曆,他的警惕心在告訴他:十有八九是假的。
首都人就不待見外地人,連首都混得不錯的外地人都不待見還在底層混的外地人。
按這種邏輯推理,有好事是輪不到他這種吃辛苦飯的外地人的。
直接無視,裝起手機,飛速馳向廣場。
不多會,換已經換裝的仇笛出現在叢林狼戶外裝備的促銷現場,他一身草綠短襟,綁着頭巾、戴着防風眼睛,腳蹬着單刀滑輪,勻稱的體型、健美的體格,再加上黝黑的皮膚,惹得那些面白皮嫩的都市男女看得兩眼直冒小星星,要做的很簡單,展示健康、運動、健美,诠釋這個品牌的含義。
品牌含義可以放過一邊,反正這些一小時八十塊雇來的模特又買不起,就見他在圍在一圈的人群中急速奔跑、飛一樣的滑行、偶而一個前空翻、後空翻、一字馬低位過杠、總能引起一片噓聲加一陣掌聲。
在人群的歡呼中,似乎有一種興奮的感覺。在驚險卻行雲流水的跑酷中,似乎能找到存在感,盡管氣喘籲籲,盡管揮汗如雨。
三個小時,換來了兩張薄薄的紙币,場面熱鬧完了,店裏該忙碌了,老闆是個大腹便便不怎麽懂運動的男子,塞給仇笛錢就忙着回頭招呼客人,仇笛喊着:“嗨,齊老闆,明天還來不?”
“不用了,賣得相當不錯,下一季促銷我聯系你哈,這小夥壯得,女顧客可都是沖你買的。”老闆樂滋滋走了。
“哦。”
仇笛有點失落,這種工資日結的活還真不好找,每一次找到的興喜若狂和結束的黯然神傷,對比是那麽的鮮明,以至于他直到換裝離開,還有點失神,來京數年了,發廣告、搞促銷、賣保險、送快遞,連他自己也記不清從事過多少種職業了,心裏一直不安于現狀,卻隻能勉強維持現狀。
現狀就是,所以不安于現狀的夢想,最終都沒想了,隻剩下夢了。
仇笛慢慢的踱步出了裝飾考究的專賣店,即便他的身材健美,形象很佳,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自豪的感覺,那些漫不經心閑逛,有着大把時間休閑的男女,或指指點點,或親親蜜蜜,或潇潇灑灑揮手刷卡,總讓手心攢着汗濕錢的仇笛有點羞赧的感覺。
出了門就快跑,首都凡消費的場所,大部分都不是吊絲能呆的地方。當他奔到停車的地方,更殘酷的現實展現在他面前。
“我的車呢?”
他傻眼了,明明記得就放在路邊,離店面不遠,現在卻空空蕩蕩,啥也沒了,這可是快遞公司的車啊,丢了得賠呢。
喲,沒丢了,隔着老遠看着一輛城管車,滿載着各式的兩輪、三輪以及各類違章攤子,隐約可見那輛焊蓬子快遞車,仇笛急了,奔着、拼命地奔跑着,邊跑邊招手大喊着:
“嗨,人在呢……我送快遞的,不是非法經營……嗨,人在呢……”
直跑得氣喘籲籲,他扶着膝停下了。
城管車沒停,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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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三環是四環,那環都有吃喝玩。
從早晨到午後,聞名瑕迩的漂亮廣場總是那麽熱鬧,這裏彙聚了影城、酒莊、購物中心以及五個區成規模的小區,是附近一個相當熱鬧的去處,從天橋到人行橫道,人來人往絲毫不懼天氣的熱度似的,沿街林立的商鋪,那家都沒空下。
熱鬧,對于某些人有時候并不是好事。比如此時,坐在一輛一汽國産破車裏的幾位就有點嘀咕。他們在讨論着,人太多,不好下手啊。這裏離亞運村不遠,不安全呐,對,還有監控,要下手的地方是安慧堂小區門樓口子上,那地方排了一溜桌子,移動公司正搞促銷呢,一個勁地唱小蘋果,聽得人心煩意亂。
“你們倆?誰去?”開車的看看時間,不耐煩了。
後面杵着倆腦袋,一個滿臉小疙瘩,胖得猥瑣;一位瘦得長馬臉,一呲就露倆小虎牙,醜得可愛。開車的看樣還是喜歡醜得可愛那位,他直接抽了五張百元大鈔道着:“五百塊,誰去?”
“劉哥,這太危險,這種事得多雇幾個人,一哄而上,打完就走,誰也找不着誰是誰。”胖得猥瑣的看樣混得日久,知道該怎麽辦,他提醒着蠢蠢欲動的瘦子道:“三兒,你别犯渾啊,這可是首都,現在治安整得多厲害,又搞文明城市建設,揀破爛都得穿身西裝,要不收容站的絕對把你弄走……打人就更别說了,絕對不能單幹。”
對了,這是交易,要去揍個人,代價就是司機手裏的五百塊錢。
司機一聽火了:“不幹滾蛋,要不是地痞流氓都改行當私家偵探有生意了,我找你們這号盲流?就特麽撲上去揍一頓,扇幾個耳光,踹幾腳?有那麽難嗎?”
想了想,司機又對發愣的兩位補充着:“我還告訴你們,我就是私家偵探,生意是個少婦給的,就特麽一渣男,白睡了人家好幾個回,一點感情舍不得給,人家就花錢找人揍他,找點心理平衡而已。有點正義感好不好?”
“人太多,沒法下手啊,哥,多找幾個人,亂起來就成。”胖的道。
“還真給你說着了,啥都能多,就是人不能多,現在那兒都搞壓縮經費呢,節約成本呢,一共才收人家一千塊,民工工資多貴,雇得起嗎?”司機又加了兩張一揚:“七百,愛去不去,這價碼都能找個中戲的妞出來陪聊了。”
“我去!”
瘦的憋不住了,一把拿走錢了,開門下車,向小區門樓走去。
司機得意了,一揚手指揮着滿臉疙瘩的胖子:“下去,看着點,有事往車這邊跑,拉上你們就走。”
噢,那胖子有點不樂意,也下了車,他遠遠地看着同伴,走到了宣傳台席前,和一群宣傳的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再看這地方啊,實在不是下手的好地方,時間也不對啊,這時間人正多着呢。
再說那位站在台席前的,是個大高個,背有點佝,走路不是一條直線,眼睛是斜着看人,站到台席前的時候真把系着宣傳帶的姑娘吓了一跳,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姑娘好歹沒把這位馬臉的當牲口,弱弱地遞了張宣傳單,她一閃身,另一位面目清秀,白裏透紅臉蛋的姑娘給他介紹着套餐。
“少來了,别以爲我不知道,這套餐套餐,都是下套呢。”瘦個子不屑地道。
“先生您開玩笑了,交話費用套餐,送您一部手機呢。”宣傳員道。
不對,聲音顯然細,有點啞,本來準備調戲個妞的瘦子,順着宣傳員的臉蛋往下瞅,看到他喉結時,驚得手差點放嘴裏,驚訝地道:“我好容易鼓起勇氣搭讪個妞,居然是個男的。”
幾位姑娘小夥一笑,那宣傳員一脫帽子,氣憤地道着:“誰告訴你,我是女的了?”
“男人女相,什麽東西?”瘦子瞠目道。
“嗨,你罵人?”清秀賽妞的小夥生氣了。
“你惡心人我還沒敢說呢,懶得罵你,切!”瘦個子拂袖而去,極度憎厭的表情。
那女相的帥哥實在郁悶了,在同伴的笑聲中郁悶了好久才驚省過來。咦,好像不對,宣傳的紅帽子不見了,還有傳單怎麽少了好多。他再擡頭時,眼滞了,見鬼了,剛才罵人那醜漢,正戴着他的帽子,得意洋洋地站在小區門口發傳單,當義務宣傳員呢。
他氣得就要上前理論,卻不料此時變生肘腋,那男子毫無征兆地暴起了,揪着剛出小區的一位中年男子,劈裏叭拉、叭拉劈裏,正反就是幾個耳光,瞬間傳單灑了一地。
遠處那疙瘩胖子一看打架就興奮了,得瑟地喊着:“喲喲喲,劈裏叭拉打怪,爆裝備啊。”
話音剛落,被打的人手包、手機摔出老遠,果真是裝備被爆。
“喲喲喲,劈裏叭拉爆金币啊。”胖子又在嚷着。
話音未落,手包裏的錢都散出來了,果真是金币不少。
被打的懵頭懵頭剛要招架,卻不料行兇者是個高手,一個膝撞,一個肘擊,那人先弓後仆,叭唧,以一個極度不雅的姿勢趴地上了。
首都這地方文明程度就是高,很快進出的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京片子在喊着:
“幹嘛呢,打人呢?”
“快打110啊。”
“太不文明了。”
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指點的有,見義勇爲的可沒有,行兇的瘦子義憤填膺地一腳踩人,一手舉着自己的手機喊着:“老少爺們大姐大媽你們評評理啊,我們在這兒做惠民宣傳,這王八蛋拿着這部手機,偷拍姑娘們的胸和裙底,你們看,你們看……人贓俱獲啊,誰來幫把手,把他扭送到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