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個的的确确的好地方,隻要不差錢的那個人,往往都會在這個時候喝一碗冰鎮酸梅湯,然後午休一個時辰,醒來後再喝一碗酸梅湯。譬如曹皇後的生活就一定是這樣的。
事實上無需皇後級别,現在家裏的一些人已經開始了這樣的生活。王雱的老媽,包括陷空島來的保安主管盧方也基本這樣了。
于是盡管王雱隻有十三歲是個“半家之主”,但在街市上擺設“傳銷攤位”沒效果後,懷着滿肚子的戾氣回家時候,看到他們一家人圍着飯桌喝美味的蘿蔔炖肉湯就大怒了。
吳瓊老媽笑嘻嘻的說“雱兒快些來喝碗蘿蔔湯”,大雱就過去當着王安石的面一腳把飯桌踢翻了,湯水濺射了大魔王一身,王雱自己背着手揚長而去。
老奶奶愕然,其餘人低着頭不敢說話,吳瓊老媽則是大怒,拿着掃帚就要追出來教王雱做人。意外的是王安石卻比想象的平靜,相反拉住說道:“他不對,但是他在特殊時期,讓他靜一靜吧。”
吳瓊老媽繼續怒斥道:“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是發的什麽瘋,莫不是腦殼之病又複發了?”
王安石想了想道:“不是舊病複發,而是他進入狀态了。”
“狀态?”吳瓊愕然。
王安石點頭道:“是的,做官的狀态。他以前的确不這樣,但現在他是永興軍路銀州撫甯縣知縣,在其位而某其政,他已經進入角色開始思考‘撫甯縣政務’。今次撫甯縣春耕他是無法趕上了,然後當他從三司張方平相公處了解到撫甯縣的情況和底子後就睡不着。半月前他寫往給河東轉運使韓琦的借糧書信,現在仍舊沒回書。在東京街市上想要籌集足夠的銀錢也失敗受挫了。另外他通過我提交給樞密院,部署虎頭營前往西北的建議,仍舊沒有得到梁适相公的批複。”
吳瓊老媽一聽就跳了起來,叫道:“你這爹是怎麽做的,區區一個虎頭營,那還是咱家兒子組建的呢,爲什麽不撥付給他參與部署?”
王安石頓時一陣頭大,苦口婆心的道:“你這是婦人之見,你以爲我老王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軍伍的非常規部署怎是兒戲?樞密使大人掌軍符,一百人以上非常規調動必須要梁适出面。的确是我負責執行,但我隻能在‘常務’下執行,什麽叫常務呢?就是已有框架和規矩限定的,有出處、有先例的。”
吳瓊老媽楞了楞,卻還是理解不了的樣子道:“那梁适到底何種心思?這麽有利又顯而易見的事他爲什麽不批準?”
王安石才是被他問得楞了呢,仔細思考了一下反問道:“梁适他爲什麽要批準呢?”
“你……”吳瓊展開不可理喻的模式斥道,“你這官做的可真夠窩囊,對咱們兒子有利的事你不去争取?梁适身在要職他怎能不作爲,不謀劃?”
王安石無比頭疼的道:“早說你這是婦人之見。天地良心,梁适相公的确不愛做事,但這點上我要爲他說句公道話。身爲大宋樞密使,他爲什麽要考慮區區兩百五十人在撫甯縣的部署?你在這裏喊句部署多簡單,隻是區區兩百多人而已是吧?但這卻是一個當下比較敏感的時節,換我王安石在位我也要問一句王雱是否值得信任?他年紀這麽小,這麽愛闖禍,戾氣這麽這重的情況下,把他的嫡系流氓部隊交給他,在宋夏邊境局勢越來越緊張,國戰說來就會來的情況下,你怎麽看呢?就連我王安石自身,都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見。”
“在梁适的角度上,兩百多人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相反容易在雱兒的手裏闖禍,若真的使用不當挑起了邊境糾紛,我王安石倒是不怕擔責任,但是梁适他也不怕嗎?現在看來部署兩百人當然簡單,不過不出事則算,一但出事他梁适的錯誤就能被人找出幾十條來。所以在我國朝和政治層面上,沒誰看重兩百五十人,大家都認爲沒用,大家覺得既然防不住撫甯縣,那就不如不防,不部署。”
“在外交層面上,京城系的最精銳,天武軍系的隊伍部署邊境的時候,容易成爲西夏人眼睛裏的挑釁行爲,那的确有可能引發一些新的邊境問題。所以人數少了沒什麽用處,還相反産生了西夏負面情緒。此點我認爲是存在的,就是梁适不說我也會提出來講。這的确是我心理的一個疑問,兩百五十人這麽少,要了幹什麽?若要的多,那更不行,更是另外一個問題,那已經叫國戰部署。”
王安石說到了這裏,吳瓊老媽也沒怎麽聽懂,想了想又直接開罵道:“死老王你混不成了,既如此,你幹嘛要接兒子的文報,欺負他啊,讓他滿心希望的參與,結果又來個失望結局,導緻他來家裏發火。”
到此王安石真的怒了,一掌拍在桌子上起身道:“不可理喻。他乃是大宋永興軍路銀州撫甯縣知事,以他戰區執政官身份提交朝廷的實際建議我當然要收,何人敢拒絕他的‘邊境文報’?但朝廷對地方文報質疑和讨論也是正常的,得不到執行或者石沉大海,就更是常态了。”
“雱兒的級别不能直接上書皇帝。你個不可理喻的夫人也别要求我繞開樞密院直接找皇帝,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叫越級搞事。大宋的政務自有一套運行規則和模式,在梁适沒有嚴重錯誤的時候,業務不相關的别人或許還可以在皇帝面前說兩句,但我王安石作爲梁适下屬,在本職工作上絕不能在梁适沒有大錯之前越級建議。這是規矩和體制,違反者就是小人、是搞事。哼!”
老王吐槽完畢後,也一甩袖離開了……
這事上,王安石面臨的壓力王雱心裏當然比誰都清楚了。所以王雱公事公辦,沒有展開演講模式去說服老爹,更沒有對老爹提及過分的要求。
因爲一但說服了老爹,王安石做了這事之後那是真的壞了規矩,會讓王安石提前成爲士大夫群體裏面的過街老鼠。大魔王乃是有朝一日做宰相的人,現在出這些幺蛾子的話,就等于弄個天花闆攔截在他的頭上了。
大宋的相公們有個德行是喜歡從皇帝身上奪權,而不喜歡把權利交回皇家。
所以在沒人犯錯的時候,把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捅到皇帝面前去解決時,基本就等于是士大夫群體的叛徒,搞事的小人。這不是律法,卻是真實存在的潛規則。
現在沒人知道王雱想要這毫無用處的兩百人幹嘛?包括王雱自己也不知道。大家都覺得出動中央上四軍系部署邊境是敏感又拉仇恨的舉動,人數多了當然是不可能的,但這麽少一點人幹嘛還要部署?真的還不如什麽也不做。
在朝廷的角度,撫甯縣的真正後盾是綏德軍,有事時候若綏德軍扛不住,那麽多個虎頭營又能有什麽用處?所以身處梁适的角度,這位樞密使大人不做不錯,他幹嘛要去做一件看起來毫無意義、還在政治外交上比較擔風險的事呢?
所以這就是現在的各方矛盾,這個涉及區區兩百多人的矛盾,也一緻被大家看爲了“雞毛蒜皮”。
雞毛蒜皮也無所謂,最近這陣子王雱領悟出了一個道理是,既然在計劃之内的事哪怕不知道它有什麽用,但在證明錯了之前一定要去做,要去執行計劃,不要前怕狼後怕虎,那或許不會犯錯卻會導緻做事的勇氣消散,長此以往就變成烏龜性格了。
大宋的強大在曆史歲月中是少見的,這種強大來源于文化經濟技術的全面躍進,不過大宋的政治和性格也是一頭不折不扣的烏龜,烏龜總喜歡把頭縮在殼子裏,害怕去面對外面日新月異天翻地覆的世界風貌。這就是大宋骨子裏的文化。
這個文化上至皇帝,下至一般地方小執政官都在默認,也就形成了大宋的“做事體系和風格”。
王雱真不知道帶了虎頭營去撫甯縣能幹什麽?但是不影響王雱想做這事,就是要執行這個既定的計劃。于是最近這兩天,陳執中相爺就被王雱給盯住了。
王雱幾乎每天都來陳家,但每天都無法見到陳執中相公,要不就是他不在,要不就是他忙,或者就是他中暑了頭暈什麽的。
大雱不管那麽多,照樣天天來,陳家的管家也請不走王雱,幾乎都是守到日落後,又懷着失望的心情回去……
現在是真正的難關了,不但投資拉不到,連保命用的虎頭營也帶不走。
看似還有一個辦法是等到大朝見時候,王雱親自在殿上一哭二鬧,親口找皇帝要虎頭營指揮權。這條路看起來不是很難,其實近日以來王雱經過了仔細權衡,也覺得似乎用處不大。
因爲在王雱被人貼上了“愛闖禍”的标簽後,真不會有人想在這個敏感時刻,于邊境地區給愛闖禍的小孩一隻用處不大的軍隊。
所以想都不用想,不提的時候它就不是一件事,但王雱一提及,必然會于大朝見場合遭遇來自各方的質疑和反駁,在皇帝本身,他也不知道區區一個虎頭營有什麽用處的時候、大流意見又是不同意時,皇帝也就大概率随大流給予否定。
這不是皇帝壞,而是他真的看不出一個虎頭營到底有什麽用處?
而一但這個提議在大朝見被皇帝加上官員群體給否定,那就真的成爲一個問題了,往後就算樞密院想這麽做也就輕易做不到了。這就會像是一個最高決策機構的“判例指導”一樣,成爲一種新的政治标杆。
這就是王雱不敢公開鬧、隻敢悄悄在下面找人的原因。不鬧它就不是一個事,區區兩百人的部署,隻需什麽時候樞密院覺得有必要,發個文件就會成爲事實,它就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政治有時候就是這麽奇葩。隻要梁适願意,在框架之下謀其政,做了也就做了。區區一個小事,基本不會有人上升到質疑西府的高度來。當時王安石解除淮西帥臣司馬光的禁軍指揮權這麽重大的事,也僅僅隻用“在其位而謀其政”就圓過去了。所以隻要他梁适作爲,區區一個營的部署,誰也不會吃飽了撐着來質疑大宋的軍相。
但在差勁的口碑下,王雱以小屁孩身份在大朝見提出來,它就會成爲一個群起而攻之的問題。那些家夥他們根本不在意兩百人的部署問題,但他們就是會批平一個口碑差勁的人做無用功。這就是政治的本質,這也是口碑不好的人需要付出的代價。
陳執中相公可以輕易打破這個尴尬局面,因爲大宋中書門下理論上除了管自己業務外,可以對大宋内的任何事務做出建議。老陳甚至理由都不需要,在一個随時可能開戰的地區增加兩百人部署它能算個事嗎?既然不算事麽,老陳再沒有威望、也不會有人反駁這樣的建議。
這就是王雱前幾日急着要見陳執中的原因,可惜這龜兒子不知道發什麽瘋,愣是不見王雱。于是這條路也被堵死了。假設把他女兒娶回家來麽麽哒的話,就算要部署個萬把人也應該是沒問題的。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裏,王雱隻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用各種強烈的恐懼念頭自己吓自己。沒有虎頭營就沒有安全感。
汗,這是楊懷玉的鍋,那家夥最近對大雱描述了不少邊境地區複雜的局勢,彪悍的民風,那說出事就出事的環境土壤。雖然偶爾也能從那小子的嘴巴裏說出一些邊境生存的常識來,但總體上和那幾個撲街在一起就是以鬼混爲基調,根本沒有絲毫的建設性可言。
這就是王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吃飯都不出來的原因。
從街市上擺設傳銷攤位失敗開始起,京城裏的權貴們連表面工作都不太願意做了,再也不掩飾對王家的輕蔑。以往大雱紅火時候,不論二丫在煤場玩的在髒,走在那街市上,各種大人物路過時候會把二丫抱起來誇獎一番,現在,基本沒人這麽幹了。
王家的别墅用後世的話來說算個“軍區大院裏的小單位”,乃是一群樞密院的官員住在這一區,以往小蘿莉其實和許多個官員家的孩子們還是要好的,經常帶他們去煤場玩耍,但是現在,那些小兔崽子們都不和二丫玩了。
感覺上人都還沒走,茶就涼了,仿佛天氣預報一般。
對于這些人和事,大雱心理和明鏡似的,要說現在的這個困難局面沒人在後面推動,是沒人信的。但是這也很正常,這個世界從古到今就這樣,商人他要收購一個東西前,會把這個東西說的一文不值,比廢材還廢材,所以當某個事物下落到極限的時候,才會有人來“收購”,所以大雱現在跌到窪地了,那麽目測葉家的人該第二次來接觸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