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王趕緊補救,不等王雱這些思路發酵開,便又道:“若一定強調公平,則天地間厚道全失,到處充滿了戾氣。若要公平何須等老鷹出現,老和尚隻需第一次就把兔子斬了一條腿,它自是不敢再來。”
“理當如此。”王雱道。
明王道:“那麽這樣一來,兔子身上累積了怨氣,從此也以怨氣對人,他日,兔子發現松鼠偷了家裏蘿蔔,便把松鼠尾巴咬下來作爲回報。松鼠便越來狐狸害了兔子,兔子親朋又約來猴子,吊死了狐狸,狐狸兒子找一頭狼來狼狽爲奸,咬死了猴子。如此一環接一環,世間沒有寬容和仁慈,衆生張開眼睛就面臨怨氣,陷入了冤冤相報之孽障循環。”
媽的還真被老和尚又扳回了些局面,講仁慈講王道就是容易啊。
王雱便道:“好吧看似是殘酷了些,可若不付出代價,兔子們形成先例,想要糧食就可以去别人田裏拿,那麽我要問誰去種田?做事當然有代價,看到兔子缺少一隻腿的确有些詭異,但也能讓松鼠知道偷東西有代價,自此偷盜大幅避免。”
明王道:“到此便陷入了死循環,你我各有理論優劣難辨,一心一世界,你始終不了解博之一意,不能包容萬川,甚至不能原諒一隻兔子?”
王雱微笑道:“因爲大師給我設定了魔之立場。順便我很奇怪,你我之說辭,真的優劣難辨嗎?明王粉飾起自己來真的那麽不講究?這可是萬衆矚目,并非你我私下論道。”
場面再次嘩然尴尬了起來,許多人紛紛交頭接耳。
明王試圖快刀斬亂麻的簡單設定一個“優劣難辨”概念,然後說其他。卻是被大雱粗暴的打斷,提醒了“肯定有優劣之分别”,給予了大家時間去考慮判斷。
到這裏沒蔵太後笑了起來,不敢說全部人都信王雱,信老和尚的人仍舊是大多數。但是明王的主場,以明王的威望和信徒數量,現在卻出現了不小的質疑和争論,那說明這一場王雱赢了。被他在客場不利的情況下,魔的立場上講出了感覺。
有了質疑和讨論就是好,傳銷領袖的威望丢起來,也是猶如洩洪那般的,沒蔵太後真是看爽了。
發現場面失控後,明王輕咳了兩聲,竟是沒能壓制下來,這在以往是不可思議的事?
想甩袖而去但那更是輸。不過以德報怨和慈悲,又是明王已被定死的立場。以往屢試不爽的東西,現在輕易被王雱用“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來回應了。
往後就越來越難講,往回不了的話,還真是從神堂跌落的危險。對此明王很擔心。
直至等議論發酵了足有一刻鍾,才慢慢的靜止了下來。
明王厚顔無恥的又道:“本座仍舊維持優劣難辨之判斷,當然也得承認,小王大人不愧是一代思想家王安石的兒子,理論思維已自成一派。争執下去無好處,老僧又有另外一個故事,希望小大人留下傾聽并指教。”
“洗耳恭聽。”王雱道。
接下來明王又說了一個詭異的故事。
說的是一個秀才泡在窯子裏喝酒吟詩,以才情打動了一個風塵女子,之後兩人共赴爲難,脫離了窯子,從此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但并沒有“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爲結尾。
明王講的乃是一個轉折的故事,說是後來兩人熱情消退了,來了和七年之癢差不多的情形。
女人充滿抱怨的說:當初是看中了你的才情,日子久了才知道才情是毛,不能當飯吃,柴米油鹽才是生活的本質,你一點都不會包容不會退讓,日子沒法過!
秀才就罵了:卧槽你個死婆娘,當初要不是我,你怎麽能脫離苦海,還敢說老子沒情趣不會包容?你怎麽不用點心化一下妝呢?
女子也罵了:你個窮鬼!老娘當初要是沒被你從窯子裏騙出來才好呢,現在還燈紅酒綠,錢多,還可以天天換着男人爽。
講到這裏,明王是一副很平靜淡定的表情。
現場許多人則是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感同身受的覺得明王接地氣啊,這似乎說的就是我家耶?
就連沒蔵太後都聽得神色詭異了起來,心情很是複雜,也得佩服明王老狐狸的老辣,洞徹人心方面他還真的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見王雱想開口時,明王提前把握了節奏,借用調動起來的氣氛接着道:“後來怎麽樣了呢?”
“後來,女子終于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生活,開始和鄰家王姓男人私通。”
明王這麽說後,男女混雜的道場内,大家神色驚悚起來,相互看來看去,有的在看自己鄰居,有的在看自己婆娘,有的再看自己的兒子。
到此明王仍舊波瀾不驚,得道高僧的态勢再道:“對應的,失去了初期的火熱後,郁郁寡歡低頭做老好人半輩子的秀才,最後忍不住,不會包容,失去了慈悲之心,便拿了一條火棍子半夜埋伏,把那個鄰家男人打死了。”
“?”沒蔵太後的神色更加詭異了。
明王繼續道:“再然後官府來拿人,官府差人見那出軌婦美貌,便強上了出軌婦。其後,美貌出軌婦爲報複,去勾引了縣太爺,縣太爺就把強上出軌婦的差人斬了。可是後來縣太爺的夫人也不幹了,指責妖女勾引縣爺,便又下毒把出軌婦毒死。”
到此也沒有結束,說起來王雱也得承認老和尚如果寫小說的話不會撲街,接下來就是一串連鎖反應,就是無盡的殺人越貨和XXOO交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當做事聽會非常有趣,不過他主要表達的就是忍耐和包容、冤冤相報何時了的立場。
這種故事永遠沒有結局,差不多時候明王也就停止了,看向王雱道:“世間若無相,也就沒有對錯。正因爲有了對比,有了相,才有人去定義對錯。這就是不能包容仁慈之害處,是引發沖突的根由。故事中的風塵女而言她追求自由自在,高興了便和傾心男人歡好,她錯了嗎?這裏看,她的錯是不是别人強加的?這就是‘相’。落魄秀才就認爲她錯了,這源于秀才認爲女人是他獨有的。于是兩人價值觀念沖突,一件小事引發了所有血案。世間原本沒有相,沒有對錯,隻是價值觀念的不統一,不以慈悲爲懷,不會包容讓步而已。這就是‘相’的害處。”
王雱道:“簡直胡說八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明王猶如獅子吼的切中節奏打斷道:“強加一份對錯之心,強調以怨報怨,造成了大家認知的不統一,也就此造就了整個事件的孽循環。秀才認爲鄰家錯了,就一棍子幹掉,官府認爲秀才錯了,一閘刀辦掉……這一切,便始于對錯之執念,始于美醜之心,始于輸赢之欲。秀才和女子相愛于賞心悅目,相互認爲美,便生了緣。分離,始于相互緣盡,因他們忽然覺得對方醜了,便生了孽。官差覺得出軌婦美貌便生了事。所以,美和醜,對和錯,皆俗人神識中的一抹念頭,但差異和孽緣,就此無盡展開……”
“若無美醜又當如何?”王雱也切中節奏強勢打斷,媽的再讓老和尚說下去,俗人還真就搖頭晃腦的進入他的套路了。
明王隻得應答:“若無美醜之分,則衆生平等,了無怨恨。世間一切本無相,無人相無我相無衆生相,一切如夢幻泡影。最終皆是心中一絲魔念,小王大人,是否應做如是觀?”
王雱道:“在下不敢苟同。客觀的說,我親眼看到了狗搖尾乞憐是狗相,好吃懶做是豬相,不食人間煙火爲佛相,好色猥瑣乃大叔相,赤子童心是蘿莉相。世間若無美醜對錯,積德善人被‘無相’輕易抹殺美态,龌蹉之徒被輕易洗白了醜态,至上進努力的芸芸衆生于何地?若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血累的仇恨可以輕易抹殺,那要屠刀何用?屠刀若是無用又無相,又何須放下屠刀?人世間有千紅百媚,衆生萬物一定皆有相,形成了萬象森羅。明王,可如是觀否?”
場面再次嘩然了起來。
大家變得不那麽虔誠了,因爲雖不肯定王雱說的一定對,但似乎明王的理論出現了較多瑕疵。
明王隻得又裝神秘的道:“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小王大人,換你,你如何處置乎?”
聽聞這句沒蔵太後感同身受,這看似就是老娘的遭遇啊。感覺很傷,當然隻能忍他讓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這就是現在的局勢,是太後正在做的,不過很憋屈,很不喜歡而已。
王雱則想也不想的答道:“明王之提問很容易回答,不過容易讓人覺得我滿口跑馬戾氣重,但我仍舊回答:隻需抽他抽他抽他抽他、再次抽他,過的幾年你看他臉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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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很意外。雖然他希望王雱這樣回答以凸顯戾氣。
沒蔵太後大爲興奮。作爲她當然不能支持這個回答,但這就是她這個時期想聽的。結合這小子之前在皇城裸奔,又當衆犯渾讓李守貴下不太台,這個時候他這樣回答真的有一種簡單粗暴的爽感。
太後的心思又何嘗不是來聽經的大衆弱者的心思,所謂抽他抽他抽他并不實際,但就是好聽,就是愛聽。在這裏的人包括太後在内都有太多憋屈和不平,都在實際做着“忍他讓他”的舉動,但内心裏就是想“抽他抽他、看他臉腫的”。
于是沉默少頃、有一個人帶頭後,當即喝彩如雷,像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明王想死的心終于有了,王雱的回答絕不正确,卻因爲他在各方面鋪墊的太好。換别人在這麽回答就是裝,但王雱有過早前在驿館憤英雄怒的舉動後,這個回答就顯得很自然,并且是大家想聽也愛聽的。
若沒有他小子之前的鋪墊,也沒有第一場辯論,那麽到此最多隻能算是平手,但是現在明王覺得這次自己輸了。未必輸在理論上,乃是輸在了他那“抽他抽他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氣勢上,并且他小子也接地氣,他說的東西不切實際卻是大家愛聽的、想聽的,是真正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