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定程度上整個大宋是固執的,從奸商到權貴,但凡有改革他們就抵觸、爲他們自己的利益而鬥争。
改革總不成功,是因爲執政者的懦弱。
但在另外一個視角上,整個大宋的特點又是慫,京城尤其如此。執政者也慫,但從權貴到奸商地主其實也慫。慫就是大宋骨子裏攜帶的東西。
宇宙規律決定了兩個慫蛋一般打不起架來,隻是嘴炮打的激烈。
所以就因爲這樣,大宋的内部鬥争從未停止過,但也從未有過大型動彈,顯然相當逗比又和諧。
于是執政者還真的需要些運氣。
早在半年多前,王安石念念不忘的《方田均稅法》,雖然從未有過官方表态,但這種刨祖墳的設想,實實在在的吓到了一批神通廣大先知先覺的人。王安石每次發言都是樞密院内部講話,也算大宋機密,但有群神通廣大者就是能在官方宣傳前獲知這些“内幕消息”。
這也好也不好,一些内幕消息真能擁有信息不對稱優勢,從而獲得意想不到的利潤。然而這次卻是未必,王安石的《方田均稅法》理論上不可能在多謀少斷的趙祯治下獲得通過,但真的提前吓到了一群内幕消息者。
《方田均稅法》這把懸在地主頭上的利劍暫時沒消息,緊跟着,有大炮之稱的韓琦四處亂捅亂放炮,各種狂言其出,真真假假的讓人琢磨不透?
韓大腦殼素來以“打不赢也敢上”的作風聞名于世,前陣子明顯不是他的業務,韓琦下令邊境五路轉運司關閉邊貿,惹得王拱辰跳腳。
跟着韓琦不收斂,強勢下令禁止軍隊經商。導緻天下軍官一起跳腳反彈。
汗,雖然動靜過大導緻韓琦的兩個政策被頂回去了,但是簡單說大家對這些心有餘悸,因爲老韓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的頂着壓力上了。
于是除了前期被王安石方田法吓到外,地主土豪近段時間又被亂放炮的韓琦吓到了,真個成了驚弓之鳥。韓琦今天說“官府已掌握糧食黑科技,要打掉糧食戰略上的利益群體”,明天又說,要在某某地區修大型監獄,用于關人的小黑屋。
諸如此類的消息都不是官方文件,卻真是韓琦的親筆文章,今天一條,明天一條,除了讓整個京城官僚自己都迷糊外,也讓無數之前就被王安石吓到的地主更加心驚膽寒。
因爲有一點:大宋從上到下都慫。
新年次日,官府都沒有正式辦公,又傳出了大宋酷吏榜排行第一的大魔王出任司農寺丞、兼任工部水務局事。
結合地主們這半年來已本各種非正式消息吓得睡不着,現在号稱善于出黑科技的狠人王雱出任司農寺,且上面沒頂頭上司,于是這次許多人相信:狼真的來了。
從大魔王出任司農寺的動作來看,又從韓琦放話要打掉糧食利益鏈看,現在地主員外們私下裏最流行的一句話是:凜冬将至!
農業上的凜冬将至,又鑒于新的經濟增加點已經顯現,汴京可投資的行業在急速增加,加上整個大宋都慫,所以嘉佑三年元月開始,一些先知先覺的地主寡頭,已經開始嘗試性抛售田契。
當局者迷,大量握有田地資産又身在局中的人,根據各種吓人的消息,感到了極大威脅,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要說别人或許真是紙老虎,但王安石韓琦王雱,這些個鐵頭一個比一個狠,聯合起來已經形成了聲勢。
小道消息非常亂,大魔王名聲不是蓋的,有關于西北那場轟轟烈烈的戰争其實在民間并不正義,在權貴紮根的汴京大家解讀爲:王雱自己想吃下金三角的貿易利益,于是帶着新軍發動了戰争,殺了幾千人後把利益吞下去了。
同時,大家也對上次煤炭權證市場的動彈記憶猶新,身在局中、主要資産是田的他們要說不慌張是假的,一般這種趨勢開始的時候,基本都想先别人一步止損、出局看清局面在說。
所以理論上在這樣烏雲蓋頂、酷吏王雱執掌司農寺的時候,田價早應該喪心病狂的踩踏式下跌了。然而并沒有,有另外的消息說“改革是紙張老虎”,且這個時候竟然有神秘資金在托市,方言糧價田價永遠長,理論很簡單:因爲人要吃飯,人會越來越多。
現在僅僅是開年,距離春耕還相當早,來年的糧食形勢還完全不知道,糧食市場上多空兩股勢力的決戰還沒有正式開始了,甚至試盤都沒有,僅僅是消息面和水軍的交鋒。但是顯然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
王雱能否再次打赢這場硬仗沒人知道。韓琦和皇帝捏了一把汗,隻知道:王雱一但輸了,福康渠的計劃就不可能做到。因爲福康渠需要經過現有地主們的太多良田。在其他朝可以挪動,但是大宋不能動人家的田産。
總之現在福康渠計劃是絕密,連皇帝在内隻有四個人知道,但托市的神秘資金來頭不小,這股神秘勢力顯然在汴京很有威望,于是各種糧商地主默契之下組成聯盟,沒人放田契出來賣,一副共赴凜冬的姿态……
曹集并不覺得王雱是智者,隻覺得那群人太過愚蠢。
作爲曾經的大地主之一,現在曹集手裏早就沒多少田了,沒賣在最高位置,但是兩年來一直在賣,一直在産業轉型。
曹集的規矩不求光宗耀祖,但要安全又要過的滋潤、僅僅有個皇後姐姐是不夠的,要會審時度勢,國以農爲本不是開玩笑,以前是可投資的行業不多,但在有選擇的時候還紮根農業,又處于大宋理想主義多如牛毛的時代,宰相跟換頻繁,政策三五年一變的時局下,傻子才玩農業。
腦子沒壞的人就知道,随着田地集中趨勢日漸嚴重,形成寡頭的時候遲早會動的,葉慶華就是個智者,很早就從農業撤離開始玩娛樂玩蟋蟀玩名馬了,曹集後一步看明白了,也算第二批撤離上岸的人。
于是現在小曹成爲了吃瓜衆,打算坐看這些家夥的血拼,等待着最後的那個趨勢明朗的時機。
但是轉眼、等着發财打黑槍的小舅爺哭瞎,接到了大酷吏王雱請喝茶的文書。
這真不是朋友見面,而是國家執行機構司農寺正式約談舉關鍵時期足輕重的資本大鲨魚曹集。
這個時期大宋政治比較混亂,治權總體上比較分散。還沒有正式的所謂“元豐改制”,許多機構部門已經形同虛設,有些是兩塊牌子一套班子,譬如選官院和吏部,牌子是兩塊但管事的班子是一群。有些又反過來,牌子是一塊,班子卻是兩套,譬如現在審刑院已并入刑部,但卻多了一套人不知道去幹什麽。
至于農業口,理論上利益不大,但因爲重要所以分了三四口來管事,一個是司農寺,一個是工部,還有戶部,另外就連兵部也有些治權。
将來改制後,農業治權會全部歸屬戶部,撤銷三司,而司農寺會變爲皇家的一個監察機構。但現在建制不高的司農寺,卻握有農業口最重治權。
司農寺握有大宋籍田的近乎百分之四十。
籍田分爲很多種,細分來講就是皇家宗室的全部田産,管理單位不是宗正寺而是司農寺。另外屬于政府士大夫獨享的“職田”又分爲多種,地方職田是三司管,但京畿的職田則劃撥司農寺管。
然後職田之外又有公田,也有軍田,那些是工部和兵部管理。
這看起來是混亂,說白了是利益劃分,但凡是個部門、它就需要些油水和利益。這是趙祯時期的政治特點。
曹集心口薄涼薄涼的進入司農寺大堂時,好在陣仗不大,隻有哥們王雱歪戴着帽子坐在側面客座喝茶。
“兄弟,找哥哥來有什麽内幕消息不?”曹集奸笑着過來拉着大雱袖子,“不忙的話,幹脆你我去樊樓細談……”
“此國朝公器之地,乃不要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大雱把衣袖一甩。
曹集覺得此君是假正經,又道:“我說兄弟你緊張個什麽,範不着拉這麽大仇恨的,糧食和田地問題自有宰相和皇帝操心,要哥哥看你别攤這次渾水,難道你真的想又被貶斥出京冷藏?不如你我找個地方兩杯黃湯下肚,找那群新來妹子摸摸大腿,怎的不比在這快哉?”
大雱指着他的鼻子道:“休要蠱惑本官,上年我預測的水患沒有到達東京,這隻靴子一天不落地,我就睡不着。一但今年真的發生水患、淹到了這汴京城,而田和糧食仍舊集中在少數幾頭鲨魚手裏,那就要出大問題,汴京百姓的财富将被糧商席卷一空,他們一但失去了購買力、大工業計劃就特麽的是扯淡。簡不簡單?”
曹集臉色有些尴尬,一邊在心理爲那群農業土豪默哀,一邊喝着茶思考。所謂水患曹集是不信的,這明顯的大雱搶人的毛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