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程虎的是個二十五六,臉膛黝黑,身體壯實的刀斧兵。他背負一個沉重的新式雙肩大背包,兩條背包皮帶扣上橫着一柄十來斤的鐵骨朵,黑亮的骨朵隐隐透出一股暗紅色的血光,顯然是一柄飽飲敵血的兇器。
大背包裏裝着刀斧兵标準裝備全套步人甲,重達六十多斤,加上鐵骨朵,超過八十斤。這樣的負重量,在崎岖陡峭的山林徒行兩三個時辰,最後還要全速行軍,絕對是任何一支軍隊的嚴峻考驗。
這二十名重步兵刀斧手,都是精選的精銳,背負七八十斤跋涉幾個時辰還能咬牙挺住,但這一跑起來就夠嗆。
一聽這話,程虎黑臉脹紅,也不吼罵手下,隻把那幾個掉隊的戰士背後刀斧等兵器抽出,往肩膀一扛,呼呼呼向前沖。幾個掉隊戰士眼圈發紅,咬牙死死跟上。
“沈将佐,這樣下去不行啊,就算能搶先占領山頂,怕連舉刀斧的力氣都沒了,如何殺敵?”說話的人精瘦短小,其貌不揚,背負長長的火槍,斜挎彈藥囊,左胸甲前的銅質軍牌上陰刻着一個“上”字。
上等軍士!
這是軍事技能标志,而在銅牌上還凸刻着“隊将”兩個略小的字。
上等軍士火槍手,在整個龍雀軍裏都不多,不超過二十個。而這個人,是第一個獲此殊榮的軍士——曾經的雜役兵,現在的神槍手,梁二條。
沈平波也感覺到這一點,腳步不停,斜眼問道:“二條,你說怎麽辦?”
“讓我帶一隊腳程快的兄弟,不用多,十個火槍兵,十個獵槍兵,隻帶槍支彈藥,全速沖刺,搶占山頂。”梁二條汗漬津津的精瘦臉上透出一股堅毅,目光死死盯住樹影掩映間的山頂。
“二十個?!”沈平波朝山下那條如蛇奔行的元軍隊伍一指,臉色嚴峻,“你想清楚了,元軍不下千人。”
“就無名峰那地形,就算萬人也得排着隊來等老子槍斃。”梁二條眼都不眨。
“就算是槍斃,你一次也得面對幾百人,十幾倍兵力。”
“隻要槍彈充足,别說十幾倍元兵,就算幾十倍,我也當靶子打。”
沈平波也是果決之輩,當機立斷:“好。你檢點人手,馬上出發。”
于是,一百三十人的特戰隊分成三股:以梁二條爲首的二十一火槍兵一馬當先,輕裝急進;以沈平波爲首的的五十餘火槍兵及刀斧兵居中跟進;以呼延嘯爲首的炮隊及第四火槍兵小隊尾随。
三股人馬,皆拼盡全力,搶占無名峰。
同樣,在山下,元軍也在急行。
雙方各有優勢,元軍的優勢在于道路寬敞,行軍無礙。但由于處于山下,并未發現龍雀軍,所以元軍的行軍速度隻比正常行軍稍快,遠不及龍雀軍拼命。
龍雀軍經行的,盡是崇山峻嶺間的山徑小道,某些地方隻能貼着山壁一點點蹭過去,别說騾馬,就是獨輪車都推不過去。幸好虎吼炮重量隻有24磅炮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三百斤左右,再把炮身與炮架分離,左右不過百來斤,比一個壯漢還輕,幾乎一抱就能扛走,哪怕貼着山壁,隻要慢一些小心一些,也能一點點移将過去。
一邊是羊腸小道,一邊是康莊大道。龍雀軍想要在元軍之前搶占制高點,隻能拼!
這樣的優勢一直保持到梁二條等二十一疾行戰士沖出叢林,出現在山脊……
這會張弘範正準備從山嶺返回大營,就見對面山頭哨塔上赤旗急揚,瞳孔一縮,勒缰不動。身後張玠等諸将皆驚疑不定,不知發生何事。不一會,一哨騎飛馳而至,高聲禀報:“禀元帥,無名峰發現宋軍。”
張弘範劍眉一軒:“有多少人?”
“回元帥,約二十人。”
張玠立即道:“這是踏白隊,大隊人馬在後面。”
所謂“踏白”是宋時偵察之意,一般擔任偵察的軍隊稱“踏白軍”。隻有二十人,自然隻能稱踏白隊了。
那同樣擔任踏白任務的哨探百戶忙道:“末将曾勘察過那處地形,大隊人馬無法通行,而且峰頂隻能容百餘人,人再多也無濟于事……”
元軍諸将聞言無不皺眉,如果隻能容那麽點人馬,那宋軍派這些踏白隊來是什麽用意?就算是一支百人火槍隊,難不成就想截斷他們幾萬大軍?宋人瘋了嗎?
張弘範面沉如水,隐隐感覺有哪裏不對,腦子飛速轉動,反複推演,卻始終沒發現什麽破綻,隻得下令:“傳令劉千戶,全速行軍。若宋軍搶占無名峰,就給我奪回來。否則提頭來見!”
……
正當宋元兩軍拼命攀登趕超時,峽谷裏的趙獵正敲打八番蠻中的兩個族長:羅甸番的蔑佬以及盧番的盧阿蝗。
在龍雀軍諸将及八番蠻諸族老的見證下,一支看似普通的火槍及一個看上去十分老舊的掉漆圓竹筒,安安靜靜擺放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
對火槍這種犀利武器,八番蠻眼熱已久,搓着手不斷拿眼看向趙獵,尋思是不是監國要贈送他們一批好東西來着。
然而這兩樣東西落在有心人眼裏,簡直就是五雷轟頂。
被雷得外焦裏嫩的兩個人,就是羅甸番的蔑佬以及盧番的盧阿蝗。
看到槍托的橢圓标識裏的那個“二千零四”的編号,蔑佬頓時手足冰涼,原本一臉笑容頓時僵住。那是賣給李世安的那把槍啊,怎麽到了龍雀軍手上?這勾通外敵,販賣軍火的罪名可不輕啊!這可怎麽辦才好?
如果說蔑佬是笑不出來,那盧阿蝗就是面如死灰——那個看上去十分老舊的掉漆圓竹筒,正是他的。裏面原本有一張手繪的歪歪扭扭的路線圖,路線圖的終點,就是洪峒寨。
八番蠻在短短一年内,先是棄宋事元,然後又因龍雀軍崛起而棄元歸宋。畏強而附,因利搖擺,原本就不可能完全一條心。在元軍大軍壓境時,有那麽一兩個峒寨騎牆再正常不過。
一般情況下,一旦發現,多半會殺雞駭猴,不過趙獵與諸将商議後,決定改爲驅虎逐狼,能利用的就别浪費。
趙獵冷冷盯住二人:“你們知道該怎麽做吧?”
蔑佬、盧阿蝗惶然點頭,知道這時候不付出點代價是過不了眼前這關了。
趙獵向谷口一指:“我要求也不高,就一點——你們集合族裏的勇士,把谷口那道壕溝填平,再把鹿砦搬開。完事走人,既往不究,如何?”
二人看看谷口那泛着層層寒光的密集甲士的身影,糾結再三,用力吞下唾液,咬咬牙,豁出去了:“好,我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