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才是覺得他沒道理呢,跨進一步打算再說。
這時趙祯忽然擺手道:“好吧就到這裏,王安石說的有些道理,但文彥博的擔憂也确有必要。”
這可不是小級别争論,這種要近乎于要變法的思想交鋒,在趙祯這個精力有些差的年紀,已經不想輕易嘗試了。
總體上趙祯是想勵精圖治的,但随着年齡和活力老去,現在皇帝更看重平衡,于是王安石現在仍舊是“年輕人”,威望資曆等等任何方面,都還不足以作爲領袖扛起大旗來。所以在老王有這個“服衆”能力前,趙祯不想讓他輕易在這裏做出思想層面上的論述。
不過,趙祯算是首次注意到了王安石的骨骼驚奇,這算是一顆種子,将來根據形勢若要變法,那麽先鋒戰将就有人選了,不過現在還是養成階段。
“王安石你沒聽到朕的話嗎,退回去不許再說。”趙祯同時也發現了大老王的拗,因爲他還在以少壯派姿态和老資格文彥博眼瞪着眼。
就此王安石隻得回來了,尋思難道我老王說錯了?分明沒錯啊。
趙祯對王安石的态度很無語,尋思好像被朕呵斥是壞事一樣,朕那是保護你好吧,不想你在翅膀豐滿前就被人針鋒相對。那會導緻你起都起不來。
把幾波人的心思都壓下去後,趙祯環視了一圈,緩緩開聲道:
“大宋這些年寒碜,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氣溫不停下降,糧食不停減産,關中土地因開發過度而赤地千裏,慶曆一年李元昊來搶劫。韓琦以全家富貴擔保推薦範仲淹從浙江起兵北進。”
“範仲淹進陝西後夏竦爲帥但不決策,導緻韓琦範仲淹也窩裏鬥起來,出現了戰法争論。最後朕被韓琦說服,采納了韓琦戰法而主動出擊。”
“結果韓琦也犯渾了,跟着就出現了好水川失利。其後陝西自然災害四起,把老範在邊境打下的基礎消耗殆盡。後來雖然又和西夏表面停戰了,但是在遼國的暗中搞事下仍舊摩擦不斷。”
“彼時的大宋不論在政治上、軍事上、還是經濟上都已經滿目瘡斑,朕試圖讓國朝卷縮着身體等創口慢慢的結疤。然天不随人願,在這恢複關鍵期,侬智高起兵再次打破了朕心理的甯靜。廣南的創口尚未止血,此番舒州再度暴亂,種種事件沒有驚喜,都猶如在朕的心口上割肉。”
說到這裏,趙祯歎息了一聲。
群臣紛紛感同身受,情緒低落的道:“陛下……”
趙祯擡手打住他們的模闆詞,又笑了起來道:“不幸中的萬幸,朕有個神童在舒州,于此役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全部人面面相視了起來。
趙祯舉起一封文報:“這是今日來的文報,乃張方平和司馬光的聯合奏報,舒州之亂持續了不到一日已成功平定。事件中司馬光受傷,王雱臨危受命主持平亂事宜。這是個真正的神童,于無爲軍戰區彰顯了骁勇善戰本質,于舒州之亂中,亦再度彰顯果斷冷靜特點。”
到此全部人大張着嘴巴,無法理解。
但這既然是張方平和司馬光的聯合奏報,那麽沒幹貨的情況下是絕對不能質疑的。
隻是很難想通啊。要說這群人都是朝廷坐塘魚老江湖。以大宋的形勢,沒有大亂但各種小病痛随時有,到處有,大家都習慣了,今個陳留縣亂,明日陝西局部出事,後日又是江州不安甯。在一個國家來說這都很正常。但是從未聽過在沒有可用軍隊駐防的情況下,混亂持續不到一日就被平定的消息。
趙祯又心情很好的樣子道:“看諸位臣工有疑惑,這是正常的,拿到文報時候朕也覺得難以理解。但這就是張方平和司馬光的聯合奏報,這兩家夥各自都有毛病,不過他們既然統一了敢這樣報,朕就敢相信。朕還信任自己的眼光,說明朕封王雱爲神童是正确的。”
“陛下英明。”大家一起笑道。
趙祯歎息道:“你們啊,就會這麽說。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有時候朕會糊塗,有時候朕又會明斷。譬如在司馬光的任用上,當年在韓琦範仲淹戰法之争的時候朕就糊塗了。好事多磨,朕力排衆議任用的王安石和王雱發揮了作用,朕力排衆議啓用的狄青平定了侬智高。這些事朕又覺着做對了。”
衆人面面相視了起來。
趙祯接着道:“進入這裏前朕在心裏擔心一個問題,舒州暴亂雖然平定,但總體傷亡的數字并不好看,有一千人死去了。進這裏前朕也在想,一些臣工會當面質疑死亡人數,朕該作何回答?”
大家繼續面面相視,但既然皇帝這麽說了,也就不好意思過激的質疑死亡數字了。
趙祯道:“有質疑是正常的,朕本身也在質疑。但要質疑的話,就要質疑王安石否定司馬光的指揮權,還要質疑朕欽點的神童,更要質疑司馬光以及張方平的人格。好在王安石剛剛的話給了朕一個新的思路,即王雱的平亂是果斷且有效的這毫無疑問。有争議的地方在于:他激進的手段有沒有錯殺?”
“朕覺得也許又也許沒有,誰知道呢?但有一點被王安石剛剛說明白了,既然暴亂,既然是軍事平亂,一定會陣痛的,一定會死人。所不同的是,是否在其位而謀其政。司馬光受傷,當時舒州指揮構架已經被打散,王雱臨危受命平亂,他敢擔負過失風險,最大程度制止了兇手殘害弱者。而事後,顯然王雱的作爲通過了張方平和司馬光的聯合審核。”
頓了頓趙祯環視一圈道:“這就是王安石說的執政風險所在。王雱有能力平亂,當然也可以選擇明哲保身不犯錯,代價會是暴亂持續,死更多的人,然後帶來瘟疫。顯然那不是王雱的錯,是暴徒和瘟疫的錯。但王雱選擇了‘執政’且成功了。朕相信司馬光和張方平的審查,你們呢?”
全部人低着頭。
包拯嚴謹的道:“既然通過了審查,又沒證據表明王雱存在濫殺無辜,那老臣支持陛下說法。”
趙祯道:“既然朕的神童于這個年紀就彰顯了骁勇善戰的執政才能,又有張方平、以及河1北富弼的推薦和保舉,朕打算現在就把王雱提前選入流内官使用,爲了大宋發掘人才諸位以爲如何?”
汗,這次以文彥博和王安石爲首的人出列大呼:“陛下不可,我等不是要質疑王雱的道德和能力,也不是要質疑陛下的眼光和判斷,還不想說張方平和富弼。而是不論如何他隻有十一歲,固然有才但不定性,把一個孩子選入流内官使用,對我大宋體制的影響太大。”
趙祯暗暗好笑的尋思,朕就知道你們會這麽說,所以才獅子大開口說“流内官”呢。
這下趙祯便又道:“好吧你們的顧慮有些道理,那朕退一步,賜王雱正九品文散官‘儒林郎’,列入系列觀察爲朝廷儲備人才,擇機啓用,這總行了吧?”
既然不“流内”了,皇帝也都說出“朕退一步”的話來,于是大家隻得低着頭了。
王安石又想了想覺得沒毛病,這個官可不是我老王開口要的,乃是張方平和添亂的富弼更具情況作出的理智推薦。且那小子真有功勞,既然沒找到他的毛病,總不能因爲他是我王安石的兒子,就不許有官位吧?
是的在大宋大佬推薦也是做官的一種途徑,就算皇帝不接受推薦、不任命,那麽被推薦人再去考試也是有“加分”的。
于是老王哪怕覺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也隻能默認了,不給皇帝找不痛快了。
其實如果有選擇的話,王安石甯願那小子不做官,因爲那是給我老王添堵。但現在是皇帝要任命,是張方平和富弼要推薦。如果父親出面拒絕那除了是矯情外,還等于質疑皇帝和張方平的決策。
不過文彥博仍舊念頭不通達,前陣子司馬光專門找老文爆了王雱很多黑料,導緻文彥博對那犢子印象很差。
且文彥博親眼見過王雱寫的幾篇策論,内容不評價但僅僅那字體,和文彥博冬天用腳寫的差不多,于是文彥博出列道:“老臣不服。”
趙祯不高興的道:“朕已經做出了妥協,你有什麽不服的?”
文彥博有理有據的道:“王雱其人老臣不了解,所以不評價,但僅僅他寫的那手字,以及此番殺這麽多人的作爲,萬萬稱不得‘儒’字,不能賜儒林郎,隻能賜登士郎。”
汗,趙祯也是醉了。
儒林郎和登士郎一樣都是文系九品。不過這些家夥就這德行,稱呼都要計較,因爲這涉及了風水預兆等等複雜概念。這是歐陽修的鍋,那家夥作爲現今不能被否定的學問泰鬥,他有一套相關的“專業理論”。
理論之一已經于前陣子大放異彩了,歐陽修說武人是小人屬陰,中堂是正大光明之地是“大人”的地盤,屬陽。于是狄青于廟堂行走會導緻陰陽相沖,不利于治國和穩定。
一定程度上歐陽修說的有點道理,這個理論和張方平的“政治正确論”于終點交彙了。且歐陽修的“小人”不含貶義,隻是大人的對應面。
于是趙祯痛并快樂着,拿這些個老夫子沒辦法。
某種程度上趙祯就因爲這些要和老夫子們扳手腕,但上次在狄青身上因成分問題輸了。于是趙祯犯渾了,這次把希望寄托于骨骼驚奇的王雱身上,在和這些家夥較量。
這次赢面當然大了,因爲王雱這家夥的“成分”不同。人家素有神童之名,是王安石的兒子,秀才讀書人身份,且有過微言大義似的養殖策論,還寫過故事話本。是不是小白文先不說,僅僅讀者量和人氣都是中堂大佬難望其背的。
所以先不管那小孩有多奔放,但沒人可以否定王雱是“著書立說的文人血統”,此點就是趙祯的底氣。
要說狠,腦殼更大張方平韓琦富弼還在前面頂着呢,他們三手上的人命絕對比王雱多,但沒人敢否定他們“儒”的身份。
YY到此,趙祯其實怼得過文彥博的,但也不想過度撥了文彥博面子,因爲一但惹了文彥博,那個在家丁憂的風水專家又要寫文章了。
趙祯隻得擺手道:“行行行,登士郎就登士郎,傳旨,賜王雱文散官登士郎。”
這下輪到老陳出來簽字了,就不打太極了,他出列躬身道:“老臣遵旨,中書門下會最快做出任命。”
“陳執中這家夥也就這點好處了。”趙祯想着便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