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知何年何月修築的半山石亭,雖曆經風雨,斑駁破舊,卻仍頑強矗立在懸崖邊,迄立不倒。
這個半山亭,就是趙獵率領的武功隊預設阻擊元軍的陣地。
開闊地帶随處可見高及腰膝的大塊巨石,就是最好的掩體。用撬棍把這些亂石滾動到預設的各個交叉火力點位置,然後在最外圍巨石與巨石之間的空隙處釘下三三兩兩的拒馬樁子,看上去就像一堵巨石爲柱、拒馬樁爲蕃籬的矮牆,杜絕了元兵趁隙突入的可能。
最妙的是,這片開闊地帶前低後隆,呈緩坡狀,可以形成居高臨下的階梯式射擊優勢。
當然,這片開闊地的面積終究有限,石頭左右也不過幾十塊,都已經很影響行走了。而武功隊足足有三百人槍,就算一塊大石後面躲兩個人都不夠。所以武功隊戰士與百餘班直、工匠們大半夜忙活的就是搬運石塊。反正這石山上什麽都少,就石頭多。先是就近搬運,附近搬完了就到稍遠的地方搜刮。
在亂石陣的前方十餘丈近山道處,工匠們還挖了條壕溝,灌入猛火油,形成一條猛火油溝。一旦點燃,既可令敵人無可遁形又能形成隔離帶,從山道沖上來的元兵首先面臨的就是一條灼股裂膚、難以逾越的火牆,夠喝一壺的。
山上山下,各自熱火朝天忙活。
就在山腳下的阿爾斯楞率蒙古兵伐木制造一面面擋箭棚的時候,半山亭阻擊陣地也差不多同一時間完工了。
趙獵重新背起雷明頓,腰挎雙槍,在龍飛翼的引領下前往半山亭巡視。此刻這位大宋之主的衣飾裝扮跟所有武功隊員看上去完全沒什麽兩樣:外罩軟甲,内着黃色内襯,頭戴鍋形鐵盔,雙肩交叉斜背沉甸甸的子彈帶,腰佩近戰短刀,再配上那年輕得過份的面孔,怎麽看都像是個剛入伍的熱血小夥。那些不認識他的蒙古兵,就算沖到他面前都隻會當他是個普通小兵,不會多看一眼。
緊随身後的馬南淳内心很是糾結,君王親自提槍上戰場,這種事古今未聞,他其實是反對的。但趙獵也跟他說得很清楚,自己首先是個戰将,然後才是君王,敵人都殺到了家門口,有實力有信心反擊,爲什麽要躲在後面?不說要沖殺到第一線,最起碼要有敢于直面強敵的勇氣,得站到指揮的位置。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還怎麽帶領大宋軍民與兇殘的蒙鞑子奮戰到底?
戰士在戰場要拼,君王同樣要敢拼,面對強敵,絕不能失去敢打敢拼的勇氣。戰士是刀,君王是握刀的手,若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哪怕敵人把腦袋伸過來都不敢剁下去,還談何驅逐鞑虜,還我河山?
“一頭獅子帶領一群綿羊能戰勝一群豺狼,而一隻綿羊帶領一群獅子卻隻能給豺狼當點心。”
馬南淳反複咀嚼趙獵對他說的這句話,内心慢慢明悟。是啊,他們最初于荒島相遇,起事之時才不過六個人。短短兩年間,就能聚起數十萬大軍與百萬民衆,絕地奮起,殺出一條求生血路,挽回一個瀕臨滅亡的王朝,重新煥發勃勃生機,依靠的難道僅僅是趙獵的一個宗室身份?
從蒙元攻占臨安,謝太後捧印出降,到少帝沉海,整整三年。其間,聚于泉州的南渡後的宗室皇族一抓一大把,他們每一個人起家的條件都比趙獵好太多,爲何卻無人能力挽狂瀾?
或許正是因了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孤膽豪勇,那個男人才能絕地求存,帶領萬千軍民殺出一片新天地來吧。
馬南淳思緒萬千,不禁按了按腰間左輪手槍——這把槍,好久沒飲血了,想必今夜能暢飲個痛快。
“陛下來了!”
“陛下也要跟我們并肩作戰!”
趙獵一行剛到半山亭,武功隊戰士們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舉着火把朝他們圍攏過來。
半山亭前,寂無人聲,隻有山風呼嘯與火光哔剝。
趙獵站在一塊巨石上,低頭望着四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做爲武功隊唯一一任總教官,盡管登基之後,他再沒有親自下場訓練戰士,然而每一個戰士入隊都由他親自選拔,平日也時不常下部隊巡察、訓導,他對每一個武功戰士都很熟悉,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甚至記得他們個人資料。
在一雙雙狂熱的眼神中,趙獵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作爲一支天子親軍,我原本以爲你們再也沒機會上戰場;我原本以爲,你們永遠都隻能叫武功隊——上不了戰場就立不了功,立不了功就沒法晉升,沒法晉升你們就永遠隻能頂着‘武功大夫、武功郞’的頭銜,更高的橫行十三階,甚至統領、将軍,都沒你們的份。你們是軍中最強,卻又是最難晉升,你們甘心嗎?”
沒有人敢應答,但周圍彙成一片的粗濁氣息與不甘眼神卻說明了一切。
“很好。”趙獵贊賞點頭,從侍衛手裏接過一根火把,“當此山河破碎,敵寇肆虐之際,大好男兒,當有浴血殺敵,搏取功名之心。朕在此宣布,今夜之戰,無論是誰,有多少功勳就給多少升賞,上不封頂,有能耐就殺出個将軍來!願諸君同心戮力,奮勇殺敵,不負軍中至強、天子親軍之名!”
三百武功戰士舉臂如林,肺腑間擠爆出震天吼聲:“護!護!護!”
就連百餘主儀仗鹵簿的殿前諸班直都熱血激昂,恨不能側身其間。
趙獵揚手一扔,火把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明亮弧光,精準落到亂石陣前那道猛火油壕溝裏。
轟!
烈油燃爆,火蛇蜿蜒,赤焰如牆,映紅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