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趙祯看似精神仍舊不那麽好,卻以比韓琦更傻的方式扛着一隻燧發槍。
槍是精品槍,僅僅是木質槍把的用料、工藝、雕刻,就無處不顯匠心。
聽說開槍之前要撸1管,這叫前戲和預熱。
汗,所謂的聽人說系列,這條槍正是大雱轉增給韓琦,韓琦爲了給河東買槍背書,于是轉送來京城給皇帝嘗鮮。如此反複轉手,也不知道他們聽誰說的“開槍之前要先撸1管”。
于是現在,老趙拿着抹布不聽的擦拭。
又長了一歲的福康帝姬在旁邊興奮的看着皇爸爸表演。
見周圍的人不明覺厲。現在龍傲天心态的老趙就更得意了,一邊擦槍一邊笑道,“這乃是王雱研發打造的,他送給了韓琦。韓琦有孝心,以八百裏加緊送來京城給朕,叫做燧發槍,聽說無比神奇,能颠覆現有戰争方式,依照說明書研究許久,今日朕乃是第一次試射,希望能有效果吧。”
福康帝姬好奇的道:“爲何不是大雱直接送給您?”
趙祯道:“這小孩不走尋常路,朕護着他,因他拉的仇恨已經很大了。所以這事上他很聰明,若他直接送給朕,便又會是老夫子們口裏的‘胡鬧’,他們都會說朕糊塗陪着小孩玩物喪志。但韓琦認可後送來,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
少頃後,把前方的人員清空了,老趙在二百步外的距離對着假山石開火。
碰的一陣煙火,把全部人吓的跳起來。真沒想到動靜還蠻大的。
開槍的老趙自己則吓得扔了槍就跑,然後驚恐的看着落在地上的燧發槍。
前方則是沙石飛揚稀裏嘩啦的,假山石被燧發槍近距離轟缺了一塊。
“陛下之威武光芒,照耀着大宋!”
老陳當即笑着拍馬匹,其實他自身倒未必覺得有多厲害,老陳自問扔個石頭過去也能造成比這還大的破壞。
現在的皇帝總體像個熊孩子,卻見識仍舊有,得意非凡的撚着胡須,等着旁邊的人拍完馬匹後才又贊歎道:“實在沒預料到小孩此番打造的東西非凡如斯?我大宋不缺乏創新和神童,但在朕看來,做的最好的是王雱了。韓琦對朕說,不要鄙視燧發槍的威力不如神臂弩,但因爲門檻低,培訓軍士容易,價格便宜到恐怖。韓琦親口告訴朕,這個東西的采購價格隻是神臂弩的四十分之一。”
“什麽!”
“什麽什麽……”
周圍的人全都震驚了,這不是在做夢吧?
在這裏的人除了來湊熱鬧的福康帝姬外,都是皇城司的人,都是内行。用慣了神臂弩的他們,的确認爲燧發槍的威力也僅僅是夠用,但如果真的獲得代價低,那顯然就是一種颠覆。
“老仆鬥膽請問陛下,這燧發槍的有效射程幾何?”老陳問道。
關于這個趙祯還真不知道,于是看向了狄青。因爲之前是交給狄青測試的。
狄青道:“聽韓琦相公說這把槍乃是特制精品,射程已大幅超越了西夏版神臂弩達六百步以上,不過量産版的達不到,隻得四百五十步。不考慮抛射方式的話,的确也剛巧超過了我大宋神臂弩的射程。”
言下意量産版的性能差距還較大,而且箭隻就是用來抛射的,所以總體上還是不如神臂弩。
到此一來,皇城司的随員,以及皇帝又有些失落的心态,覺得不太完美。
不過狄青真是軍事天才,這裏的人當中隻有他最理解王雱的思路,又抱拳道:“陛下明見,燧發槍的确不完美,不過它最大特點是颠覆戰争規則,神臂弩太少,而長工手的訓練太難,就以臣的心得,合格長弓手沒兩年是練不出來的,且訓練代價太高,合格箭隻的造價非常不低。所以小王大人這項革新,對我大宋意義重大。就以臣久經戰陣的經驗來說,對于一般人,戰場最大的困難在于心理壓力。需要真刀真槍面對面厮殺流血,這個心理過程對大多數人是難點,隻有極少數存活下來的老兵能慢慢适應,于是縱觀曆史戰争,往往克服了心理障礙的勇敢軍隊,隻要不犯明顯的戰略錯誤,通常都戰無不勝。”
這方面狄青絕對有發言資格,因爲他真是身先士卒拼殺過無數次的,說服力強,以至于其他人不怎麽懂,隻得頻頻點頭。
狄青接着道:“燧發槍的用意不在威力,而是能給普通軍士心理安慰,讓他們避開刀刀見血的概念進行遠程打擊。所以臣敢說,假如真能大量裝備,的确能大幅改善我大宋非精銳部隊士氣軍心不足的狀況。”
頓了頓狄青又道:“當年宋夏之戰,張方平相公就有過名言,素質不過關的士兵越多越是反作用。事實證明是真的,大多數營養不良的農家子弟被迫拿起兵刀,在恐懼到極限的條件下且訓練不足,還要上陣,面對真刀真槍,死的人一多就有人想退,如此就形成趨勢,負面情緒像瘟疫一樣的在軍中傳播,相反困住了能戰精銳的手腳。于是臣認爲戰争的問題首要在精兵,且首戰非常之關鍵,需要有絕對精銳赢得首戰後,後面的隊伍才好帶。這就是臣當時放着兩萬天武軍不用,隻以八百精騎突擊昆侖關之戰術用意。”
狄青就是八百精騎在昆侖關大捷了,這是事實,大家隻能接受。
趙祯也聽出了些感覺,點頭道:“接着說。”
然而狄青也差不多說完了,總結道:“就以臣的經驗看,張方平相公在理論層面上提出了大家不願意面對的戰争本質,而王雱則以燧發槍,實際解決了張方平相公當時提出的問題。”
狄青這麽添油加醋的吹捧了一番,龍傲天心态的皇帝越發覺得YY了,感覺真不是蓋的,朕啓用張方平又擡舉王雱真是神來之筆啊,誰說朕一味包庇縱容、不會用人的?
到此皇帝也不好意思太過表揚小孩,轉而撚着胡須道:“朕就說了嘛,張方平真是我大宋肱骨之臣,朕當年力排衆議啓用他是有原因的。他們卻總是不理解朕,認爲朕耍性子縱容。前些日子他們揪着一些張方平的小錯誤愣是不松手,讓朕下不來台,比包拯當年還可惡,最後逼得張方平不得已下遞交辭呈。”
陳總管岔開道:“既是如狄帥說的這般神奇,這東西應當大量裝備啊。”
然而說的容易,這才是真正的政治問題,甚至就是公然的變法。
涉及的問題和既得利益者實在太多,趙祯有這個心思,卻一想就頭大,精力不繼都不說了,實在沒勇氣在這大病後身體不好的時候走這路了。
燧發槍并非沒毛病,毛病是一大堆,要找真能找出來不少來,幹這種事文人總是很厲害,天神都能被他們找出毛病來的。
一但被找出來的毛病過多,傳統軍備供應商的推波助瀾下,那要從軍事上就弄出不少問題來。
有一點趙祯并沒糊塗,韓琦富弼之所以喜歡殺軍官是有原因的。大宋很大一群中高級将領他們不關心戰力,也不關心武器性能,簡單說就是哪些軍備帶給他們的利益大,他們就叫嚷着有用,就接收。其他的則拒絕。
當年真正懂軍伍的狄青夾戰功上任樞密副使,僅僅隻提及了“大宋不需要過度依賴騎兵和神臂弩”,那幾乎就是人人喊打的局面。當時歐陽修叫的最兇,但他隻不過是個被人利用了的噴子而已。
張方平也跳出來抽過狄青。那也不過是張方平認爲狄青政治不正确,在大宋根深蒂固的風氣已經養成後、國朝處于内憂外患強敵在側時期,不宜大動軍制。不代表老張覺得狄青說的錯。
考慮到此,近段時間以來看到王雱從基層不宣傳的逆向變法方式,皇帝認爲是有些效果的,現在王雱的抗風險能力還太弱,聲望不夠,張方平都被他們給咬下去了。
而燧發槍也隻是研發初期,毛病還太多,産能遠遠不足。這個時候根本沒能力颠覆軍制、若提前去宣揚了讓那些軍閥官僚提前反彈,那就是傻子行爲。
從這裏說,趙祯在心裏爲王雱喊一聲贊,小孩甚至就沒在撫甯縣外宣傳過這東西。然後他很巧妙的避嫌、爲了不被人彈劾“私造秘密武器”,小孩不宣傳卻把這東西給了韓琦,韓琦這人麽,讨厭他的人一堆。但是絕不會有人說他“意圖不軌”。然後韓琦還把首槍送來,讓皇帝提前知道了這些事心中有數。
這樣一來就做的很完美,在朕心中有數的同時,撫甯縣與河東不宣傳,卻作爲試點從底層展開這項變革。由此一來,在燧發槍并不違反大宋律的情況下就簡單多了,不會成爲政治問題在一開始就遭遇那群人的集火。
雜音肯定會有,但那并非全國性問題,且韓琦和王雱被人指責諸如“亂搞、闖禍”什麽的已經習以爲常。大宋那些猶如白紙一張純潔的老夫子不能被說,但這兩劣迹斑斓的貨色,被人告一下也真的不那麽重要。
加之韓琦這人其他不會幹,就會殺軍官搞威懾,于是理論上燧發槍不違背大宋律的情況下,還真的隻能在河東軍系中推行這個變革,才是阻力最小的試點地區。這事乃天作之合,隻有韓琦能震得住,又願意拉這樣的仇恨。
換其他官僚麽,就猶如狄青口裏的“沒士氣的新兵”了,他哪怕是忠心耿耿想做事的人,不過一但有阻力會得罪人,也就甯願觀望等待大氣候。但是趙祯無比清楚,誰都不去做,誰都在等大氣候的時候,就永遠不會有所謂的大氣候。
這就是大宋的病根。
河東在政治上有韓琦坐鎮,又是個滿身污點不怕被人戳脊梁骨的人,軍事上河東也就成爲最佳的改革試點地區。因爲衆所周知,内地南方是保守派和腐儒的大本營,局勢最複雜,思維最是保守。陝西與河北的話,一個直面西夏,一個直面遼國,輕易的改革動搖軍心、颠覆原有防守方式後,一但出了問題那真是誰都付不了責任。
于是想到這裏趙祯心情大好,真的是運氣,不論地區以及所涉及的人員,還是變革的最佳的試點區,失敗了滅火不會太困難,不過一但成功,當有朝一日真的有颠覆,依靠河東軍系以及神童的撫甯新軍,就能扛住大宋東西兩線邊患,那麽真正對傳統軍制釜底抽薪的時候就到了。
要改革永遠沒有秘訣,必須能不依賴以往的東西。這就是小孩一直再說的自力更生。
趙大叔沒什麽執行力,号稱多謀少斷,但就是愛想,還喜歡往好處想。于是自己忽悠自己,想到這裏無比的雞血,哪怕韓琦和王雱自身沒那麽多用意,就是不停的試錯,做着做着就成這局勢了,趙大叔卻也認爲是天作之合,非常滿意自己的“用人謀略”。
“從始至終,朕的方式和判斷一直無錯。”
到此老趙昂頭挺胸的宣布:“關于小孩撫甯縣以及河東韓琦的動作,朕知道了就行,無需刻意宣傳,也無需刻意保密。就當做正常會發生的事對待就行。”
狄青和陳總管急忙躬身表示明白。
老趙感覺累了,離開前道:“傳朕旨意,加王雱官銜正八品給事郎、加樞密院編修事官。另外王雱這家夥最喜歡搗鼓新事務,喜歡研發,爲了免除他後顧之憂,朕特賜他皇家制造牌子,讓他可以全力搞發明。”言罷離開了。
樞密院編修事算個可有可無的小官員,不是常置的事務官,有點像是技術性的小委員,卻也真是樞密院的正式系列。說起來,還真的比較适合大雱那比較喜歡寫策論編教材的人。
然後王雱之前是正九品,現在升正八品,政績好麽,一口氣跳兩級倒也是在小官身上很常見的。反正規律總是越低級越容易升,往後就越來越困難,到一定時候則有天花闆,譬如不是皇帝信任的人、沒有進士出身的就有天花闆。
又以大宋的體制,知縣乃是中央特派員,這類人身兼一些京城中樞職務很常見,隻是詭異的在于,一般不是進士的人不會這樣,皇帝現在真的是熊孩子狀态了,沒有進士血統的情況下他把小屁孩王雱升兩級、還加了樞密院編修事頭銜。這的确很少見。
最牛逼的是皇家制造牌子,那幾乎等于匠作監二号。于是理論上王雱現在制造神臂弩都是合法的。在生産的權限上比兵部的軍造監還大,和匠作監平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