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沒有驚喜,要審核天下各地報表。報表肯定要如實呈交中書門下,但作爲總理大人要做到心裏大抵清楚,這些家夥上報的東西水份幾何?
這很重要,這不代表張方平要戳穿他們打臉,而是要對大宋的真實國力心中有數,才能視情況核準經費的使用規模。
很多時候老張看着賬本可以爽歪歪,但認真那就輸了,真是看着賬本的數字确定爲國力,然後批複今年的支出那肯定撲街,造就無數的闌尾政策,因爲數字都有水份,到最後肯定能引爆問題,每次引爆還不是一家一戶,那是一堆一黨,于是就無法處理。
這就是大宋的政治。
除了三司自身,在張方平看來大宋沒有任何一個不缺德的部門,他們就會要錢,一年比一年多,道理講的頭頭是道,五花八門,他們全部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一口一個突飛猛進、做大做強。
然而真是信了他們,依着計劃書把錢給他們,那麽大宋早在三年前就暴動解散了。
張方平精力有限,幾乎每次都把要錢的文書仍進垃圾桶。這是不得已,這會錯失一些項目和機會,但隻有當家的人才知道柴米貴,不錯失的隻有等着破産散夥。
“這些人全都不能信任,他們都是無節操的人。”
年初這個最忙的時節,張方平裝備了許多垃圾簍等着焚燒文書,一邊從垃圾簍裏扔文書,一邊喃喃自語。
整個去年沒什麽太大驚喜,除了平均煤價穩中有升外,并沒有什麽太好看的報表。
王安石的申請書還行,算不怎麽坑的一個,雖然有些想當然,但好歹他沒說“要求比上年撥款增加一成”的醬油話。是的這是醬油話,來要錢的部門,比上年增加一成是起價。
減少肯定不行,但真是加那麽多給他們就是傻子。這是張方平的座右銘。
“撫甯縣?我險些忘記大宋還有這個地方嗎?”三司副使劉沆忽然從西北分類中,拿到了一封文報。
“拿來,我親自審核這封。”張方平接了過來。
一看之下,眼睛久久無法離開。
王雱那家夥一般會給人驚喜,鬼點子多能做事,這毫無疑問。
投資能讓一個地方繁榮,這也毫無疑問。
但就算張方平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還是無法确信,此番撫甯縣的數據如此好看?
年末财政結餘九千八百八十貫!
這是什麽概念?
是爆炸的概念。聽說那小子在西北自封綽号炸藥雱。此番這個數據,那真要炸鍋了。
張方平和劉沆相視一眼便苦笑了起來,不知道能不能把這個文報作爲今年的典型通報?
通報了自然是提振信心的好事,但是也太玄乎了,玄乎的東西就像假的,如果真是假的,又拿了出宣傳一通,最後被人捅出來打臉就真是一個事了。
不通報出來的話麽也到簡單,張方平寫個回複把王雱罵一頓就過去了。類似的事不是王雱有,前陣子有個傻子上報說他縣做到了畝産五千斤,以爲可以升官,結果被張方平抽一頓,後來就老實多了。
九千多貫的财政結餘看起來不多。但以往撫甯縣是零,全靠補貼和借錢過日子,王雱隻去了半年,所以出現這個結果真的很恐怖。
劉沆甚至質疑道:“他不會是……不會是繳了綏德軍的軍備拿去賣了,當做财政結餘吧?因爲他撫甯縣的文報并沒有細目?”
張方平搖頭道:“換别人有可能,但他不可能。他的尿性,吃進去的東西不會吐出來,所以東西不還給綏德軍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會賣,他那麽喜歡砍人,有了軍備隻會擴建撫甯軍,事實上他也隻有通過這樣的辦法擴建。否則你想,他雖然有一個軍編制,但誰會撥付軍備給他?樞密院不能直供撫甯縣,那不對規矩。然而李參和種鄂,根本不可能把西北軍備投入在随時面臨撤離的撫甯軍上。所以他還真的隻有自力更生,他的東西除了自己造之外,隻能去搶,這符合他的尿性,他在淮西就是依靠搶人發家的。”
“那相公以爲,他撫甯縣的九千貫結餘哪來的?”劉沆道。
“我真不知道。”張方平搖頭。
九千貫不誇張但要看地方。上年數據,大宋的财政收入,根據大宋的在冊人口,差不多是每個宋人提供一貫的财政收入。
但這是全國平均數據,也就是說發達地區會高些,落後地區會低些。至于西北撫甯縣以前是負的。也就是說,王雱把那一窮二白的最貧困地區做到了大宋四倍平均值的水平?
之所以是四倍,因爲他隻是半個财年,這裏就比平均值翻了一倍。且是結餘而不是整體收入,那至少又翻一翻。
所以這個文報喜憂參半,已經等于畝産五千斤的浮誇了。
張方平顯然和其他人不同,不喜歡浮誇,當年陝西李參因放貸導緻财政飄紅成爲明星的時候,直接就被張方平低調處理,隻回複了一句“知道了”。
但是鑒于他小子以往沒讓人失望過,這樣的浮誇方式也完全不是他的風格,通常是應該反過來:别人賺了一千報三千,那小孩則是喜歡賺了三千報一千。
于是最終和劉沆權衡後,還是決定把這事提出來,作爲今年的重點和政治明星宣傳。真的希望别被這龜兒子坑了,這個時候出幺蛾子是真會滾蛋的,很明顯皇帝預感身體不行後,戾氣比以前重太多了……
大朝見年度總結來臨。
物是人非,年号變了,戲台上的班子也變了。此番是文彥博主持。
倒是也沒亂,之前老文做了很久的參知政事,很熟悉這些流程。
和陳執中時候不同,今次大家沒有遲到,都來的很早。就連一向喜歡遲到的皇帝也來的很早,這讓大家覺得很意外。
大病剛剛恢複的趙祯精神不是太好,在奶爹老陳的攙扶下入座。
場面一度很嚴肅,大家都擔心的看着皇帝,有些甚至眼睛紅紅的。這是他們的真實感情,就有這麽複雜。這些家夥們坑起皇帝來的時候不會手軟,但是看到爲人很不錯的老趙病恹恹的神态,也真會難過的。
面對這情形,倒是趙祯自己失笑了起來:“諸位愛卿勿要憂心,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暫時還不至于太壞。”
“陛下威武!”全部人大合唱。
“好了好了,朕從來也不覺得威武過,整天被你們牽着鼻子走倒是真的。大病初愈,精力有限,今次隻大抵總結一下去年好,開始吧。”趙祯懶懶的擺手道。
以往老陳的開場白是“去年是我大宋輝煌的一年”。
文彥博也差不多,閑置了一段時間,許多情況不了解,且去年因煤價平穩,民生也算是穩中有升。加之皇帝剛剛大病初愈,文彥博不想說藥丸的話,于是略過了一些嚴重問題,說了“大宋去年還行”這句開場白。
文彥博後是樞密使賈昌朝發言,賈昌朝不知道情況,是真正的初來乍到,加之和文彥博提前溝通過不在這時候爲難皇帝,于是隻說了一些過場話。
“陛下……”
王安石對這些人不滿了,認爲他們報喜不報憂,出列想打斷說一下關于西北的事,卻提前就被趙祯用眼睛瞪着不許說。
王安石不是說被皇帝瞪着就不敢說話的存在,隻是看皇帝臉色不好,是大病初愈,于是從心底裏,老王也不想這個時候和皇帝擡杠,最終隻得又微微低頭,把想說的話裝肚子裏。
趙祯的确精神不太好,感覺很困倦。于是大抵聽取了煤價相對穩定,今次過冬無壓力的喜報後,對其他已經不覺得有興趣,便想在樞密院的公式化彙報結束後提前離開。
但這時候,聽樞密使賈昌朝全是廢話,張方平提前出列打斷道:“好吧看起來樞密院并無特别彙報,陛下強調過每次大朝見時間過久,下面由我三司總結一下上年的大宋經濟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