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波拿巴站在鏡子前,用剃刀慢慢的刮去胡須,鏡子裏的他顯得面色枯槁憔悴。他已經六十二歲了,早已失去年輕時的精力充沛和雄心壯志,現在的他更像是一位落魄的老人。
年紀相差将近二十歲的歐仁妮皇後站在他的身後,深情地凝視着自己的丈夫,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也在此時煙消雲散。隻要他還在自己身邊,歐仁妮就不會感到恐懼。
“路易。”
他笑着望向了她,歐仁妮輕聲開口,走到路易·波拿巴面前,而路易順勢将她攬入懷中,剛想說出一番話。門口傳來的一陣咳嗽聲打斷了兩人了纏綿。
拿破侖站在門口,輕聲地提醒兩人自己的出現。他解釋說道,“不好意思,隻能暫時委屈你住在這裏。杜伊勒裏宮不再是路易·波拿巴的行宮,現在它歸法蘭西第三帝國臨時政府擁有。”
路易松開了懷抱,他冷靜望向身後與自己叔父一模一樣的男人,輕聲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拿破侖也同樣平靜的回複對方。
“你的叔父,拿破侖。”
“不,你是個冒牌貨,我的叔父已經死了很久,就算他複活也不應該是這一副年輕的樣貌,你隻是冒充拿破侖的騙子,波拿巴家族的族譜中根本沒有你這個人。”
歐仁妮擔憂的看着自己丈夫,她害怕路易的冒犯會觸怒面前的掌權者。
路易在普魯士軍隊中被囚禁得太久,還不知道拿破侖處死保皇黨的駭人事例。
“你不相信的話,那就假裝我是你的叔父,陪我演完這出戲。别忘了,我的路易侄子,你現在的自由都是我賜予你的,我隻需要波拿巴家族中某個有影響力的人認同我的身份就行,而你則是最佳的選擇。”
“對了,抱歉今天當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你兩巴掌,當時劇情需要。”
拿破侖客氣的提醒對方,他現在依舊是籠中的鳥,隻不過從德意志的牢籠轉移到自己手中,反正自己的侄子已經沒有幾年的壽命,很快他就會先走一步,倒不如臨死前發揮最後一點政治影響力,宣布自己是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繼承者。
“除了政治因素考慮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父親。我們兩人因爲荷蘭向英國進行商貿問題發生分歧,導緻兄弟失和,你的父親一氣之下辭去了荷蘭國王的王位,閑居佛羅倫薩,這或許是我犯過的錯誤中最後悔的一個。”
路易已經失去了一切,面對眼前人最後一點恩賜的仁慈,他心軟的點點頭,說道,“這場戲要演多久?”
拿破侖說道,“到我死爲止。”
在路易看來,自己恐怕會比面前的冒牌貨走的更早。
拿破侖轉過身望向眼神躲閃的歐仁妮,微笑着說道,“法國人的耐心是很有限的,請不要再慫恿你的丈夫做出某些危險的舉動,例如複辟的讒言。否則我無法擔保巴黎的暴民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還有等到這次事情過去之後,你們兩人會在法國南方的小鎮遠離巴黎政治漩渦,平靜的度過餘生。”
“你打算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路易總算轉入了正題,普法戰争是他與自己的妻子造成的爛攤子,如果不是以歐仁妮皇後爲首的主戰派極力慫恿,局面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怎麽造成的就怎麽解決,難道現在法國打得赢普魯士?我們最多能将普魯士打到半殘的狀态,前提還是在巴黎軍隊沒有任何失誤的情況,爲什麽威廉國王願意坐下來和談?是因爲他知道攻下法國的代價太大,并不劃算。而且對方真的想要吞并法國将近一半的國土,英國人就該站出來号召建立反普聯盟了。”
“下一次談判的代表是俾斯麥,他才是真正代表整個國家利益的人。而且俾斯麥的目的是爲了向法國複仇。”
說到這裏,拿破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歐仁妮皇後,說道,“接下來的内容可不應該讓一個外人在場。”
路易知道拿破侖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示意讓自己的夫人離開。等到歐仁妮皇後走出了房間,他才開始娓娓道來。
“對于這場戰争,法國必須做好不顧一切的準備,哪怕法蘭西亡國也不會讓普魯士有好下場。現在的德國剛剛完成統一,俾斯麥自然不可能不顧一切的跟我們拼命。這是第一點。”
接下來談判桌上無非是比對方誰的态度夠強硬,哪怕拿破侖非常看重這場議和,也必須表現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接下來就是将歐洲列強的利益與我們捆綁在一起,這是談判的第二個關鍵點,英國人想要看到法國和德國之間出現領土上的‘曆史遺留問題’,這樣他就可以作爲一個調停者介入歐洲的事務,達到它的離岸平衡國策。俄國人則想要獲取黑海的控制權還有放棄西歐國家對奧斯曼土耳其的支持。至于奧地利,頭腦不靈光的弗朗茨·約瑟夫國王不過是想通過這場談判局勢,讓奧地利重返德意志聯邦,我猜他們的野心就是與普魯士建立二元帝國。不過威廉國王和俾斯麥都不可能答應這個無理的要求,恐怕會把安德拉希伯爵推到我們這邊來,這樣一來三位調停者的立場都在法蘭西這邊,除非俾斯麥認爲自己可以抛開大家制定的遊戲規則,堅持要将法蘭西送入深淵。”
“但俾斯麥一沒這個膽量,二也沒這麽蠢。”
路易·波拿巴聽完了自己叔父的分析之後,陷入了沉默。
盡管犧牲了法國的部分利益,卻逼得俾斯麥不得不放棄手中所有的底牌,而且向法國複仇的願望全盤落空。
拿破侖深吸了一口氣,隻要他還在,德意志民族的複興永遠隻是一個夢。
“我的叔父,你想做到哪一步?”
“哪一步?”
面對路易侄子的問題,拿破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就是要讓德意志永遠不可能赢過法蘭西!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将來都要将俾斯麥踩在腳下,不得翻身!”
路易心如死灰,他最後一絲的希望在心中破碎。眼前人比自己優秀太多,自己的那點伎倆完全不是對手。
“我最後一個問題,你會成爲法國的皇帝嗎?”
拿破侖聽到侄子迂腐的想法,冷笑着回過頭說道,“難道自幼在宮中耳濡目染的你,最後印刻在心裏的教條就是成爲皇帝?”
路易一時無語,他不知道該怎麽答複面前的人。不過他得到的答案卻比想象中更加震撼。
“皇帝算什麽。我的侄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可是歐洲君主的毀滅者。”
俾斯麥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這在貴客面前表現的有些不敬,尤其是奧地利駐巴黎參贊,耶利内克特使。
“安德拉希伯爵現在在杜伊勒裏宮參加聚會,他無法抽空前來,對此向俾斯麥宰相表示抱歉。”
面對威廉國王和俾斯麥宰相,耶利内克特使的表現非常克制和冷靜,兩年前普魯士将他們一腳踢出了北德意志聯邦,沒想到兩年後的今天,普魯士還要反過頭來求奧地利看在德意志民族的份上,拉他們一把。
“我也就長話短說了,安德拉希伯爵通過我向俾斯麥宰相傳遞約瑟夫國王的意願,希望普魯士能夠答應奧地利重返德意志聯邦,建立二元的國家。我們會在和談中站在普魯士這邊,并且爲争取二十億法郎和阿爾薩斯地區的利益。”
俾斯麥皺起了眉頭,他也聽到最近奧地利和被吞并的匈牙利之間的傳聞,似乎輸了統一戰争之後,維也納一直不甘心,想要重整當年神聖羅馬帝國的光榮。甚至以建立二元帝國爲妥協性的條件,不斷的擴大和吞并領土。
威廉國王看了俾斯麥一眼,對方深吸了一口氣,婉拒了奧地利特使的請求。
“抱歉,如果奧地利願意爲德國争取利益,我們很高興。但是你們提出的要求恕我們不能答應。”
耶利内克楞了一下,随即問道,“這個問題我們還可以在商量一下。”
“這是原則問題,德意志必須隻有一個王室繼承人,那就是路德維希家族。如果弗蘭茨國王想要加入的話,就必須放棄領導權。”
一個普法和談就像讓普魯士放棄根本的利益,約瑟夫國王處理外交的腦子的确不怎麽靈光,所謂的二元帝國也遲早把自己玩進去。克裏米亞戰争中兩頭不讨好的失誤,導緻了約瑟夫國王在歐洲各國君主中糟糕的印象。
“你們會後悔做出草率決定的。”
威廉國王全程沒有說話,實際上俾斯麥所說的話已經代表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們還記得俄國沙皇一世自殺前說的話麽?‘我是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居然指望别人知恩圖報’,普魯士願意爲自己的盟友付出一切,但是對于卑鄙的小人,隻有一個答複。”
“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