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波旁宮離開之後,拿破侖并沒有沉浸在短暫勝利的喜悅之中,甚至連共和派提議在旺多姆廣場的麗茲酒店慶賀共和政體成立的宴席也被他謝絕了。他現在需要特羅胥總督在最短的時間内發布關于巴黎戒嚴的公告,并且拿出各種方案,以此來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所有情況。
從波旁宮的走廊往外走,拿破侖的周圍形成了真空,議員刻意的跟他拉開距離,施耐德議長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法蘭西是出現了一位救世主,還是出現了一位可怕的惡魔。
波拿巴黨的議員在波龐宮門前的廊柱攔住了拿破侖,他摘下自己的黑色禮帽,恭敬的彎腰說道,“感謝您拯救了波拿巴家族,陛下。”
然而拿破侖的回答卻讓他感到難堪。
“我對拯救波拿巴王朝沒有什麽興趣,如果我的侄子稍稍争氣一點,也不至于落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可惜他的身邊都是一群沒用的蠢貨。”
議員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也不知道爲什麽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隻好放棄客套直奔主題,“歐仁妮皇後想請你去杜伊勒裏宮一叙,關于拿破侖三世的诏書問題……”
議員抛出了這個重磅消息之後欲言又止,試圖勾起拿破侖的興趣,不過他顯然小觑了這位“冒牌者”的淡定。
拿破侖隻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沒有興趣,現在要去一趟聖安東尼區,麻煩請你讓一讓。”
議員終于着急了,他不顧一切的攔住對方,沉聲說道,“等下,我知道你就是一個假冒的貨色,但是你聽好了,沒有波拿巴家族的支持,你就隻是一個騙子。無論你長得如何像拿破侖,都掩飾不了你冒牌貨的本質。我不知道你和特羅胥之間有什麽交易,不過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是什麽。皇後頒布的诏書足以确保你的地位。”
特羅胥總督跟随在身邊,不安的看向拿破侖,他害怕這位獨裁的君主真的會拿出手槍崩掉這個愚蠢的冒犯者。
被諷刺的冒牌貨看着他,沒有任何的情緒。他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也知道歐仁妮皇後手中不知真假的诏書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點綴,人民根本不會在乎是否正統的波拿巴家族血統。你能守住巴黎,就算宣傳自己是耶稣轉世,他們一樣相信。”
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氣平淡,但是對方聽起來卻像一陣炸雷掀起。
“所以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最好适可而止,拿破侖的功績不是給你們這群騙子用來招搖撞騙的政治資本,如果歐仁妮皇後有足夠誠意的話,就讓她親自過來談判。”
拿破侖湊到他面前,眯着眼睛說道,“還有,下一次準備要挾别人的時候最好搞清楚一件事,巴黎的軍權掌握在我們的手裏。”
“除了革命黨之外,任何阻攔我們計劃的人,都會死。”
然後做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抛下驚魂未定的波拿巴議員,往大理石的台階下走。
共和派的蠢貨們還沒有意識到“槍杆子裏出政權”的重要性,他已經捷足先登的掌控住特羅胥,等同于掌握了整個巴黎。
整個巴黎同樣看透這點的隻有工人黨的領袖布朗基。就連拿破侖也不得不承認,巴黎公社是無産者武裝奪取政權的第一次偉大嘗試。
巴黎總督有些不解,他跟随在拿破侖的身後,碎步走下波旁宮的石階,他輕聲問道,“巴黎城肯定會戒嚴,但是我有一點不了解爲什麽拿破侖閣下提供的戒嚴問題中會出現針對共和派的方案。這個國家已經改變了政體,他們的目的已經實現了。”
“實現?”
拿破侖轉過頭,冷笑着反問他,“是啊,共和政體已經實現了。但是他們的野心卻沒有實現,别忘了現在的内閣名單裏共和派被壓榨的隻剩下寥寥幾個名額,剩下的都是小資産階級保皇黨和工人黨,他們不鼓動巴黎暴民站出來暴亂,簡直對不起這群家夥日益膨脹的野心。”
巴黎總督的步伐停在原地,眼前的拿破侖渾身上下油然而生的氣勢,甚至讓他邁不開步伐,喉結不由自主的滾動一下。
第一帝國皇帝的威望不是他人的施舍,無以複加的榮耀是十二場征服歐洲的偉大勝利奠定的根基。
即便他沒有戴上皇冠加冕爲王,特羅胥依舊能感受到來自他的威壓。
站在原地的拿破侖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過身補充了一句話。
“特羅胥将軍,戒嚴應該先從旺多姆廣場附近和拉丁區開始。如果共和黨敢在背後搞小動作,阻攔我們維護巴黎秩序行動的話。”
狹長眼睑下的深色的眼眸慢慢的張開,如同他凝視的黑暗深淵裏出現的惡魔的猩紅之眼。
陰雲遮蔽了光線,在地上投下的陰影慢慢的擴散開來。
拿皮侖平靜的說道,“就把暴亂者的腦袋一個個的割下來,先從甘必大,法夫爾和西蒙三個人開始。”
“是……是的。拿破侖……陛下。”
特羅胥的發言已經語無倫次,他低下頭恭敬的詢問,“那您現在準備去哪裏?”
“我剛才說過了,去一趟聖安東尼大街,我要與工人黨的領袖見面,現在需要和他們達成一緻的協議。把布朗基的名字列入内閣名單我們已經釋放出善意的信号,工人黨不會不識擡舉。”
特羅胥猶豫着說道,“但是您的波拿巴家族身份……我還是派遣一支軍隊保護您的安危。”
拿破侖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沒有回頭的問道,“怎麽?我要行事還得看他們的臉色?”
“不敢,我是怕這些暴民會對你做出過分的事情。”
拿破侖揮了揮手表示拒絕,隻給對方留下一個威嚴的側臉,風輕雲淡的說道,“暴民要是真的這麽做了,那就直接吊死他們。”
拿破侖踏上了私人馬車,緩緩地向巴黎城東區的聖安東尼奧走去。爲了保險起見,特羅胥還是派士兵陪拿破侖一同前往。
馬車經過巴士底廣場的示威群衆,緩緩的向東區走去。聖安東尼區是通往巴黎城東的唯一道路,也是中世紀法國國王往來巴黎東郊文生城堡的必經之地,該街區在巴黎都市肌理中具有代表意義。法國大革命前後成爲了中下階級勞工市民的根據地,
革命的種子,謀逆黨的陰謀,就在這片雜亂無章的街區裏慢慢的發酵。
狄更斯在自己的《雙城記》中有這樣一段描述,“聖安東尼區,滿目貧寒的景象,一條彎曲而狹窄的街道充滿着惡臭,街上不規則的粗石頭,露出各式各樣的尖角,好像有意要傷害接近他們的一切生物。”
他微微閉着眼睛,思忖着接下來與布朗基充滿火藥味的談判。
隻有有趣的對手才能挑起他征服的欲望。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聽了下來。拿破侖打開車廂,自己已經來到了聖安東尼街區,他跳下馬車,在引路人的帶領下,向工人革命黨的根據地走去。
士兵想跟過去,卻被他拒絕。
“你待在馬車裏,布朗基工人黨不會歡迎鎮壓過他們的士兵。”
然後孤身一人跟随着引路人往前走,那張與拿破侖一模一樣的面孔,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萬衆矚目的焦點。
引路人領着他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古典建築面前,門口一位魁梧的壯漢攔住了他前進的腳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爲了表示友好,拿破侖摘下了禮帽,對面前的工人黨成員微笑着說道,“麻煩幫我通知一下路易·奧古斯特·布朗基先生。”
“就說是拿破侖·波拿巴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