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過度到了末期,卻也是富弼和趙祯打冷顫的關鍵時刻。整個中書門下和皇宮内院的氣氛,忽然就冷了一大截。
哪怕已經提前和韓琦有過溝通,富弼承諾此番中書門下各部委不參與幹涉王雱,但是反彈打小報告的人越來越多,遊行用爛雞蛋扔王雱和李師中的隊伍越來越大,都已經快有三千人規模。
工部尚書呂公著、他在中書直接拍桌子砸闆凳的和富弼大吵大鬧。又揚言自己這個堂官若說了不算,幹脆解散工部,或者把工部全部交給三司算了。
呂公著還義正言辭的道:“爲啥李師中和王雱這兩喪心病狂的工部屬官、他們正在大張旗鼓做的事,我這工部尚書卻一點消息沒有?請富公解答,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富弼很煩的樣子擺手道:“你給我冷靜一下,不要什麽事都來問我,不要什麽事都沉不住氣。韓琦現在什麽都管,你怎不去問他?你是覺得韓琦難惹呢,還是認爲我老富好說話?”
呂公著也不禁噎住了,本質上來這裏吵鬧,下意識中的确抱有“韓琦難惹,富弼好說話”的心思。富弼老辣啊,一句話就擊中了核心。
參知政事韓绛介入道:“富公且不忙指責呂公著。工部若不能令行禁止,他呂公著無法管制麾下,這的确有一些客觀原因,這也可以算颠覆體制亂政,興許有客觀原因在其中,但長遠來看,這絕非大宋之福完全可以确認。”
富弼對韓绛要客氣的多,于是偏開頭不想說話了。
韓绛接着道:“關于韓琦手伸的過長,這不怪富公。但遊行辱罵的隊伍規模越來越大,存在隐患,卻沒人出來作爲,這是絕對不行的……”
富弼皺眉道:“我懂我懂,你說的我都懂。但你想讓我做什麽?說的好似我沒幹涉一樣,然而韓琦到處亂來,導緻我這平章事威望日漸降低,說話越來越沒人聽。我已經責問過開封府包拯爲何沒動作?包拯的司法解釋是:未發現有違背大宋律處,中書不該幹涉地方的主動執政行爲。”
呂公著心說:你就是威望沒降低,包拯又什麽時候聽過你的?
韓绛也覺得包拯刺頭了,雖說他開封府有自主權,中書不能指揮他幹什麽,隻能禁止他幹什麽。不過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公然把朝廷指示頂回來,完全不顧政治影響,也是問題很大。
不過鑒于包拯此人就這德行,對皇帝他都這樣,韓绛也不想在這裏多說,那家夥是大宋最難否定的一個人。
呂公著再次抱拳對韓绛道:“相公是否覺得要幹涉王雱李師中兩人?”
韓绛撚着胡須想了想道:“理論上有點難,韓琦開啓了亂政先例,現在許多人聽韓琦的精神和指示辦事,已形成了默認存在的事實,此點咱們不能否認。在此種先例和趨勢下,王雱李師中兩人根據韓琦指示辦事,這的确不對,但責任不在他們兩,而在韓琦。就此一事而言,富公已多次找皇帝溝通,但未有關于處理韓琦的隻言片語,于是隻能權且這樣對付着過。”
頓了頓韓绛再道:“關于現在大肆傳言的王雱收受賄賂、聯合宗室寡頭暗箱操作,緻使大量黑田合法化之事,這絕對違大宋律,此點上我與包拯看法基本一緻……”
富弼皺眉打斷道:“慎言。首先我就不同意他爹王安石那套,方田均稅?方他個腦殼,方他一臉。涉足無戶口黑田者,那不是一個兩個,此番本相所掌握的内幕消息,僅僅京畿地區的黑田數量,達五百萬畝之多,若依照大宋律進行清查,你這不是查違法亂紀,是斷送我大宋江山之基本盤穩定。”
富弼再拍桌子道:“就事論事,這不是律法問題,形成這些不是王雱他們的錯。大抵上而言,本相也認爲王雱吃相難看,但解決過程暫時沒大毛病,符合政治正确。張方平也來信說:你們不能一次性定論如此多的權貴階級說他們‘犯法逃稅’。但若不捅出來引流出來,這就是膿怆,遲早是我大宋心腹之患,繼續默認,那他們會繼續膨脹繼續逃稅,直至朝廷來背鍋。所以左右權衡,本相不敢講此番王雱和趙允熙她們沒黑幕交易,但從政治上說,平衡點他是掌握住了,換任何人來都不能把這事做的這麽完美,必須是他和韓大腦殼配合,皇帝默認拉偏架,才有可能成。”
呂公著道:“那依照相公意思,他有功,所以就可以漠視他的錯過?”
富弼很煩的擺手道:“你不要腦補,我沒這麽說。”
韓绛及時抱拳道:“那我帶人清查王雱的賬目和操作細節,相公你該不會不幹涉吧?”
“你……”富弼尴尬了起來。
老富看好王雱不假,但此番事件中,下意識也認爲王雱會有些貓膩,若真的去查,這在平時問題不大,但在他已經闖禍如此之大,半個朝廷都在怼他的情況下,真被司馬光呂公著把韓绛當槍,查出了王雱的貓膩,那他小子就廢了。
他小子雖然有才,但隻有韓琦當他是寶。總體上老富認爲廢了也不可惜,大宋的神童才子多了去。問題就在于他小子掌握了當時“西夏行動”中的黑料,富弼不是害怕擔負責任,而是那東西真不能解密,否則國戰馬上就開。
現在富弼無比擔心,萬一王雱真被查出貓膩來,他小子選擇自爆,把西夏行動的内幕捅出來,那就真炸鍋了。
呂公著察言觀色,抓住機會道:“富相您到底在隐瞞什麽,顧忌什麽?爲什麽就他王雱查不得?不說清楚恐怕誰都不服。”
接下來韓绛和呂公著一起“逼宮”,左說右說。
富弼實在沒辦法之下,頭疼的道:“行,行,你們說查,那就查。我還能不讓你們查嗎?”
說這麽說,富弼授權調查王雱後,卻先于呂公著他們離開了中堂,快步去司農寺找王雱。
王雱張牙舞爪的正在照着賬本數錢,忽然看到富弼不是召見,而是主動來這裏,當即吓得跳了起來,開始藏賬本。
大雱以爲老富是來搶錢的,若被他搶走,那福康渠計劃又要進行無數撕逼了。
富弼見他小子第一件事是藏賬本和票子,更加認定有貓膩,于是鐵青着臉擺手道:“全部人退出去。”
秘書郎徐樂給了一副祝你好運的表情,帶着人跑了。
見李師中還杵在這裏,富弼不懷好意的道:“李師中你還愣着幹什麽?”
李師中也隻得尴尬的拱手後就離開了,心裏明白狗日的呂公著去告狀了。好在大魔王是最拉仇恨的人,和他一起,大家一般就不會來找我老李的麻煩,隻會追着大雱猛怼。
左右看看沒人了,富弼指着王雱的鼻子道:“此番你肯定是有些貓膩的……”
王雱偏着腦殼分辨道:“我沒有貓膩,相爺莫要亂說。”
“行行行,先把你這套收起來。”富弼擺手強調:“你有沒有貓膩我暫時不想管,我是來警告你,馬上有人來查你,如果你真被查出問題,哪怕你此番有功于國朝也要自己扛着,不要牽連過廣,尤其不能亂捅在西夏的事,否則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明白本相意思嗎?”
王雱清楚他的意思了,反正此番沒貓膩,正是表現的機會,便裝作很忠勇的樣子抱拳道:“相公之用意下官明白。犧牲了我一個造福千千萬對吧,如果我不鬧不亂捅,過了風頭,您又會把我放出來,亂捅就涼了對吧?”
“就這樣,本相沒來過這裏。”富弼微微點頭後,揚長而去……
次日中書門下正式發文,大雱就被暫時停職了。
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在京城迎來歡騰,因爲沒什麽卵用,該搶的人都被大魔王搶完了,收尾基本結束了,這些馬後炮才出來收拾大魔王,也是厲害了。
韓琦則在樞密院大發雷霆,不敢置信,他們竟是把一個正在強勢改革的中流砥柱給停職調查了?
“亂彈琴!我大宋遲早毀在這些人手裏。”韓琦雖然拍着桌子大罵他們不給面子,但也暫時不能做什麽,理論上這事的管轄權真在中書和禦史台。
前陣子老韓琦答應了歐陽修一些事,包括幫助歐陽修收集老包的黑料,加之最近歐陽修比較認可王雱的文風,所以歐陽修答應不介入。然而卻神轉折,最早答應支持王雱試水的富弼,現在被人逼宮之後卻反水了?
“大棒槌,富弼是個叛徒。”韓琦說着,看向了王安石。
王安石臉色也很不好,也認爲至此關鍵時期忽然把兒子停職調查不妥,但王安石偏着腦殼想了想,隻歎息道:“相公愛護犬子謝謝了。沒問題就不怕查,若是有問題那也不該放縱,是他自找的,是他忘記了我的訓導。”
韓琦扛着那隻不離身的燧發槍道:“老夫去守在司農寺,看他們誰敢跳?”
王安石一口茶水噴出來,急忙道:“沒這必要,誰都不會支持你這麽搞。”
……
二月五日。
韓绛親自帶隊,由刑部戶部禦史台組成的聯合調查組,正式進駐司農寺、工部工建司水務局,以及工部屯田司,全面停止了三個部門如火如荼的工作。
“各位對不住了,請不要離開,配合調查。”刑部一個相關口的官員平時和李師中較爲熟悉,于是比較客氣的對老李拱手。
李師中急的滿頭大汗,司農寺方面有沒問題不好說,但李師中清楚自己麾下一定會有些貓膩的,這幾乎是整個官場都存在的行爲,體制就形成了這樣,這個事件又跟着王雱急速上馬,無法做的細緻,許多地方肯定存在漏洞。這無法避免。
如果這個節骨眼上,真被參知政事親自主持,公開查出了貓膩,那恐怕會導緻整個農牧政策的改革就此蒙上陰影。農業打黑,被反過來解釋爲黑打也完全可能。
這麽想着李師中非常緊張,遲遲不讓開。感覺最終還是上大雱的當了。他當時信誓旦旦的說這是韓琦的事,沒人會來爲難,然而現在他們真就來了?
李師中沒讓位,那個刑部官員卻也不想過激,繼續等着。
韓绛卻沒那麽好說話,走過來不懷好意的道:“李師中你别想不開啊?還是真有什麽問題?”
李師中沒有回應,繼續沉默。
韓绛指着李師中的鼻子道:“把他請去側廳,不許出來不許離開,調查初步結束在放出來。”
老李就被人拖走軟禁起來了。
緊張的調查工作就此展開,到處是查閱賬本名冊的人,算盤聲音此起彼伏。
這次政治上有富弼和韓琦同時背書,所以是否定論這幾部門瞎幾把亂政不好說。但韓绛也和呂公著不同,不太關心那些,隻關心此番他們這麽大的動作,搶劫了人家地主幾千萬貫,是否有手腳不幹淨的黑吃黑行爲?
如果有,在這種形勢下捅出來,他們也就别指望繼續蹦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