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戰用時非常短,隻持續了一個白天,戰果卻極其駭人。擁有絕對優勢兵力,又幾乎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蒙元征南軍,被隻有其五分之一兵力的宋軍重創,傷亡過萬,其中更有絕對精銳中的精銳怯薛軍及合必赤軍千餘鐵騎。
怯薛軍,大汗親軍。合必赤,丞相親衛。兩支大軍堪稱蒙元帝國的臉面,折損如此之大,簡直是抽腫了臉。
故此,這千餘鐵騎傷亡,看似損失不大,但對元軍士氣的打擊,比全殲幾萬人馬還糟糕。若讓伯顔選擇,他百分百願意用一半人馬來換這千餘鐵騎。
最終,在宋軍可怕的槍炮打擊之下,有軍神之稱的元軍統帥伯顔,不得不退兵回營,承認失敗。
一場數十萬人的大決戰,僅僅一天就決出勝負,實屬罕見。
大戰結束,整個閩西、閩南大宋屬地頓時沸騰,南至漳浦,西至龍岩,爆竹終日喧嚣,火把徹夜舞龍。銅鼓湖邊的宋軍大營,箪食壺漿、趕豬驅羊的勞軍慰問的百姓絡繹不絕。銅鼓山上,宋主駐跸行宮,更有來自閩北、廣南甚至贛南各方賢達大豪雲集觐見。一時間,宋主趙獵的聲望達到登基以來最高。
與宋人這邊的熱鬧歡騰、聲勢大漲相比,戰敗後的元軍大營依舊壁壘森嚴,張牙舞爪,然而落到久經陣仗的将士眼裏,能明顯看出整個元軍大營再也沒有往日那股騰騰殺氣與銳氣,反而隐隐透着一種虛弱與畏縮……
八月二十,距當日那場大戰已過去近半月,元軍征南都元帥行轅帥帳,伯顔安坐上首,左右兩側坐着的是唆都與蒲壽庚。
與戰前相比,短短十餘日,這位蒙元丞相似乎蒼老了不少,兩鬓添了幾縷風霜,雙眉之間因長時間不自覺的皺起而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帳内無聲,隻有伯顔翻着一疊賬簿的嘩嘩聲。
良久,帳側案台邊的銅燭台上的牛油蠟燭突然爆開一朵燈花,令蒲壽庚的眼角不自覺跳了一下,看了一眼對面的唆都,這個元軍副帥臉上的表情從進帳之初直到現在都沒變過,很是平靜的樣子。
這時就見伯顔合上賬簿,目光投向蒲壽庚,緩緩開口:“蒲左丞可知本帥爲何定要十月以前結束與宋軍之戰?”
蒲壽庚欠身答道:“南事不過疥癬,北事方關乎社稷。唯丞相出鎮和林,方能震懾海都之流,不敢南犯。”
“此乃其一,可知其二?”
蒲壽庚看了眼案台上的賬簿,目光閃動,道:“可是糧秣?”
伯顔緩緩點頭:“正是,我軍糧秣,隻能支撐到十月。”
蒲壽庚眉頭一跳:“後勤之事,不是範文虎負責麽……”
伯顔微歎:“原本如此,但大都生變,阿合馬與桑哥先後遇難,上下失統,朝廷算賦混亂,影響到各行省度支轉運。範都督來信訴苦,言道省内飓風肆虐,農田十毀其半,秋糧銳減,更有災民四聚,境生亂象,其已焦頭爛額,這糧秣……”
伯顔沒再多說,蒲壽庚卻已明了,身爲閩人,世居泉州,蒲壽庚比任何一個元軍将領更明白台風帶來的可怕災難。前些日子那場飓風暴雨,确實會給即将收成的農田帶來巨大損失,範文虎所言多半屬實,那麽丞相對自己說這番話的用意……
蒲壽庚立即躬身道:“大軍征戰,豈可無糧,身爲大汗的仆從,豈能不爲大汗解憂。下臣願資軍十萬斛,以解燃眉。”
伯顔、唆都面色頓霁,撫須而笑,連聲稱贊。這蒲壽庚官居市舶使數十年,身家巨萬,吃得腦滿腸肥,此時不讓他吐出一點來更待何時?
蒲壽庚家大業大,倒也不太在乎,隻要能把閩地宋軍驅逐出去,就算再多幾倍糧秣,他也甘願。否則若是元軍會戰失敗,宋軍下一步,必定劍指泉州,破家滅門就在眼前。
這樣想着,蒲壽庚斟酌一下語氣,道:“眼下快到八月末了,不知丞相下一步有何打算?”
伯顔沉聲道:“本相戰前早有言在先,無論戰局如何,十月必定北返。征南戰事,交由唆都、李恒主持。”
蒲壽庚心頭一涼,聽伯顔這語氣,完全沒有戰勝宋人的把握啊。沒法子,隻能大出血了,蒲壽庚一咬牙,道:“下臣有一策,請丞相參詳。”
伯顔哦了一聲,擡頭看着蒲壽庚,道:“蒲左丞請說。”
“以下臣之見,宋軍槍炮犀利,想速戰速決怕是不能。此戰,宜在陸上與宋軍對峙牽制,然後以水師封鎖,斷宋軍海上糧道。如此,宋軍海陸糧道皆斷絕,必不攻自破。”
“水師?”唆都皺眉,“宋軍也有水師,以我軍水師力量,怕難以封鎖,否則何至于等到如今。”
蒲壽庚慨然道:“我蒲氏有海船千艘,稍作修改,便可當戰船使用。前日家中來書,言道戰船改裝完成,可敷使用,下臣願以戰船千艘助陣,封鎖東南,必不教一彈一粟登陸閩南!”
“好,蒲左丞不愧爲國之幹臣,此番若能擊敗宋軍,蒲左丞居功至偉,本相必上禀大汗。或許此番事了,你我能同殿爲臣。”
蒲壽庚連連謙辭,伯顔、唆都臉上浮起笑容,知道壓力之下,蒲壽庚終于肯下血本了。
“有蒲左丞千艘戰船,此戰又多幾分勝算,隻不過封鎖海路,數月方見其功,時間長了點,本相等不起啊。”伯顔推案而起,負手來回踱步,蓦然站定,目如鷹隼,“本相受大汗之命南征,以伐不臣,閩西之戰,天下矚目,本相絕不會拿一道慘敗恥辱的奏疏北返大都,交給大汗!”
蒲壽庚怔住,喃喃道:“丞相之意……”
“本相隻有拿到一樣東西,才會北返面君。”
“是……什麽?”
“宋主趙獵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