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前拿起了劍身。
這一聲歎息，不爲了破敗王者，而是爲了一個在時代浪潮下失去了自己位置的天才。
在法師之手的幫助下，羅德輕而易舉地将劍身和劍柄鑲嵌在了一起，一把紫蒙蒙的長劍出現在了羅德的手中。
“看起來是一把好劍。”羊靈再次出現在了羅德的身邊，“沒想到，你很有加入我們教團的潛質啊——”
“免了吧。”羅德擺擺手拒絕了羊靈的招攬，“我怕哈士奇撕了我。”
“口不應心。”羊搖了搖頭，“你已經知道了千年的輪回，難道還不想有所行動嗎？”
“有所行動？”羅德嗤笑了一聲，“比如……加入你的麾下，像是約裏克那樣？”
“你怎麽知道約裏克和我們的關系？”面對羅德的反诘，羊靈頗爲驚詫，“甚至他自己最開始都不知道這一切……”
“你懂世界的規則。”羅德又一次打斷了羊靈，“但你卻不懂人性，你甚至不知道，約裏克幾乎不可能加入你的教團了。”
“爲什麽？”羊靈有些好奇，“他千年以來，一直遵循着我的教義，守生護死，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都從沒有放棄，爲什麽你說他不會加入我的教團？”
“因爲你們的目标不一樣。”羅德看着疑惑的羊靈，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約裏克送葬無數，但那是因爲，他送葬的都是他的朋友，他隻是送他的朋友們去該去的地方。”
“約裏克雖然知道那是規則，但……規則對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有些時候，他可以打破規則——比如在暗影島上的這些年，他可沒少使用禁忌的知識。”
“也許這在你看來，并不是合乎規則的，但在約裏克看來，卻是不得不做的選擇——你有你的神性，約裏克也有約裏克的人性，甚至和那些混迹在市井之中的家夥相比，他的人性意味還能濃一些。”
“約裏克在用自己的全力踐行着對自己‘朋友們’的承諾，他會送葬這個島上的所有人——而你不一樣。”
“……”
羊靈沉默不語。
片刻之後，狼靈出現在了羊靈的身邊。
“約裏克拒絕了。”
“他怎麽說？”
“他說他不是爲了什麽信仰，他也沒有什麽信仰，這不過是他的一份承諾和責任而已，死者不應該存在于人世。”
“等等——”羅德忽然打斷了狼靈，“他說什麽？”
“這不過是他的一份承諾和責任而已，死者不應該存在于人世。”
羅德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羅德出現在了約裏克的身邊。
守衛大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擡出了地面，破爛不堪的天花闆已經瀕臨毀滅，斑駁的陽光灑下來，約裏克正舒服地眯着眼睛，坐在陽光的下面。
約裏克的那些朋友們此時都已經消失不見了，隻有地面上積攢了一層淺淺的灰燼。
看到羅德到來，約裏克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來了？”
羅德沒有答應，而是轉而反問約裏克——“你要走？”
“你猜對啦。”約裏克微笑着點了點頭，“我送走了我所有的朋友，接下來，我要送走我自己啦。”
“……你不必這樣的。”羅德搖了搖頭，“你已經觸摸到了那一層界限，生和死已經限制不住你了——”
“我都知道。”約裏克擺了擺手，拄着自己的鏟子站了起來，“在剛剛，狼已經和我說過了，但我已經打定主意了。”
“……”
“我送走了所有我認識的人，我也完成了踏上福光島的時候許下的承諾，雖然過程之中遭遇了點小困難，但現在看來，我幹得還算不錯。”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種種，約裏克臉上的神情變幻了很多次，“我很清楚，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和羊、和狼都不一樣，我既做不到像你一樣徹底地堅持自我，也做不到像狼和羊一樣徹底地遵守和捍衛規則，我永遠是一個‘人’——雖然現在我的身體是亡靈，但我始終認爲，我是一個人，一個凡人。”
“你不是做不到，是不願意。”羅德搖了搖頭，“說實話，你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家夥。”
“我喜歡這個身份，就像我喜歡我的朋友們一樣，我知道我可以更進一步，擺脫死亡，但作爲一個人，死亡是我的必然。”約裏克卻仿佛沒有聽到羅德的話，隻是自顧自地說着，“沒有死亡，生存就毫無意義，生死之外的守護者，有千珏就夠了，狼和羊足夠捍衛生與死的尊嚴，我覺得，安安靜靜的死亡更适合我。”
羅德不知道說什麽，隻能愣愣的看着約裏克。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約裏克忽然開口，“看在并肩作戰的份上。”
羅德不明所以，木然的點了點頭。
“所以——我的朋友——坐下來，陪我享受一會最後的時間吧，我已經一千年沒有見到太陽，我還記得我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他還挺喜歡太陽的……記住你對我的承諾，現在要加一條，幫我送葬，好麽？”約裏克伸手摘下了伴随了自己千年的那個挂墜，“這就是我送給朋友最後的禮物，拿好吧。”
羅德接過吊墜，然後直接坐下，擡頭看着滿臉微笑的約裏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陽光越來越刺眼，宛如雕塑一樣的約裏克最終消失在了燦爛的陽光之下。
古舊的鏟子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濺起了一陣浮灰。
聲音吸引了正在叽叽喳喳和迦娜讨論着什麽的金克絲的注意。
“約裏克呢？”一轉頭的功夫，約裏克就消失，剛剛還因爲打了勝仗而興高采烈的金克絲突然瞪大了眼睛，“那個苦瓜臉怎麽不見了？”
“約裏克走了啊。”羅德轉過身來，微笑着看向了金克絲，“送葬者完成了所有的送葬任務，就離開了。”
“離開了？”金克絲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他……死了？”
這次，羅德沒有再正面回答金克絲，他隻是默默拿起了約裏克的鏟子，收在了自己的空間包裹之中，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歎息了一句。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而現在……地獄終于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