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雱故作茫然的樣子,抱拳鞠躬道:“小臣見過皇後娘娘。”
既然那股沖勁已經被弟弟給拉住了,而王雱也沒表現出想象中的那種狂傲,還算有禮貌,于是皇後隻得暫時不發作,上下打量了王雱許久道:“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小子?”
王雱道:“小臣不知道娘娘指的是哪個小子?”
曹皇後不滿他的語氣,便怒道:“就是那個到處闖禍不守規矩的王雱,到處撈錢的王雱?”
理論上說王雱和她根本不認識不熟,而且又是大庭廣衆之下,王雱以“臣”相稱,她卻以小子回應,這讓王雱又尴尬又不高興。
于是王雱不卑不亢的回應道:“娘娘容禀,臣是朝廷官員,官家欽點的皇城司情報公事監理,并不是什麽到處闖禍不守規矩的小子。”
曹皇後大怒道:“這麽說來你不闖禍,你守規矩了?”
王雱低着頭繼續低聲道:“關鍵看如何定義‘不守規矩闖禍’,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答案。若我拔除盤踞淮西的毒瘤,解決民生,解決就業,讓百姓安居樂業是闖禍,那麽看來,以砒霜入藥的大夫都該做實‘投毒罪’,娘娘以爲呢?”
“你……”曹皇後不禁被噎住了。
王雱急忙又道:“娘娘見諒,臣告退了,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不許走,把他給圍起來,今天不把侵占皇家土地的事說清楚王雱便不能離開。”曹皇後犯渾了。
小舅爺曹集也急忙悄悄的使眼色,示意王雱不要硬來。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搞什麽?”曹皇後很敏感的樣子看着王雱和曹集。
然後兩家夥一起低着頭。
王雱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幺蛾子。理論上這事應該是曹集私下扛的,但現在這小子卻是來個不吭氣,讓我想想……是了,又仔細看了一下大内高手們的站位,理論上皇後下車後就應該全部人移過來了,但是現在老陳以及一部分的人依舊圍在馬車旁邊。
那就隻有一種解釋:皇帝不動聲色的躲在馬車内,所以原本應該主動出來扛下的曹集不敢啃氣。
因爲小舅爺的确不怕得罪親姐姐,卻害怕讓皇帝聽到“這事是曹集幹的”,那才是會變得相對複雜。
第二個若不是皇帝在場,曹皇後再無理她也不會把朝廷官員叫做闖禍的小子,還公然圍起來阻止王雱去辦理公事。人性心理還就這麽神奇,有些事背着幹了那真會闖禍,但是當着面幹了就算不恰當也可以用沖動解釋,問題大不到哪去。
譬如文彥博的那些理論若是偷偷摸摸在背後說又被人捅出來那還真是問題,就叫變成裝逼陰險了,但他私下不說,在大朝見專門給皇帝添堵,那就是風格和骨氣,在大宋、趙祯這家夥的治下麽還真的問題不大。
這就是大宋的規矩。
很快的在心裏把這些想清楚後,王雱就不打算硬頂了。
之前是打算當面把占地事件賴在小舅爺頭上,但現在王雱改變了主意。便低聲道:“關于娘娘說的占地事宜……我承認我做了,也錯了。但這有多方面原因,并不是專門要冒犯您家的威嚴。而是我年紀小,這方面經驗不足,精力也不足。當時面臨嚴寒,臣受陛下欽點組織抗寒事宜,許多事情亂成一團,隻講效率,場面就是放開了用,怎麽方便怎麽用。”
“臣準備不足。若事前經驗豐富,且有充足時間進行規劃和設計,當然可以節約許多用地,也就不會意外擴張。但因爲已迫在眉睫,一切都是粗放式快幹,追求效率,忙過了第一波等小臣有精力巡視各處細節,發現的時候,許多事都已經成型。四九天時候煤場的突襲幾千人參與進去,日夜苦幹,沒有準備沒有規劃,一百人永久性殘廢了,那裏就是他們的家園。”
“所以就算事後臣發現了,卻也無法去主動拆除。真的這事别人可以幹,但帶着那些抗寒突擊殘廢了的人去拆除他們親手建設起來的成果,我做不到。”
王雱的表演越來越真實了,“這個事件中臣的确有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心态,加上我人小是個孩子,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去主動承認錯誤。”
趙祯真的坐在馬車裏,偷偷聽小孩說到這裏的時候險些笑出聲來,非常滿意,感覺小屁孩是個好孩子,有滑頭有機智,但總體還敢作敢當的,并且還算有分寸,和皇後的對抗有限。
起初這事忽然被捅出來時候被皇後強拉着來捉人,趙祯很頭疼,以爲小孩會咬着“皇帝已經知道且原諒”的死理和皇後硬頂,那就真讓趙祯下不來台了,皇後也會被惹的更惱怒。結果小孩分寸掌握的還算不錯。沒進一步惹惱皇後,也沒有把朕給“供出來”。
“你,你……”現場,氣不過的曹皇後還真被小屁孩的認錯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火沒地方罰的樣子。
想了少頃她呵斥道:“既是你說的這樣,那你跑什麽?”
王雱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小臣沒有跑啊。”
“那你鬼鬼祟祟的站這裏,還召見展昭他們是要幹什麽?”曹皇後顯然有些理由不足了。
王雱很惡意的尋思,靠,原來出賣哥的又是展昭這個反骨仔。表面答道:“娘娘誤會了,臣在這裏寫生采風,召見展昭是忽然想到一些公事,想詢問一下。”
“你就是有問題,卻總是感覺滑不留手,拿不到你的實在。”曹皇後繼續念頭不通達,有點要從皇後變身無限開鬧的趨勢了。
“娘娘您……消停一下吧,回去再說。”有這麽個姐姐曹集還是有些羞愧難當的,于是也開始勸說。
“陛下,陛下陛下……”
這時許多人躬身低頭,看去是趙祯從馬車裏出來了。
“面對今天這個事,官家您可得給個明确說法,有些人他已經完全無視法度和規矩,這樣下去會導緻許多事都崩壞。”曹皇後看着趙祯道。
趙祯滿意的看了小屁孩一眼,卻也沒有膽子承認“朕已經提前原諒他”,隻得頭疼的道:“應皇後的要求朕來了,也全程都聽了。總體上朕承認這小孩可惡滑頭,竟是不聲不響占據皇家的便宜。但是他也沒有狡辯,承認了,知道錯了。且朕聽來他後面的理由基本算是通順。認錯态度麽……不算太好但也算不得頑固。他就是個孩子,的确不是自首,是被皇後給抓到了,但大多數孩子就是這樣的,犯了錯會主動來自首的孩子朕是一個都沒見過。皇後,你呢,你見過嗎?”
曹皇後想了想道:“官家硬要這麽說,倒也順理成章。隻是聽起來官家總是有意在爲他開脫?而不關心他占據土地的事實?”
趙祯尴尬的道:“不是朕有意開脫,而是每個人他都有毛病,都在犯錯誤。心智比他成熟的那些個老夫子、毛病錯誤未見得比他少,那又怎麽樣呢,朕還能對他們過分嗎?既是這樣,可以原諒其他人,那何故要對一個錯誤更小的孩子揪着不放?被占據的土地朕當然關心,可有一點他說的對,那些爲了響應朕抗寒而殘廢了的人建設出來的東西,若要去強行拆除,或許包拯能下手但朕也下不了手。朕覺着皇後你也指責過了,他也知道錯了,頂多補上手續讓他補繳地租,應該是個可行辦法。”
曹皇後牛脾氣的樣子道:“這不對規矩。或許官家剛剛說的相公們比他錯誤更大是真,但犯錯的相公接受的代價可比這重多了,就算不拆除,補繳地租補充手續乃是天經地義的,何故能算爲處罰?若妾身的責訓就叫處罰,那未免有失公允,有失國朝體制和法度,官家您怎麽看?”
“你……”趙祯嘴巴氣歪了都。
換做其他女人會害怕失寵,但顔值一般的曹皇後自來就沒被皇帝寵幸過,又自認端莊規矩,所以她真敢和趙祯對着幹,又不卑不亢的道:“官家難道認爲妾身錯了,有人犯了錯卻要輕輕畫過去,像是沒發生一樣,那之後妾身不敢想,皇家的威嚴會怎麽滑落,國朝的體統會怎麽丢失。”
趙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看着她:“那皇後想要什麽樣的處罰?”
“臣妾說不好,依照祖宗規矩臣妾不能幹政,臣妾也隻是依照祖宗規矩管理皇家内院,現在皇家東西被人侵占,興許真算不得惡意,但不處理不足以公平。臣妾隻是發現了問題,把問題交給陛下裁決。”曹皇後固執的道。
“不算你幹政,你可以提建議,朕要你親口說,你想怎麽處罰他?”趙祯真有些惱火了。
曹皇後想了想道:“既然官家要建議,臣妾是女人不懂事,但依據我大宋規矩,在京官員犯錯通常都需貶出京曆練,這是常法。”
“皇後你是認真的嗎?”趙祯暫時又不表達喜怒了,透着些詭異神色。
曹皇後道:“回官家,臣妾是認真的,無規矩就沒有方圓。”
“……”大雱和曹集不禁面面相視了起來,夫妻兩的相互擡杠還真的升級了?
到此,趙祯環視了一圈,當衆冷冷道:“行,此番事件涉及皇家,國母皇後當衆要求公平,給出了針對王雱的處罰建議,這不是小事,朕承諾會慎重考慮,然後給出結果。現在回吧。”
言罷趙祯一甩衣袖,在陳總管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少頃後儀仗遠去。
現場就留下了穆桂英和曹集兩人,他們一起看着王雱,也發現王雱也是神色古怪。
曹集有些尴尬,她知道老姐脾氣。若在平時她還是相對公正的,但也很護短。尤其皇後姐姐最信司馬光的理論,于是自然而然會對王雱有偏見,這種情況下王雱還當街毆打過我小舅爺,說起這事來曹集都不算在心,但皇後一定會記在心裏。
然後又被抓到了占地的把柄,這事還真是皇後在管。
曹集起初很擔心,認爲以大雱的尿性肯定會當着皇帝的面說“這事是曹集幹的”,雖然這是兩奸商的約定,但隻能私下不能公開時候說,更不能當着皇帝的面說。
所以現在大雱全部扛下了,且被皇後揪着不放要處罰,曹集現在是又尴尬又感激,真的覺得算是“義氣雱”了。
“大雱,哥哥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總之我姐姐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眼睛揉不得沙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是哥哥的本意,隻有等着看了。”曹集低聲道。
穆桂英也難過的道:“這次你要吃苦了,皇帝剛剛當衆這麽說,一定會有處罰的。”
“不一定。”王雱卻神色古怪搖頭。
曹集也沒多想,隻想撇清,便眼睛紅紅的做戲道:“苦了兄弟,小小年紀就要離開景秀繁華的京城,去爲我駐守天涯。這一切皆是因爲你手一滑。做事有代價是你常說的理,所以兄弟你是明理人,若是真的這樣你千萬不要記恨我曹家,這真的是因爲你手一滑沒穩住。”
“要你個奸商來科普,少爺我當然知道做事有代價。”王雱惡狠狠的道:“問題是,這樣就被她按在地上打一頓,哪怕對我有利我也念頭不通達。于是……我就有點想在曹家人身上報複回來。”
說完,王雱不懷好意的看着小舅爺。
穆桂英大娘也不懷好意的看着小舅爺,目測現在就是相互傷害,作爲大宋特務龍組首腦,現在又是戰時部署,假設王雱一聲令下,穆桂英真敢秘密抓捕小舅爺查水表。且小舅爺身上的屎肯定多了要不完。
曹集也真被這形勢吓得跳起來了,急忙苦着臉攤手道:“兄弟冷靜,你要冷靜下來,不要誤傷。你知道的,我皇後姐姐此番的作爲護短因素最大,主要乃是因爲你當街打我,她氣不過。所謂占用皇家土地倒是其次。生意人最忌義氣用事,最忌沖動。你若再打我一頓,我疼一下隻是小事,卻會真正得罪我姐姐,還得罪家兄曹佾,你别看他是道士,其實他脾氣比我姐姐還壞。所以小王兄弟啊,和氣生财,有皇帝護着你,我不敢講你怕他們,但真把事件升級,沖突了起來,絕對不利于你我兩人的大工業賺錢大計。想必皇帝也不想看到那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