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期大宋政治較爲混亂,許多事權屬不明,有時候同一個事件涉及的部門很多,一些事需要多個“部委”聯合協同才能辦。若隻是一個宰相管事那就問題不大,但宰相太多、又各有各的門生和地盤,這就是混亂的根由。
一個事若隻是一個部門強上,那就屬于“吃相太難看”,會被集火的。但現在除了地方官府開封的官僚集團在做,司農寺和工部相關口也介入了。
所以在第一時間黑田的流速非常快,初期看起來像是多部門聯合協調的統一政策。但同時也像精神分裂,讓許多人不明就裏。
明面上是韓琦公開下令禁止開封府出讓絕戶田,所以有老包在大方向上把關,從開封府突圍的絕戶田真的流速有限。
那些被吓到、急于趕政策末班車突圍的黑田需要其他口子。司農寺的口子開了,但因王雱是大宋第一酷吏,口碑太壞,許多地主都盡量不敢和王雱打交道的,開封府流速又太小了,所幸瞌睡遇到枕頭,緊随其後工部農司李師中開了口子,于是仿佛老鸨們攬客一樣,現在私下有傳言:要趕這最後政策末班車的趕緊,這是京畿地界黑田洗白的最後機會,哪怕要真金白銀拿出許多錢來交給官府,也必須挨這一刀。
因爲這就是人性,倘若王雱不聯合李師中開這兩口子,老包堅守韓琦的政策禁售,那開封府就流速太小,導緻大部分地主洗不白,那麽所謂法不責衆,他們就會幹脆不突圍了,會抱團選擇死扛。
現實卻是鬼使神差的違反了韓琦相爺的政令,打開了其他口子,先知先覺的人已經率先出逃,有傳聞最大的兩面旗幟,公主趙允熙和北海郡王趙允弼,已經和司農寺達成了屁1眼交易,最先突圍上岸了。
這基本就是兵敗如山倒,誰都老奸巨猾,誰都懂不需要跑的比狼快,隻需要跑的比隊友快就行了。
于是新年收假第一日,司農寺和工部農司險些被人擠爆。全是各種大中型地主等着給自己實際控制的黑田上“戶口”。
價格依照上年京畿地區絕戶田出讓的均價計算。
這個時期,京畿附近田産的均價大約在二十二貫錢左右,這是市價。但絕戶田不是這個價格,官府的尿性麽,出讓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市價,會比市價優惠的多,就是後世文明時代也這德行,不要說古代。
來自戶部和開封府的資料,上年官府絕戶田的出讓均價隻是一半不到:十貫。
這就是官商勾結的結果,是資本主義中最爲喪心病狂的模式,學名叫:官僚資本主義、或裙帶資本主義。
上年京畿地區的平均糧價大約在一點一貫每石,也就是說拿到官府出讓的絕戶田的地主賺大了,十貫價格買田,更具這糧價隻需五年時間就回本,其後,他們會祖祖輩輩用這些資産進行門閥财富的積累,一直到徽宗時期的尾大不掉。
官府優惠出讓田産絕對沒問題,甚至白給都沒問題。最大問題出在:這些絕戶田不是賣給散戶農民的。
沒什麽道理,官府便宜賣的東西就是在後世文明時代,真正需要的老百姓也很難買到。譬如臭名昭著的經濟适用房,許多開豪車的人買到了,但是交不出全款又不能貸款的貧困戶許多都沒買到。
所以這些田集中在了地主手裏。農業資本家們的高效來自于剝削和強壓,他們的确需要雇傭佃戶種植,但給的佃傭非常少,大頭百姓隻能糊口而沒有購買力,這其實就是經濟危機的第一大成因。
京畿地區還好些,畢竟有些相對正直的相公看着,若放在邊遠地區,剝削的比值會更大。
受害者顯然是百姓和老趙,沒其他人什麽事,他們表示“這鍋我們不背”。
所以北宋時期一連幾任皇帝想勵精圖治,卻最終失敗的原因爲在于:他們都選錯了隊友。
既然受害者是皇帝和百姓,那在技術上講,皇帝隻有一個出路是帶着百姓改革,才有可能成功。然而趙家皇帝們信了文彥博們的話,他們說“和皇帝一起治天下的是士大夫,不是百姓”。反對這個理論的範爺爺被他們反複涼拌到死。
于是老趙帶着士大夫改革,必然撲街。理由不要太簡單:永遠沒有背叛利益的階級。老趙指望他所倚重的階級反自己,會成功就見鬼了。就是這個原因改革總比革命難,改革是拿刀砍自己腦袋,革命是帶着利益共同體去砍别人腦袋。
當然士大夫階級中還是出現了幾個骨骼驚奇的叛徒,就是王安石和韓绛,不過後來也因爲戰力不夠而失敗了。
額扯遠了。
話說現在大雱簽發田契簽到手麻。
沒辦法,别人不敢簽。雖然簽了也作數,畢竟是官府機構文書。但誰簽字肯定誰的責任,現在的政治格局不是一般的亂,都不知道怎麽解讀政策?
韓大腦殼不是首相,卻以首相身份發布政令:禁止京畿出售絕戶田。
王雱明顯是韓琦的人,但進駐司農寺後第一個政策就是“大舉出售絕戶田”,有亂政的嫌疑。與此同時工部也跟進亂政了?
所以不明覺厲的小官僚們暈了,完全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不是神仙打架,還是有什麽大陽毛?
做事他們當然敢,畢竟司農寺現在最高行政官員之一的王雱下令了,但簽字他們不敢,無數田契文書就等着王雱一人簽署。
司農寺主簿已經被吓病,年後就直接請病假不來上班。因爲他管不住王雱,且職級和王雱一樣,害怕事後被弄去背鍋。也害怕王雱的作爲導緻司農寺被暴民或叛軍攻打。
秘書郎徐樂驚詫了,現在司農寺衙門收錢收到手軟。
十貫是上年絕戶田出讓均價。誰有黑田,每畝十貫,隻需過來繳納了錢,王雱就以國家機構司農寺名譽簽發相應的田契,讓他們洗白。
黑幕大到驚人,但相互踩踏突圍的形勢真讓司農寺發了大财。
僅僅來自趙允熙和趙允弼的黑田,就把王雱都吓的心口薄涼薄涼的,有多少呢?
趙公主系不納稅黑田:七十八萬畝左右。
北海郡王趙允弼系不納稅黑田:一百一十三萬畝左右。
她們兩系人爲趕政策末班車也是拼了,各種代理人,各種家族裙帶關系上陣,用多人的名譽、來頂下這近乎兩百萬畝田産。
再加上其他一些大地主也來走司農寺的口子,所以集中在司農寺口子突圍的黑田近三百萬畝左右。
依照每畝十貫的價格,也就是說,此番司農寺能黑吃近三千萬貫的天量财政。這什麽概念呢?上年整個大宋全部财政收入也隻是一億一千多萬貫。
相當于這個“司級”建制的部門,忽然放衛星了。
當然三千萬貫隻是理論上。王雱和趙允熙之間有交易,需要她們帶頭突圍來造成恐慌,吓唬其他地主。
所以王雱和趙允熙協議的一部分是:隻收取她和趙允弼每畝黑田五貫錢的戶口費,這算投降輸一半、也算反水有功。又可以算是他們背叛階級的“帶路費”。
是的,這兩吊絲就是此番地主階級中的帶路黨。
突擊至元月二十一日,每簽署一張田契都是錢,目前爲止司農寺獲得了近二千四百萬貫的天量資金。
特麽的王雱自己都被吓到了,這麽一弄,結合工部李師中口的數據分析,此番京畿地界上報的黑田竟是多達五百萬畝?
其中近三百萬畝從司農寺突圍,一百多萬畝從工部李師中口突圍洗白。而開封府方面鑒于官面命令是不許出讓絕戶田,所以從開封府突圍的相當少,隻有幾十萬畝。
僅僅現在就有這麽大的黑幕,難怪将來王安石的方田法能把整個大宋搞的雞飛狗跳。
隻怪王安石不夠變通太激進,也不善于統戰“對門階級中的叛徒”,他卻還敢一口氣在陝西、河北兩路、河東、京東等五路一起大改。那麽說起來,當時王安石硬是從五路當中丈量出了四千萬畝田,其中接近七成是逃稅的黑田,也就知道當時天下爲何亂了。
不過大宋奇葩的就在這個地方。這麽大的動作王安石竟是沒被神經病槍手刺殺,隻是被追着戳脊梁骨,幾起幾落而已。這要是在美帝,包括總統加上一半的國會長老,恐怕都被國民警衛隊的導彈給“誤炸”了。
王安石沒想通的在于:他天真的以爲可以用司法手段,把那北方五路中持有兩千多萬畝黑田的人一口氣打掉。
如果隻是一路,興許他成功的可能性在一半的一半,多了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