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還有喜報?
許多人已經無語了,原本準備了無數材料等着要落井下石的無數人這次感覺空激動一場,變成來聽少見的喜報大會,還要跟着不自在的吆喝?
陳執中道:“就是關于已經被大家诟病了許久的‘三司用國朝府庫介入煤炭權證操作’事宜。當時許多人擔心接不住,會永久性損害煤炭行業、從而讓朝廷血虧。但這個大家設想的局面并沒有出現,現在煤炭權證穩定維持在了合理價格上,而往後的整體行業預期仍舊爲良性。且在朝廷府庫介入的操作中,此番共計獲利八十七萬貫之多!”
“八十七萬貫!這得把朝廷的名聲如何毀!會被認爲是與民争利!”文彥博又忍不住了。
王安石又和老文怼起來了,問道:“那下官要請教文公,炭交所玩的錢鈔的他們是民嗎?”
“你……”文彥博不禁也被嗝住了。
歐陽修出列質問道:“王安石此言差矣,不論是誰,隻要在大宋有檔案記錄的,就是大宋子民,煤商或許富裕,不過他們當然是‘民’。”
王安石也不激動,偏着腦袋想了想道:“歐陽相公明見,若您之說法成立,那麽朝廷諸公也是民,張方平和王雱也是民,他們介入操作,民對民,銀錢對銀錢,公平交易買定離手,何來以民争利之說?”
趙祯頓時嘴巴都笑歪了,覺得王安石絕了,這個回答還真是妙了,整了半天,這個大宋天下隻有朕不是民,所以本着仁君名聲,本着不與民争利的原則,朕整天就被這些家夥欺負啊?
寒碜啊。
趙祯想到以往,隻能看着這群“權貴人民”在各個市場搶食而不能幹涉,皇家每年撥付炭火費救助開封府百姓,但金額逐年增加,卻總是杯水車薪,那些錢若在淡季的确夠買不少炭火。可惜每到該救助的時候,總是出現煤炭價格翻幾個倍,導緻效率出奇的低下,皇家的錢是出了,老百姓卻沒多少炭火,錢總是進入了權貴人民的口袋裏。
還不能碰,一碰就是不穩定,與民争利益,幹涉自由市場雲雲。
現在好,歐陽修被人抓住了把柄,王安石說張方平和王雱也是民,并且說這就是“兩夥平民”在賭大小,買定離手。這屆人民還真是牛逼了啊。
額,包拯偏着腦袋想了想,覺得王安石這家夥多少有點詭辯嫌疑,便心理不高興了。但也沒有開口,因爲王安石沒大漏洞,還有些道理在其中。
“老臣不服。”文彥博又忍不住的道:“王安石顯然于大朝見有詭辯欺君之嫌,若張方平王雱都算民,那我朝何人不是民?依照祖宗規矩與陛下共治天下者怎能爲民?民衆粗鄙見識有限,喜歡人雲亦雲,喜歡跟風博傻,喜歡盲目跟随,依靠他們怎能治國安邦?”
趙祯又是一陣郁悶,文彥博這種說辭老實說趙祯已經習慣了。然而老文就是學不乖,尴尬的在于他此番過激了,竟然直接說王安石欺君,大老王隻有點不服氣的詭辯而已,怎麽欺君了嘛。
由此,也在朝上的韓绛照樣忍不住了,出列冒着以下犯上的嫌疑道:“若王安石欺君的話,文公如此一說你是否有欺民之嫌呢?國以民爲本,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您覺得民真能欺嗎?”
“你……”文彥博一時啞口無言,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
見又來了個鐵頭指責文彥博欺民,還說出了民爲重君爲輕的說辭。對此趙祯更是一陣頭疼,再持續下去的話又要亂了。
汗,人都是有小心思的,雖然台面上的說法是“民爲重君爲輕”的說法,然而趙祯還是喜歡反過來理解啊。那不是口頭語嗎?
當一群人不顧事實上的矛盾,隻拿着紙面理論性的東西自欺欺人的時候,就是典型的掩耳盜鈴和訴棍模式。此點趙祯清楚。
某種程度上,現在趙祯又覺得韓绛可惡了些。文彥博或許是個棒槌不太會說話,但他基本也算“實事求是”了,說法僅僅是說法,事實上趙祯就從來不認爲真的有過“民爲重君爲輕”的事實,千年以來都沒有,憑啥要朕來背這個鍋呢?
并且趙祯可以肯定一千年後也沒有,也僅僅隻會是個說法。但凡出現能“實事求是”的人不論他能耐再大再有信仰,一定會被以士大夫爲中心的文彥博們打倒在地的。這不是誰和誰有仇,而是階級立場必然會發生的排斥。
真話永遠沒人愛聽,追求真理的人也總是會視爲異類。
所以現在沒人說話了,就連趙祯都尴尬了起來。
包括大雱也都覺得韓绛這家夥屬于腦子進水了。奇怪的又在于,王安石卻異常驚訝的看着韓绛,投去了惺惺惜惺惺的眼神。
汗,一看這形勢王雱就很無語。原來大老王和韓绛的感情就是這麽來的啊?
說起來韓绛這鐵頭就是王安石一生的好基友,正是兩人一起做聯席“CEO”進行變法的,并且有一陣子兩人輪流做宰相,誰的罵聲大,就暫時的退居幕後讓另外一個來頂着。
到最後兩人的分歧在于“人事任用”。
說白了就是因爲呂惠卿蔡京這類家夥了,韓绛是個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問題人物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而大魔王講求效率,認爲打天下時候容錯率高,是可以暫時任用的,先追求量,然後再來改變質。
曆史上的龐籍就是被韓绛整倒的。隻是說這次因爲大雱穿越所産生的蝴蝶效應,變爲了另外一個鐵頭包拯來做刀手而已。
韓绛還是王安石的同窗,是同一科的進士及第。王安石第四名,韓绛第三名探花及第。所以早期的仕途上老韓要順利的多,第一次放官就是陳州通判,而王安石這個茅石頭是十年才走到舒州通判任期上的。
但壞處在于老韓初期仕途太順利,很快就做了京官,性格固執,離的近,就和皇帝之間慢慢的有了毛病。毛病就在于他的頭太鐵,甚至比包拯還可惡,專們說趙祯不愛聽的,于是就進入了仕途波折期,讓趙祯離不開他,卻又不放心重用他。
曆史上趙祯任命韓绛爲左谏司的時候,是專門私下召見警告曰:“你是朕親自提拔起來的人,你得對朕貼心,有些事是原則問題你當然可以講,但是不能過激、不能不顧大局,不能讓朕下不來台,否則你說的太嚴重的頂了出來,朕若不同意你,不聽你的,就成爲了不聽谏言的昏君,會導緻台谏制度形同虛設。但若聽你的,政治就要亂,要陣痛。所以你要領悟政治正确,要領悟朕的苦心。”
趙祯私下召見這樣警告過韓绛的時候,大抵就是這個意思了。因爲老趙他就這德行,喜歡和諧和平衡,專門把老包從禦史台整下去就是這個原因,還因爲包拯這家夥哪壺不開提哪壺。而趙祯又真的不能禁止禦史谏官說話,所以麽,但凡心情不好的時期,趙祯同志的禦史台一般就沒有領導了,這是故意的。
現在這下好了,歐陽修也很賴皮的跑回來,作爲著名噴子他人氣是有的,還真是禦史中丞的理想人選呢。
事實上韓绛早前已經讓趙祯難堪了幾次,所以他現在任職“在京糾察刑獄司”,沒做谏官了。
職級上,現在老韓和王安石這對基友的級别差不多,算個要害部門說了算的副部級吧。副部級在後世不算什麽,因爲後世有幾十個部委,然後副職也很多,若不是主持工作的第一副職那通常就是等候退休的醬油。但是大宋的部委不多,尤其是這種全面主持工作、隻是部門建制算副部級的人就很牛逼了。
韓绛的在京糾察刑獄司這個部門,說白了就是禦史台建制下的“上訴法庭”,或者叫仲裁院也可以。
專門負責複審較爲大型的錯案和冤案,在大宋,接待楊乃武這類人的機構就是在京糾察刑獄司。
禦史台在大宋擁有“最終司法判斷權”,是的大宋的禦史台理論上不是司法機構,但他擁有對大宋最高司法機構的二次判定權,即平時不過問司法,但若刑部和大理寺存在問題時候,禦史台可以否決掉刑部和大理寺決定,而這個過程,就是禦史台的下屬部門在京糾察刑獄司執行的,所以韓绛就是大宋的最高仲裁官,在沒有禦史中丞的現在他就沒有領導,等于大宋最高司法判官。
大宋就是這麽蛋疼,這方面的制度非常完善也非常牛逼,甚至比後世的美利堅還要完善。
大宋的刑部其實就是最高檢察院,而大理寺是最高法院。那麽針對這兩要害部門的節制和監督也是雙軌制,中書門下可以否決它們,這叫“行政否決”,因爲他們是中書的建制。禦史台也可以否決高檢和高法,叫司法否決。因爲禦史台是針對它們的監察機構。
所以現在場面就真的尴尬了,文彥博隻是有點萌不會說話而已,卻被韓大仲裁官抓住了把柄、扣上了“欺民”的帽子。
這就是不實事求是的壞處。民真是用來欺負的這是事實存在的,古往今來都是,可這事偏偏不能說,在大宋更是尤其不能說,商纣王治下倒是可以經常說說。
所以趙祯嘴巴都氣歪了,很顯然這成爲了一個可大可小的事。文彥博既然沒辯駁,以韓绛的禦史台大佬身份在大朝見這麽頂出來,已經算是禦史台啓動彈劾宰臣的程序了。
文彥博是參知政事就是宰臣,依照規矩,接下來文彥博若沒有足夠理由的抗辯,那就要辭職了。
那麽這就是一次無心之下引發的地震了。
若無心之下說錯了一句“實事求是”的真話,文彥博就要罷相,那朕成什麽了?乾剛獨斷的暴君嗎?趙祯是這麽想的。
作爲韓绛的上一任老領導,包拯也覺得他過頭了,眉頭大皺。老包也都有點開始懷疑人生了,由此一來,讓老包想起當時龐太師就是被韓绛盯上的,且韓绛這個下屬把黑料彙報給了我老包,于是我老包這才啓動了調查程序,強勢拉了仇恨的。不會是……真的被韓绛矯枉過正了吧?
是的作爲一個厚道人,哪怕老包一直和龐太師不對付,但想到這些的時候心理也是有些噓噓的。可惜詭異的在于當時老龐沒抗辯就辭職了,興許那算是願賭服輸有錯認罰,但也有幾率是現在文彥博面臨的“有口難言”。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訴棍危害?”到此包拯也不禁從這個角度開始思考。
“韓绛!”趙祯語氣很不好的忽然喊了一聲。
“臣在。”韓绛低着頭出列。
“朕重新問你,你好好的說,你身爲在京糾察刑獄司,真要這樣說文彥博?”趙祯道。
韓绛想到了當年皇帝的警告:有些事該說要說,但不要上綱上線讓朕下不來台。
然而韓绛仍舊回應道:“陛下容禀,朝廷之讨論氣氛早已不對,早已偏離,這樣的思維蔓延下去要不得。臣不認爲文彥博是無心之失,因爲類似言論他不止有過一次,不止臣一人聽到。幾次三番,反反複複,這足以說明他不是言語過失而是本心如此,臣敢肯定,他沒把社稷和民衆當做一回事。”
說到這裏,韓绛比包拯還固執的樣子,取下了官帽抱在懷裏道:“臣認爲這樣的本性或許不罪,但絕不應該于國家中樞行走執政。否則就是臣的失職,臣負責且認真的不改初衷,正式以禦史台、在京糾察刑獄司公事之身份,彈劾參知政事文彥博:不适合在朝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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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祯頓時就醉了,他韓绛還相反取下官帽威脅了?
于是趙祯猛的站起身來,鐵青着臉。可惜呢大宋的老夫子們就這德行,不會妥協。
無奈下,趙祯看向了王安石。可惜老王也拗,沒心沒肺的不回應,表示我支持韓同學。
到此一來趙祯嘴巴氣歪了。無奈的在于王安石是樞密院秘書長和畜牧局局長,不是相關口,所以之前王安石當然可以說,那隻算意見不是彈劾。但就此引出了相關口韓绛的火力,程序就真的啓動了。
“小臣不服。”大雱忽然開口了,穿着尴尬的綠袍,尤其顯眼的走至了大殿中央。
趙祯歎息了一聲,看着王雱微微搖頭。意思是:你貼心,你的好意朕領了,但這種程序不是你一個孩子芝麻官能抗住的,别生事。
汗,大雱根本就沒能力生事,也沒打算生事,現在出列表示不服隻是站隊,表示少爺我和皇帝大叔乃是一夥的,其他都特麽是異端。
效果達到了就行,皇帝領了心意就行,于是,王雱又乖乖的回去末尾站在打瞌睡了。做到這一步,我大雱此番的大朝見就及格了,至于他們是韓绛咬文彥博,還是文彥博咬韓绛,大雱關心個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