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後,段方挂着招牌似的和氣臉進來了,抱拳笑道:“季爺大駕光臨……”
季天擎打斷道:“有事直說,你找我過來肯定不是想和我聊天。”
段方便坐了下來,自斟自飲的喝下了一杯酒後道:“你對現在圍在驿館的那些人怎麽看?”
季天擎楞了楞,說道:“對此我沒太多看法。說起來兩國原本就敵對,興慶府的人尤其地勢宋國,加之現在邊境形勢緊張,大多數西夏人都認爲邊境的摩擦是宋人的錯……”
段方微笑打斷道:“那麽,到底是誰的錯?”
季天擎想了想,本着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的原則,便哈哈笑道:“段先生問的好啊。但真相有時候并不重要,因前期太師爺的宣傳需要,總之大部分西夏人都認爲是宋國的錯。另外王雱自來又太能拉仇恨,于是在這樣的氣候下,他被這樣對待其實不意外。”
“真的不意外嗎?”段方眨了眨眼睛。
季天擎猶豫了少頃隻得道:“看來段先生對這個事件有不同的解讀?”
段方起身道:“季爺跟我來,我帶你看點東西。”
季天擎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對此有些遲疑。
段方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季爺有什麽不放心的嗎,你看看我現在這圓得接近肥豬的身材,怕是想多了,我就是年輕時候也威脅不到你,不會坑你的。”
季天擎隻得起身跟着走,卻尋思:被你段胖子坑了的人還少?甚至有一種非主流觀點認爲,當年元昊陛下死去的事件就有你們的身影在其中。隻因爲這涉及了太師爺的切身利益,一直沒人去這樣去解讀。
不過當時的西夏一品堂内部,李富貴和季天擎還是策劃了宋國汴京皇城的暴恐事件、作爲對元昊陛下事件的回應。試圖栽贓宋國皇後,挑撥宋國皇帝和皇後家的關系。可惜沒成功,趙祯除了福大命大還是個精明又仁慈的人,自始至終都維持着和皇後家不破臉的局面。
兩人都各自心懷鬼胎下,很快進入了一個布置比較特别的房間。
季天擎不禁覺得很新奇,從未進過這個房間,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布置。事實上在煙雨樓的水牌中就沒有這個房号。房間裏彎彎繞繞的布置有很多空心銅管,似乎是用于傳聲用的?
看這部署,季天擎就算不懂這些宋人的腦洞科技也不難猜測出,這裏可以監控許多包間内的談話。隻要聲響動靜到達一定量級,就能被這個房間捕捉到。
“段先生其心可誅啊,竟是搞了這樣的地方,還敢讓我知道。你這是打算抓住所有西夏權貴的小辮子編造《百官見聞錄》嗎?”季天擎冷冷問道。
“彼此彼此,類似的事西夏一品堂也沒少做,淮西事件中的葉良辰,不就是被你們用類似的方式、抓到了把柄從而鑽空子的嗎?”段胖子呵呵笑着,指着一個聽筒道:“先不忙職責段某人,季爺您先聽聽看,你們的五銅錢黨正在開會呢,内容會很有趣。”
季天擎認識這個該死的老間諜也有很多年了。說起來這圈子真的不大,換來換去的,但圈子就是那個圈子,會有些新兵,但老兵多數也會更成熟後升職。
說起當年來段胖子也是一号狠人,乃是那個更狠的張叢訓麾下的重将,在宋國“駐遼國情報站”服役。正巧那時候季天擎也還年輕,也在西夏的駐遼國情報站搞地下活動,于是段方和季天擎還多次聯手搞了遼國人幾波。
雖然不是一國人,立場也算是敵對,不過也可以歸類爲一起當過兵一起嫖過昌的老熟人。
所以這個圈子的彎彎繞繞就這樣,現在季天擎也不想發作指責他在西夏“瞎搞”,因爲季天擎的手下在宋國搞起來也不會比這溫柔,隻是沒這個先進而已。
“去聽啊,這又不是收費項目,不會問你要錢。”老段嘿嘿笑道。
季天擎猶豫少頃,隻得把耳朵湊在了聽筒上,越聽越發皺眉。
那頭真的是一群骨幹正在指派工作、搞什麽“動員會”,包括所喊的口号,每個骨幹去動員哪些區域,經費是多少等等都在商議。
少頃後聽,到這個比較熟悉的聲音說話了,似乎是這次的總聯絡人,季天擎微微色變道:“沒聽錯的話,這個人叫黑戰,乃是李守貴的心腹武士?”
“就是那龜兒子,他之前在街上對我們小王大人碰瓷,險些被一槍崩了。”段方面無表情的道。
季天擎沒有再聽,拉着段方出了密室。
重新回到了早前的包間坐下來,季天擎喝了一口酒道:“段胖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爲何想讓我聽這些?你别想我作爲,這對我西夏未必有什麽壞處。這是你們宋國自己的問題,是王雱的問題。”
“卻是未必。”段方像極了奸商的模樣道:“我隻想讓你知道,你家太師爺的對手是什麽人,有什麽手段,膽子有多大。”
“何解?”季天擎不以爲然的樣子。
段方一拍桌子道:“那你且聽我徐徐到來。”
換過茶喝了一口,段方又道:“許多事情是光頭上的蟲子,明擺着。前陣子你家太師和太後的沖突中,李守貴是個什麽尿性?是背信棄義!我說的不假吧?”
季天擎想了想,李守貴雖然沒有明目張膽的參與到“動太後”的事件中,但他看出太師會赢之後就妥協了,親口對太師投誠,透露了太後讓他去調查邊軍的事,還透露了太後外出狩獵的細節等等。
這些作爲對沒蔵訛龐有利,但在季天擎看來李守貴就是背信棄義,背叛了那個絕美的、往常和他睡在一起的女人。
段方又接着道:“顯然,李守貴這樣的人想腳踩兩條船,官僚怎麽看他我不做評價,但你我都清楚,若在我們圈子裏有這樣的思路,遲早暴屍荒野,有立場的話好歹能取悅一邊、獲得一邊的保護不是嗎?”
季天擎也隻得微微點頭。
段方再道:“于是李守貴就是個不能信任的人。沒蔵太師和他決裂是遲早的。”
季天擎不禁眉毛一揚道:“他李守貴有這資格叫闆太師嗎?”
段方指着早先那個密室的方向道:“他還真有。現在他把太後吃的死死的,大家心裏清楚,太後畢竟是太後,她兒子是皇帝,是李元昊的骨血。所以掌國印的人畢竟是太後。看起來太師爺和太後的交戰陷入了交織狀态,不容易輸也不容易赢,于是現在被李守貴看到了契機。此番對我宋國使臣出了陰招,足以證明李守貴将來在吃死太後的情況下,可以輕易利用民意叫闆沒蔵訛龐,這是事實季爺你得承認。現在,這坨吃軟飯的龜兒隻是小試牛刀而已,你如果讀過曆史你就知道,強大到呂不韋,也能被李守貴這樣的角色弄的縛手縛腳。這真有曆史原形的。”
季天擎拍案起身道:“你不就是要利用我解決你家大人的麻煩嗎?”
“但沒蔵太師會對這事很有興趣,這兩個事件不沖突,難道不是這樣?”段方呵呵笑道。
“好吧,我會聯絡幾個人,近一步坐實後會對太師提及這事。但他怎麽決策我不做保證,爺爺我隻執行命令。順便你要小心些,你乃是忒能搞事的一腹黑胖子,恨你的人不是一百兩百那麽少,當有天太師的命令若是擊殺,你段胖子的大限就到了。”季天擎說完轉身離開了。
段方不以爲然的道:“你覺得我聽過的狠話少麽?其實不比你少。”
……
“好膽!李守貴這條搖頭擺尾的狗!敢惹本相他簡直活膩了!”
府邸内,沒蔵訛龐正在大罵不止。
身邊的武士們面面相視。
季天擎想了想道:“太師息怒,李守貴的确行爲極端,但他在搞宋人。王雱是太後請來的人,現在李守貴去陰王雱理論上也講得通,這樣一來會打擊到太後的聲望。”
沒蔵訛龐憤然道:“絕不僅僅是這樣。王雱那嘴上沒毛的黃口小兒,本相對他的擔憂有限。但李守貴這樣的心思、能力、以及手段,卻開始讓本相感覺不好了。結合現在這個事件看起來,他之前派人來耀武揚威的說王雱送他一隻手槍,這更像是一種挑撥。”
這的确有點像,季天擎不想完全順着段胖子的思路走,但前後想起來,太師這個推斷不是空穴來風,似乎李守貴還真到了必須要對付的程度了?于是隻得忍住了沒在說什麽。
“這狗日的,老子定叫他後悔做人!”沒蔵訛龐又擡起燧發槍來,一槍轟了一個名貴的瓷器。
季天擎又道:“還請太師息怒,這個節骨眼上動李守貴,等于突破太後的底線,觸動太後的核心利益那會開戰的。就算有了王雱提供的高級火藥,我們的燧發槍仍舊太少,不足以在都城抗衡鐵鹞子軍。李守貴固然是要對付的人,但絕不能爲了這麽一背信棄義的小人,讓宋國王雱坐岸觀火,那樣會損失掉我西夏的整體利益。”
“可是家鞑子比外敵可恨十倍!李守貴這樣的小人,漢家曆史上真有原形,王雱就算是敵人也威脅有限,且看得見明擺着。但李守貴現在就有這樣的思維和陰招,必須防止他翅膀豐滿起來,必須!”
沒蔵訛龐肺都氣炸了的樣子,當然也沒蠢到真的下達誅殺李守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