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比杜士儀晚五日出發,這并不隻是因爲杜士儀的任命來得太過緊急,家中一應事務都需要立時了結,而是因爲按照杜士儀的計劃, 她原本就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把家務和田莊等等事情都暫時處理停當,又請了杜十三娘照拂,安撫了滿心以爲杜士儀是左遷的父兄,辭别了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王容幾乎把杜家上下能抽調的人手全都抽調完了,隻讓自己在娘家時用過的幾個心腹留守長安城,就在嶽五娘和随從們的護送下啓程出發。
她知道前頭的杜士儀爲了盡快趕往雲州, 路上腳程一定會很快, 再加上此行并未帶那些沉重的書籍器物, 她便索性改作男裝打扮騎馬趕路。這一路上,出了長安之後,她便通過從前往雲州做茶葉生意而設立的一應商行,把雲州複置,不日将行分田之事廣泛散布了出去。當一行人終于到了太原府的時候,她便命人到晉陽縣廨投帖,求見晉陽令李憕的夫人陰氏。
作爲張說的外甥女婿,又是宇文融的心腹,在這兩人齊齊落馬之際,李憕自然也保不住之前度支員外郎之位,左遷晉陽令。盡管太原升格爲北都之後,晉陽和長安萬年洛陽等京縣一樣,也同樣升格爲赤縣,但相比西京東都多年帝京的底蘊,晉陽畢竟遠不能及。李憕左遷晉陽令這一年多來, 理政治事公允,在百姓中間頗有好評。當接到王容的投帖之後, 他想了一想,最終便允妻子陰氏出面,在家中設宴款待王容。
父親陰行真已經去世,而舅父張說雖則起複,但已經再不可能登上相位,而丈夫既是舅父的外甥女婿,又是舅父的死敵宇文融的心腹,這些年陰氏夾在當中異常難做,脾氣也從初嫁時的小小刁蠻,到如今的綿裏藏針。盡管對天子于杜士儀的賜婚很有些納悶,可她在待客之際卻半點都沒有表露出來。寒暄過後,說了些婦道人家之間的小小閑話,她見王容身後不遠處的自家婢女使眼色,便知道了丈夫的意思,想了想便開門見山地問了一句。
“杜長史赴雲州時路過太原府,不過是數日之前的事,王娘子卻轉眼就到了,這路上腳程實在頗快啊。”
“我是一路男裝騎馬過來的。”
陰氏聞言登時大吃一驚。要知道,大唐貴女固然常常外出騎馬,可馬前有昆侖奴牽馬執蹬,身後是随從婢女前呼後擁,就算興之所至策馬疾馳,也隻是一小會兒,決計不會抛頭露面地騎馬趕路。隻從這話中,她就覺察到了王容和自己的不同,壓下那驚詫的神情後,便婉言規勸道:“王娘子還真是巾帼不下英豪,太原府到長安一千四百裏,連日趕路何等辛苦。更何況如今雲州局勢應該尚未穩定下來,馬賊既敢向固安公主一行人動手,你這貿貿然過去,若是有事可怎麽好?”
她這番話推心置腹,本來極其誠懇,可話音剛落,她就發現起頭使眼色的那婢女臉色異常古怪。知道丈夫别有心意,自己恐怕說錯了話,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的她并不慌張,而是又娓娓改口道:“若是王娘子等不得,我這裏有當年随扈過舅父的精銳護衛,你不妨帶上他們趕路吧。”
初次見面,陰氏便能如此慷慨,王容心裏對張說的這位外甥女也有了大略的認識。她含笑欠了欠身,點了點頭道:“多謝夫人厚誼。我隻通些許防身之術,随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隻不過,相比于我一人,如今最重要的卻是雲州城的存糧以及糧道。杜郎行前已經有了剿滅馬賊的腹案,但他卻對我說,剿賊容易,治雲州難。此前貴主安居雲州,随行護衛再加上陸陸續續招納的民衆,約摸兩千人,但随着複置雲州,募兵屯田并舉,必然會引來更多人,錢的事容易解決,反而是糧食上的事不好解決。所以,杜郎因朔州錄事參軍郭郎來信提及,囑我路過太原府時,一定要來拜訪李明府。”
聽到居然涉及到糧食的供應,陰氏就有些爲難了。可瞥了那一眼微微點頭的婢女,她立時笑道:“杜長史對王娘子還真是信賴備至。來人,去請李郎來,這樣的大事,可不是我一介婦人能夠做主的!”
李憕早就在外院徘徊,此刻裏頭終于出來人請他進去,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即便他再心急,還是在外頭來來回回先轉悠了兩圈,忖度時間差不多了,這才信步進了寝堂。見陰氏陪着一個妙齡少婦起身相迎,他隻飛快打量了人一眼便在心中贊歎了一聲。
都說王元寶之女年歲不小,并非杜士儀良配,可如今看來,此女風儀高華,麗質天生,竟是連當年在長安千金之中一直都是翹楚的妻子都被比下去了。
李憕這晉陽令如今也是正五品上,比杜士儀那從五品上的雲州長史還要高上兩級,但一座城中,上頭有太原府,他這個晉陽令能做得很有限,而杜士儀這個雲州長史即便隻是光杆司令,可在一幅完全空白的地圖上描繪,誰也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的政績來。比如就在今天,來自雲州的八百裏軍情加急就已經送到了太原城中。
此刻他和王容見禮之後落座,便笑着說道:“王娘子今天來得實在巧,雲州那兒剛剛給太原府送來了一個好消息,那股曾經劫殺過固安公主,使得貴主都受了傷的馬賊,已然全殲,并拿到了活口十七人,其中甚至包括了這一支馬賊的首領!杜長史果然是好淩厲手段,令人敬服!”
陰氏在一旁親自烹茶待客,聞聽此言手一抖,險些把滿勺的茶葉都給倒在了地上。她好容易鎮定了一下心緒,這才明白爲什麽丈夫急着要來見王容,心下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她可不認爲杜士儀會随便殺民冒功,現如今雲州城多少雙眼睛盯着,固安公主又在城中,既然報說大捷,那便一定是大捷!别看杜士儀還帶着什麽百名健卒,那些桀骜不馴的北門禁軍可未必會聽一個文官的,這一場勝仗還真是爲杜士儀入主雲州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真的全殲了那些馬賊?”盡管王容早在進了太原城之後,就已經從自己的渠道得知了這樣一個消息,這才會踩着時間點到李憕這兒拜訪,但此刻她還是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念了一聲無量壽佛,她便對李憕笑道,“多謝李明府告知了這麽一個好消息。馬賊盡去,接下來便是我剛剛對尊夫人所說的糧食之事了。不瞞李明府說,此前杜郎行前曾經奏明陛下,往契丹、奚族和突厥的茶葉生意,将會在雲州設立互市市集,征收稅款,三五年之内,應該并不缺錢。”
李憕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消息,聞言很快就品味出,王容話語中那三五年之内的含義。誠然,随着茶葉的種植得到了深入推廣,如今從西南淮南到江南,種茶戶都大大增加,而做茶葉生意的商戶也大大增加。而作爲茶葉貿易的大戶,如突厥契丹和奚族這樣的外族人不能輕易到大唐市鎮進行交易,那麽,除了此前劃歸爲互市區域的西受降城之外,雲州便成爲了又一個互市區域。而作爲這種區域,糧食自然是重中之重。
他正要答話,王容又鄭重其事地說道:“此外便是人口,雲州複置,之前遷徙到朔州的民衆,大多數已經紮根于新家,願意回雲州的恐怕并不多,所以杜郎一定會招募流民逃戶屯田。所以,隻怕不日之内,杜郎就會行文太原府及鄰近各州縣,請放遷徙的民衆北上。”
李憕登時明白,王容此來不止是爲了事先打個招呼,也是爲了今後杜士儀派人來交涉時,不至于推诿。他考慮再三,想到杜士儀舉薦了宇文融,而張說也已經複出,仿佛對于杜士儀的敵意不複從前,再加上雲州之地剛剛恢複,确實需要支持,他考慮再三,最終颔首道:“糧食之事非同小可。這樣,這捷報既然剛剛傳來,我先到太原府向太原尹李暠李公禀報一下此事。王娘子如果方便的話,不妨今夜留宿在這兒,讓我家娘子盡一盡地主之誼。”
既然今日前來,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王容自然笑吟吟地答應了。而李憕再三相邀,她最終答應了今夜就留宿在晉陽縣廨。而李憕前腳剛走,陰氏便喚婢女去把一雙兒女帶來。剛剛她隻不過是把王容當成了客人,可如今這番舉動,自然是将其當成了親朋一般。而王容見李憕一雙兒女,兒子大約是七八歲,女兒卻隻三歲,粉妝玉琢,她喜歡得不得了,攬在懷中問了好些話,最終送了一人一方于阗玉佩作爲見面禮。
她如此細緻,陰氏自然待她更加親切,等用了晚飯還不見李憕回來,她生怕王容等急了,派心腹婢女去客舍安頓王容的随行人等,又親自安排客房。到了月上樹梢時分,李憕終于回轉了來,一見到王容便含笑拱手道:“李公說了,隻要現錢交易,雲州到鄰近各州買米,當敞開供應!至于人口,他會盡快行文各州,但凡過所公驗是往雲州,而戶籍又不在本州縣的,立時允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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