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是當今世界最繁華璀璨的大都市、不夜城,沒有之一。
大宋近三分之一的“GDP”在這個地方,也就代表了這個時代裏、全地球超過十分之一的“GDP”在汴京。要計算量級的話,後世的十個紐約集中一起也沒這麽牛逼。
不過大宋有個特點是皇城建築群比較小,不輝煌。史書認爲這是因爲北宋大多數皇帝都比較節儉。其實真正原因是大宋有一群專門愛從皇帝口裏搶食的老夫子,整天在扣發國庫撥給皇家的錢。
所以宋朝的皇帝相對郁悶,一直到後來的宋徽宗趙佶才開始擴建皇宮,大興土木的。
趙祯站在垂拱殿外的屋檐下,看着凄凄涼涼的秋雨沉思。四十幾歲的他長相儒雅,留着三縷長須。
一個老太監走來,從後面給皇帝披上了風袍道:“天氣涼下來了,陛下您要注意身子骨。”
大名鼎鼎的仁宗皇帝并不在意這些細節,面色相當古怪,手裏拿着一封文報,時而又拿起來看看。
其後趙祯歎息了一聲,喃喃道:“這個王安石……朕真不知該怎麽說他。他好端端的去南方添亂,聽說押運糧草他親自上陣,于是在那邊就食的時候,和陳署發生了摩擦,吵嘴了幾句,就一個碗砸人家頭上,按倒在地打了一頓。最後被人拉開了,就此一來陳署受了不輕的傷,送安濟坊去住院了。”
老太監想了想,眯起眼睛道:“王安石唱的一手好戲,卻終究逃不過陛下的慧眼如炬,被您看出來了。”
趙祯微微點頭道:“是的,朕當然看出來他是故意的,這顯然和他平時的爲人不太一樣。”
既然皇帝看出來了,老太監也就不多說,尖聲道:“那陛下自然會對王安石的有失官統計較。”
趙祯思考了許久,看着秋雨又微微搖頭:“朕不打算計較。王安石的确是故意的,但是要論朕的心情,那個陳署膽子也太大了,不聽朕欽點的主帥軍令,剛愎自用,斷送我八千兒郎,難道不該打?狄青下令他不到前線不許決戰的當時,陳署出的不是兵,而是文人的傲骨,他們不服朕,也不服朕欽點的狄青。”
越說趙祯越洩氣。然而大宋就這德行,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所謂文人将兵策略。陳署那個糊塗蛋傲嬌是有的,骨氣是有的,不服武人是有的。他出兵想争功,也想打赢。但是最終好心辦了壞事。
爲此趙祯沒法處理他,大宋沒人會處理他。那是戰之罪。若責罰的太重,那會讓在河東做事的韓琦很委屈難過。
所以麽,趙祯雖然覺得王安石忽然變得很蛋疼,然而八千兒郎都被他陳署斷送了,打他一頓又怎麽了?
“王安石打的巧,聰明人啊,除了他那兒子,他也是個聰明人啊。”趙祯撚着胡須感歎,“司馬光報給朕一書《策論》,乃是王安石那個十歲的兒子執筆。”
說到這裏,趙祯笑了起來:“有趣得緊,那小孩言辭俗氣卻通順,有不少離經叛道的‘獨創字’。字寫的麽……很頑童。但是朕覺得相當有意思,接地氣,有特點,有見地。”
老太監笑道:“此頑童能對陛下投其所好,被稱爲接地氣,看來有獨到之處。”
趙祯微微搖頭道:“獨到之處有待觀察。不過他的策論細節豐滿,真實感強,看起來是個有志農牧事業的人,和他爹一樣是個實幹派。朕喜歡這種人。”
話說趙祯就是個接地氣的皇帝,什麽叫接地氣呢?他每年都要做農民的事,在大慶殿農耕一次,算是祭祀典禮。
這當然是走過程裝逼,不過好歹他卷起褲腿站在泥地裏了,細皮嫩肉的腳丫子踩着地,他就基本知道了糧食怎麽出來的,老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所以這當然也叫接地氣。
于是在大家醉生夢死,吟得一手好濕做學問的現在,一代大家王安石的兒子竟然字都寫不好,卻在鑽研養殖業?且不說他小王的論證是否最終會成功,隻說大學問家王安石的兒子、學着朕的步伐去“踩地”,做農民,這在趙祯看來是相當有意思的。
然而郁悶的在于,不知道小王和老王怎麽得罪司馬光了,司馬光竟是毫不花俏的說王雱不學無術。
這個差評或多或少的讓趙祯有些反感。因爲這個問題上他司馬光偏頗了,趙祯眼睛裏那小子是:不學、有術。
越想越高興,在這秋雨冷冷、内憂外患的時節裏,聽到那個舒州小孩的事讓趙祯心中有了些暖意。
一激動之下,即便穩重的趙祯也笑道:“朕要傳旨,欽賜王雱爲……”
老太監陰陰的打斷道:“陛下還請慎重,他現在隻有十歲。”
趙祯隻得閉口了。
老太監是他信任的人,是從小照顧起居、近乎奶爸一般的存在。于是現在老太監叫停有兩層意思,第一王雱隻有十歲,僅僅憑借一紙尚未證實有效的策論就加封,的确很不好,年紀就是硬傷。
當然這也是次要的。
不過最大的問題就在:現在司馬光擺明了要和王家對着幹。司馬光是誰呢?他是宰相龐籍最得意的門生。現在的樞密使兼中書門下平章事龐籍、是相當護司馬光的。
見皇帝遲疑了起來,老太監歎息一聲,心疼的道:“爲此陛下需要頭疼些時候了,龐籍相公的面子不能不顧,但接地氣的年輕派也需要鼓勵和提拔。”
趙祯點了點頭,轉身走開的時候道:“傳朕旨意,賜王雱‘舒州神童’号。另外朕決定改革科考,需讓今後的考生知道,引經注疏作答的,同時還需闡明大義之節,才爲上品。但凡不從微言而明大義者,隻就書論書、引經解答的,那就叫王雱論中的‘好讀書不求甚解’,隻爲中品。那些引經據典都驢頭不對馬嘴,錯漏百出的,就不要浪費朕的時間了。今後還需減少科考的場次,減少《九經》和辭賦的環節和比重。”
老太監吓了一跳,雖然皇帝早有過改革科考的想法,卻是想不到小孩王雱對他的感觸那麽大,于這個契機把這個舉措提了出來?
皇帝所謂的“大義之節”,還專門強調“從微言”入手。這其實就是趙祯自來的接地氣理論,大抵模式就是此番王雱上交的東西,民以食爲天當然是大義,但是在那篇洋洋灑灑的文章中,趙祯沒見到王雱引經據典講大道理,全是細節,全是邏輯。
那些不文言的孩子話就是微言。但字裏行間透處的就是民以食爲天的大義。
倒也不是說趙祯喜歡看錯字和古怪的語法,隻是平日看慣了滿朝才子文棍的景秀文章了,那沒什麽出奇的,他們沒錯但也有點假大空。所以不是王雱寫的太好,正因爲他寫的差卻又寫出了道理,這猶如讓趙祯在吃膩了大魚大肉時候、拿到了一杯清茶,略微苦澀卻清新。
所謂的耳目一新,全靠同行承托啊。老夫子們辛苦了。
老太監覺得牛逼了,皇帝竟是下意識的,朝着王雱的模式去改革科考了。
哎,也不知道那個不學有術的王雱爲此要拉多少仇恨了。好在,皇帝也沒把讀書人們全部得罪,皇帝親口說了,引經據典的那些、隻要他們引用得出來,也算中品。中品當然就是中規中矩。但是想依靠這些中頭甲的,往後怕是難了。
就此,老太監多問了一句:“陛下,那麽諸如王雱這種,無引經注疏,卻隻有微言大意的算得幾品?”
“姑且也算中品吧,哈哈,看來朝廷要熱鬧一陣子了,老夫子們一定會爲此吵起來的,不過沒事,朕覺得王雱是神通,當然可以封他神童。他們再可惡,也不至于追着一個小孩打對台吧。”趙祯笑着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