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安與張珪并駕齊驅,不時談笑,心裏卻在歎息。他與張珪素識,見證過這位以十七之齡,擁萬戶之職,一箭伏虎,千軍辟易。何等的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曾幾何時,這位将門虎子,竟變得如此陰沉冷肅,渾身上下滿溢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看來盲目之痛,對他的打擊着實不小。
李世安算猜對一半,張珪一副煞氣畢露的模樣,是因爲他終于找到了報“一箭之仇”的機會,心頭的殺氣止不住往外翻湧。
當日他與趙獵海上對戰,一箭換一槍,被跳彈打瞎了眼,還讓對方劫走了宋國丞相。如果不是其父剛剛立下滅國大功,聖眷正隆,他必難逃丢官削爵之罪。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晚打傷他并劫走文天祥的人是誰。他唯一知道的是,對手使用的是一件聞所未聞的可怕武器。
撒裏蠻赤坎之敗後,元軍初步了解到宋軍多了一種叫火槍的犀利武器,很是可怕。到阿裏海牙南征失敗,“火槍”、“連珠火槍”之威名傳揚大江南北。張珪也終于弄明白,他是被什麽東西打爆眼珠子。他的仇人一定就在瓊州,他要做的就是渡過這道淺淺的海峽,踏平那座海島,再次生俘那個從他手裏逃掉的宋國丞相,洗涮恥辱。然後,從對方嘴裏掏出那個人是誰——他要親手把兩支狼牙箭插進那個人的眼窩!
所以,他甯願放棄安逸的建康府總管不做,向父親請求南調參戰。
所以,他來了。
此時儀仗隊正經過十字街坊,張珪看到李世安眺望西南不遠處那裝飾華麗、滿樓紅袖招的偎翠樓,目光暧昧,淡淡道:“李兄今日邀某前來,說有一件好事物,該不會就是指這些庸脂俗粉吧?”
李世安收回目光,神秘一笑:“當然不是。那件東西,我想公端(張珪字)一定很感興趣。”
張珪對李世安故做神秘視而不見,隻冷漠道:“某現在最感興趣的隻有一樣——盡快打造船隻,殺到瓊州,某等不及要剜眼睛了。”
李世安一愣,旋即大笑:“如此,那公端就更應該看看那件東西了。”
這一次,張珪終于被李世安激起興趣,目光看過來。
李世安微笑,手裏金絲馬鞭向前一指:“總管府到了。”
張珪微微點頭,長籲口氣,蓦然一怔,自己這是怎麽了,爲什麽會有一種脫離危險的感覺?這裏……有危險?
十字長街西南百步之外,偎翠樓一間臨街窗戶前,龍飛翼負手而立,看着長長的儀仗緩緩行過,也重重吐出口氣:“還好,還好。”回頭看了一眼緊握手槍的紅雲,什麽都沒說,緩緩坐回酒桌前。
燕翎隊、丁小伊,終于沒有動手。
……
半個時辰後,偎翠樓包間,龍飛翼黑着臉,冷然道:“我已經将方才燕翎隊員們的違令行動向上報告,不管上峰是什麽回複,我隻需要在座諸位明白一點——再有類似違反命令的事件,要麽,我把她剔除出偵察隊;要麽,上峰把我剔除出偵察隊。”
雖然不是沖着他們來的,但張君寶等少年也被龍飛翼那逼人氣勢震得心驚膽戰,都不敢拿眼朝丁小伊方向瞟。
燕翎隊那邊,彭土妹濃眉一橫,壯軀一動,就想說什麽,但一隻手從後面搭上肩膀,即使沒用什麽力,壯得像個男人似的彭土妹便不敢再動。
丁小伊借着一按之力站起,坦然道:“我也向上打了報告……”
龍飛翼眼神一冷,心下長歎,當這樣有背景的下屬的上司真不好幹啊!雖說自己是行動的頭,但真出了事,闆子打下來,會打在誰頭上?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兩人同時打報告,内容相反,上峰會聽誰的還用說麽……
龍飛翼正暗歎,耳邊卻聽到丁小伊清脆的聲音:“……這次行動是我的責任,我自向上峰請罪。我丁小伊在此保證,在接下來的行動中,一切行動聽指揮。”
丁小伊說完,向龍飛翼頓首。
室内一時安靜,龍飛翼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
田七子笑聲打破安靜:“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哈哈哈……對了,接下來首要進行哪一項任務,請龍副将示下。”
楊正暗暗向田七子挑了一下大拇指,贊他及時轉移話題。其實楊正的反應更快,隻是他苦于不能說話,隻能指望别人。
龍飛翼也就坡下驢,朝丁小伊點點頭,環顧衆人,正色道:“出發之前,大夥都知道,我們的任務是偵察。那麽我們要偵察什麽?”
張君寶立馬舉手搶答:“元軍各部駐防分布。”
韓鐵虎不甘落後:“雷州城防詳細情報。”
龍飛翼點頭:“都對,但這都不是首要偵察目标。”
“那什麽才是首要目标?”
龍飛翼吐出兩個字:“船塢。”
丁小伊眼睛一亮:“莫不是像當初萬甯碼頭一樣,轟地炸它個底朝天?”
龍飛翼搖頭:“我們這趟的任務,隻是偵察雷州船塢的情況,把停泊、營建船隻的數量、塢棧與防禦的分布,以及元軍水軍巡察的船隻數目及巡察規律等情報探察出來就行,其他事情不需要我們插手。”
張君寶幾個少年一臉不爽,暗道可惜,要是還能像當初萬甯碼頭那樣,幾聲轟轟定勝負多好。
丁小伊眉頭一皺,道:“收集船塢的情報,必定是要炸了它,這樣可大大延緩元軍的渡海計劃,爲我們蓄集力量争取更多的時間。既然如此,爲何不安排我們執行爆破呢?”
龍飛翼沉默一下,道:“這是雷州,不是萬甯,人力爆破,損失很大。”他是當初那場爆破戰的親曆者與指揮者,非常清楚強襲爆破的難度與危險。上次還是在自家地盤上,都冒着巨大風險,而這次是在敵軍的地頭,再象上次那樣來一次怕要死不少人。
歐陽落雁道:“可是讓友軍爆破,不一樣損失嗎?”
很少說話的覺遠突然開口:“我曾随大帥巡視鐵屋,似乎聽大帥提過,鐵屋又研發出一種新武器,可以安放在船上遠程轟擊,如同梢砲一般,而威力遠勝之。”
原來如此,衆人的神情一下振奮起來。
“那我們從哪裏下手呢?”紅雲提出問題。
回答她的不是龍飛翼,而是田七子,這位“算命先生”用兩根手指抹着鼠須,一副高人之狀:“我在入城時不是給你指點了下手的人了麽?”
紅雲一臉莫名:“誰?”
田七子呵呵一笑:“就是那個塗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