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麽、尤其是是曹皇後似的理學大家長心态,她一定會很啰嗦唠叨。鑒于她真不是趙宗實的親娘,所以話多不甜。趙宗實這個時期若真的住進來,就一定會加劇兩宮的矛盾。
王雱不讓小趙住進來不是怕道士對他不利,那不可能。而是不想鋪墊出曆史中的“韓琦介入威脅太後的事”,這對大宋的政治平穩極爲不利。
那麽要拖延到什麽時候呢?拖到趙宗實登基就行了。
大雱認爲那時候太後和趙宗實就會緩和的多。很簡單從心理學上講,登基後趙宗實畢竟是皇帝了,也不是小孩子,曹皇後真不是傻子,不會在矛盾不大時去公然對大宋皇帝進行過多幹涉。
曆史上發生這些事的時候,興許是在趙宗實的太子階段,就已經弄的雙方苦大仇深,于是才真正激化。
于是對此大雱的藥方是:在激化矛盾前不見面或少見面。那麽皇後的戾氣就不重,再等到皇帝身份後,她即便啰嗦也就會有選擇的說話,就能緩和了。
當然這些隻能做,不能說。
而曹皇後對此不滿,卻也不敢公然的指責王雱。
老趙猥瑣啊,把王雱放在火上烤,這成了王雱的責任,拉仇恨了。王雱過來替趙宗實把難題頂回去後,皇後娘現在就不會責怪趙宗實,而會責怪王雱。這就叫緩沖,王雱成爲了背鍋的那人。
“娘娘,還有其他事嗎?”王雱再次告辭的态勢。
曹皇後想了想又容色稍緩的樣子道:“基本沒了。最後一點想說,本宮以往對你有些誤解,還有些摩擦。”
王雱微笑道:“娘娘客氣,您沒對臣誤解過。因爲臣的不妥行爲真實存在的,并不是謠傳中傷。”
難得大魔王認慫,曹皇後很高興,笑道:“官家這方面的眼光始終有的。經過諸多曆練,現在看你真的成熟穩重了,像換了個人一樣。此番召見你入宮,也是本宮想要感激。聽聞昨晚你去制止了趙曙的晚宴?”
“有這事。”王雱微微點頭。
曹皇後道:“這就好啊。你自來都喜歡拉仇恨得罪人,以前總讓本宮覺得這是裝。所幸你對太子也這樣,說明官家沒用錯人。你沒有因爲他是大宋繼承人就同流合污。相公至此已經有了自己的行爲坐派,算得上是公正了。”
王雱沒回應,又擡起茶碗喝了一口。她沒事不會随便拍人馬屁的,一定還有後續說辭。
果然給王雱添了開水後,曹皇後接着又道:“今官家身體不好,不理政,太子初爲監國,彙同強硬派韓琦對交趾宣戰之事宜已成,原本不該對已生效政策指手畫腳。但國家安定第一,打仗自來不是好事。本宮聽聞在初期,相公之政意是想和交趾協商對話,有這事嗎?”
王雱也沒回應。隻在心理感慨事事難料:興許這問題上,會和曹皇後取得共識成爲同盟?
曹皇後又急忙解釋道:“相公莫要誤會,本宮不是想越權幹政。而是官家不理政、太子監國時期,身爲皇後介入把持,本宮自身不覺得不妥。”
王雱思考少頃微微點頭:“娘娘之說辭并無毛病。太子殿下新手上路,監國初期,時值我國朝面臨嚴峻形勢,需要穩重。于老官家無法理政的時局下,除政務大臣外,皇家理應有人陪同、扶上馬、保駕護航渡過大宋的黑暗時期。這于情于理于法都不算問題。”
曹皇後受寵若驚的連連點頭。
“不過……”
這個轉折詞不禁讓曹皇後一臉黑線。
王雱也不管她臉色,又接着道:“理論僅僅是理論。娘娘您知道的,臣一以貫之的不主張保守派的‘隻要程序正義就天崩地裂也沒關系’路線。”
曹皇後不悅的道:“程序和法律正義難道還錯了?”
“臣不敢,臣也沒說是錯。事實上不同時期需要不同的路數。後宮介入政務這在哪朝哪代都屬于敏感事務,請注意臣說的是敏感,而沒說錯。”
王雱侃侃而談:“于是根據敏感原則,太子初出茅廬原本就急于做事,一定會有逆反心理,這是人性決定的。這個時候越給他壓力越是反效果。相反會把他逼得急于進一步表現自己,出現‘專門和家長’對着幹的形勢。”
曹皇後思考少頃,正色道:“但相公說他已經三十而立,不在是孩子了,何來逆反心理?”
王雱道:“心理年齡不等于實際年齡。如果繼續讓他做普通宗室子弟,他當然是比誰都成熟的。但現在換了新角色,在他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如果觀點遭人反對,導緻他心态變壞。且在他實際沒有決定權時,臣認爲這不但沒有用處,還是反作用。太子若被爲難,韓琦的性格也會有一定會有反彈,這就不利于後宮和中堂間的關系,不利于将來兩宮的融洽關系,娘娘以爲呢?”
聽到曹皇後楞了楞,進入了考慮狀态。
她也不是一味的不講理,隻是說她不漂亮的一黃臉婆,老趙平時沒心思扭正調教她,而别人又不和她交流,隻有司馬光呂公著等人對她傳銷。而她又對趙宗實的“太子妃”傳銷,導緻把将來的高皇後培養成了大宋最極端的理學黨。
汗,就這點事。這就是老祖宗說的“兼聽則明”。
趙顼會是王安石王雱的粉絲,大宋少見的激進派皇帝。整個宋朝三百年歲月中,被“開除”的文官就集中在趙顼時期,占據恐怕三分之二比例。這是因爲他信王安石,然後王安石果斷出手砸了這些人的飯碗。
然而趙顼的娘親高皇後,卻是司馬光的鐵粉,大宋最大的保守理學派。所以在趙顼後王安石涼了,她就把司馬光擡出來了。
司馬聖人是真牛逼的,縱使大家長王安石時期也沒把他給開了,這說明老司馬真是不倒翁之一,且行的正坐的直。
王雱真的沒亂說。若現在真是趙宗實說了算,那麽大雱和曹皇後威逼他一下,根據他保守懦弱的性格會妥協、會把政策轉向的。
可惜不是趙宗實說了算,而是韓琦。這就是大宋的政治特點。
監國監國,他隻是個監督實習的角色,不是掌櫃,他可以建議,可以上訪,可以吵架,但現在仍舊是韓琦做決策。
可惜現在限于敏感形勢,他選擇依靠韓琦且被韓琦洗腦了,不但沒決定權,也暫時聽不進别人建議。所以這種他急于做事表現的龍傲天心态下,跑去潑冷水說“你是錯的你不行”,一定會出現非常惡劣的反效果,相反把往後大宋的政治搞的一團糟糕。
王雱昨晚就以側面的方式,讓趙宗實隐約覺得出兵廣南的策略存在問題。但絕不能過激的正面沖突。
理論上當然可以找老趙上訪,但實際在政治上則不能。因爲找老趙上訪等于同時打老趙的臉,打韓琦的臉,打趙宗實的臉。
人家皇帝第一次派來的監國實習生,事情還沒開始做,就繞開首相跑去對老趙說“您選的太子是錯的,幹不成事啥啥啥的”,這絕逼讓老趙惱火,讓趙宗實也無法自處。
從老趙之前的作爲看,他既然此生第一次打算固執,認定了趙宗實且昭告社稷、昭告宗廟,立下了大宋太子,當然不會變了。于是怎能實習第一天就去找老闆說這實習生不行?
這麽幹就叫懶政和推卸責任。那鐵定被老趙後腦勺一掌說“太子不行是你太師失職”。汗,換王雱處理,王雱就會這樣怼回來的。
于是就形成了這各方都投鼠忌器的形勢,很難說清楚是誰在怼誰?
老趙他不是不清楚時局和難題,隻因他是皇帝,可以做甩手掌櫃把這難題交給王雱去周旋。這就是在其位謀其政。
将要打世界大戰僅僅是王雱的模型推演,并不确定。所以王雱也有自己需要權衡的東西,不能爲了不确定的事去冒大忌諱。
關鍵是冒了也沒用處,總之在出問題前,這事不可能說服皇帝。那麽決定權就在韓琦手裏。
且不是将要對交趾宣戰,是已經宣戰。既定的國策下,哪怕不同意韓琦路線,作爲大宋子民和官員,這個時候不能不支持相爺的工作。
事情發生前盡力緩沖,那叫努力,那叫谏言。事情發生了還唱反調的叫附庸風雅,叫嘴炮藥丸、說話不腰疼。
上述這些就是大魔王這時期的全部所想,全部難題。
于是這問題上沒有商量餘地,王雱最終起身抱拳道:“娘娘,臣無疑冒犯。臣的确不支持出兵廣南政策,但既然已經宣戰、而不是将要宣戰,這就是大宋的國策以及國格,是大宋整體意志。不能在國戰期間給監國太子、給國相施加難題拖後腿是必須有的覺悟。這場戰争是否必要,這很難論證。”
“将心比自己,當時臣帥軍西征,四渡湟水後宗城大捷,首次取得了戰略轉機。但朝廷以司馬光爲首的一群人、不斷給皇帝和相公們施加壓力拖後退,反戰。”
王雱苦口婆心的道:“誠然在當時無法證明司馬光錯誤,也無法證明我正确。于是現在臣不會以路線理由進行批判,但其實這是倫理道德問題,是對戰友的猜忌和不信任。所謂君子應該坦蕩、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也。在戰争已成事實、且進入了國朝最關鍵時期,昧着良心拖後腿,拿着自己也不确定的理論反戰。這不是犯罪,但我隻要活着一天就不會去做。”
思考少頃,曹皇後堅持己見的模樣,正色道:“相公說的感人至深,以往本宮竟是……不曾想過這些理論。但本宮仍舊堅持不對了要說,所謂兼聽則明乃至聖之言,有人堅持戰争,另外的人當然可以堅持反戰。這其中的确沒有對錯,而是價值觀念的不統一。相公切記,不可爲此耿耿于懷司馬光當時的行爲。”
王雱一陣郁悶,尋思鐵頭光他如此牛逼,我耿耿于懷又有什麽卵用,将來他能把王安石都熬死,在你兒媳支持下登入青雲呢。話說他老人家無數次辭官啥啥啥的滿地打滾,不想做事。那時期他身體很不好了,還能不能做宰相心理怎會沒點逼數?但鐵頭光仍舊拖着病體上任宰相,僅僅做了半年,剛巧把王安石的法律全部作廢後,這才舒出一口氣去世。
“好吧,看相公的樣子你也在固執,堅持敵視司馬光。”曹皇後現在對他沒有戾氣了,但是也很無奈。
“他不是敵人,所以不存在敵視。但臣真沒喜歡那家夥的義務。”王雱歪戴着帽子的模樣說道。
曹皇後點了點頭,擔心的道:“司馬光的問題先不談,總之相公的意思是:此番不會介入教導趙曙的廣南戰争政策了是吧?”
王雱道:“是引導不能是教導,他再也不是孩子了。臣建議娘娘不要在這時和他說這種問題,以免引起了反彈還沒用處。引導太子殿下非娘娘之責任,而是臣的責任。娘娘可以不見太子,但若一定要見,臣希望是以‘娘’的身份叙話家常,在生活上可以聊天,可以給予關心。但切記不要這個時候談及政務。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策略方式很重要。“
曹皇後好奇的道:“關于策略你具體說一下?”
王雱道:“現在東京有許多自行車,娘娘騎過嗎?”
曹皇後笑道:“騎過,那是新東西,很好玩,乃是本宮弟弟曹集廠裏制造的,是你發明的。”
王雱微微點頭道:“那娘娘當然會明白,自行車往左偏移的時候,隻能順着往左修正,若往右強拉肯定翻車,是不是這道理?”
曹皇後楞了楞,一想還真是。
就此王雱告辭轉身:“這是宇宙現象和定理。放大到國策,放大到教育太子殿下也可以照搬。就是所謂的堵不如疏。太子殿下已經參與,國戰已經開啓的時候,就是自行車左偏移。這時不能扭着來,要相反支持他們‘更’。化險爲夷的同時,作爲騎車人,殿下和韓琦也會有‘車感’,會感覺到驚險,從而穩重起來。”
曹皇後想了少頃後驚爲天人,可惜回神過來已經看不到大魔王背影。他已經離開了仁明殿。
呂純陽這才介入道:“娘娘似乎越來越信他了?”
曹皇後思考少頃,微微搖頭道:“不是信,是理解和尊重。偏見害人不淺。現在他真的成熟了,他有毛病、但他也是實際帶領大宋走出黑暗的人。這是抹不去的。和他敞開交談一席話令人茅塞頓開,成功絕非偶然。時至今日的他已然一派宗師。”
“那是否召見太子訓話?以維持仁明殿的威嚴?”通天教主老呂問道。
皇後搖頭道:“算了。一些問題上王雱說的有道理。威嚴不是依靠撒潑和沖突獲得,不要以爲大魔王真是依靠奸臣手段崛起的。他崛起隻有一個原因:做事,且是有用的事。譬如他臨危受命打赢了國戰,譬如他作爲工業領路人、把大宋的财政翻了一倍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