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錄定大旗下集結的軍隊,與之前的攻城元軍有着明顯的不同,不僅一個個身披銀光閃閃的各種鎖子甲、羅圈甲、柳葉甲,而且每一個色目武士手裏還提着的烏沉沉的步兵旁牌。
“嗯,不是吧?鐵盾甲兵?”
宋軍将士無不倒吸一口氣,人手一面鐵盾牌,實在是……倒不是說鐵盾牌成本高,很難大規模裝備——雖然事實上确是如此,但直正制約軍隊裝備鐵盾牌的原因,是重量!
一面标準步兵旁牌長五尺,寬三尺,厚五分,尖梯形,牌後有立木。一般多用硬木制作,好一點的盾面再蒙一層牛皮,這重量就達到二十多斤,若是再釘上一層鐵闆,至少三十斤以上。人背個幾十上百斤都沒事,但手提三十多斤能提多遠?古代打仗對士兵而言就是個力氣活,把力氣都消耗在拿東西上,等兩軍接戰都累成狗了,這仗還用打嗎?
所以鐵盾防禦力雖強,卻不是什麽軍隊都能玩的,能組建一支全鐵盾部隊投入戰鬥,非精銳不可。
北庭軍,正好是阿裏海牙的親衛精銳。
趙獵接過丁小伊遞來的瞄準鏡,鏡頭裏,一個個粗壯魁梧的色目武士,人人披堅甲、執重兵、持鐵盾,那股鋼鐵洪流彙聚而成的殺意,隔得老遠都能隐隐感受到。
塞外民族,體格上占有先天優勢,這兩隊精選出來的色目武士,明顯是近戰肉搏的力量型猛士,提着幾十斤重的鐵盾跟玩似的。當然,他們力量再強也“玩”不了太久。不過從坡頂沖到城下,也就二裏不到,在近入二百步以前,他們的鐵盾都是背負在背後。提鐵盾沖二百步加登城戰鬥,這些形如熊虎的猛士還是能勝任的。
鏡頭在鐵盾那光亮如鏡面的鐵闆上停了好一會,趙獵臉色凝重:“原來這就是阿裏海牙的底牌,這家夥,學聰明了……”
阿裏海牙當然不傻,怎會拿手下最精銳的親軍去撞趙獵的槍口?就算要撞,也要做好充足準備。這段時日,他屢次進攻崖城,屢屢吃火槍的虧,同時也積累了一定的對付火槍的經驗。
阿裏海牙發現,宋軍火槍的殺傷力随目标防護力不同而遂次降低。對無甲目标如跟役、輔兵、新附軍步卒中的長槍手等,火槍六七十步就可打死;而槍牌手、弓弩手、刀牌手等着罩身短皮甲目标,則需五十步始能殺傷;至于鐵甲士,需在十步左右才能擊殺。而且多數時候還不是破甲,而是鉛子的強勁沖擊力造成铠甲下的肉身及内髒重創緻死。
在前幾日的攻城中,阿裏海牙特意做了個測試:在漢軍中挑選了十幾個彪形大漢,個個披鐵甲,人手一面鐵盾,随攻城部隊進攻。最後,這些人中,近半活着回來了。一檢查加詢問,發現隻要用鐵盾遮擋,即使被彈丸擊穿,也不會損傷披甲。隻有遮擋不及時,被彈丸直接打在身上才會造成死傷。
今日攻城時,因爲多了那支連珠火槍隊,又有趙獵百步斃敵之威,阿裏海牙讓匠人特制了一批鐵盾,雙層鐵闆,每層厚一分(3毫米),重量達四十多斤,然後再派一批精選的勇士出戰。雖然這樣的鐵盾很重,隻有少量精兵猛士能使用,但在第四波攻城戰後得到的反饋令阿裏海牙捋須開顔——宋兵的火槍威力陡然暴漲,許多披皮甲的軍兵七八十步就被打死打傷,甚至好幾個披鐵羅圈甲的隊官都在二三十步距離被打死。但是,那些使雙層鐵盾的勇士,即使沖上城頭,被近在咫尺、噼啪亂飛的槍彈洗禮了一遍,最後鳴号退兵時,竟多半活了回來。
阿裏海牙親自檢查了所有雙層鐵盾,盡管盾面布滿彈坑,但沒有一個彈坑形成彈洞——也就是說,宋軍的火槍,哪怕面對面,也沒能一槍洞穿!
阿裏海牙、貫隻哥、脫溫不花、和尚等元軍将帥相視撫掌大笑。終于找到克制火槍的法子了!連珠火槍這前所未見的“矛”再厲害,在堅固的盾面前,終将隻有折戟一途。
用這樣的笨法子阿裏海牙也是迫于無奈,他不是沒想過用别的戰法,比如當初攻破靜江府(桂林)的截流斷水法。但流經崖城的甯遠水水勢宏大,截流難度很大。而且瓊州尤其崖城這地方,水量豐沛,掘井取水方便,又三天兩頭下大雨,想斷絕守軍水源不太現實。掘土墊城法也因爲護城河引甯遠水而難以實施。所以,除強攻别無他法。
也好,用絕對的力量,碾壓宋軍,一舉破城,就在今日!
趙獵放下瞄準鏡,正看到一個護衛向文天祥、張世傑呈上一具元兵遺留的布滿彈坑的鐵盾。
幾位将帥一看,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雙層鐵盾,阿裏海牙好大的手筆。如此堅固而沉重的旁牌,前所未見,這樣的旁牌,用來防禦刀槍斧錘完全是大材小用或者說沒必要,其用途顯然易見——防槍彈。
文天祥皺眉:“連立厓提供的威力子藥都打不透……”
趙獵接過鐵盾,仔細查看雙層鐵闆的厚度,又拔出匕首,戳試鐵闆的硬度,臉上凝重的表情慢慢變爲笑意:“阿裏海牙學聰明了,不過,他還是犯了個錯誤,就這個小小錯誤,就注定了他的失敗。”
張世傑想問是什麽錯誤,但他自恃身份,自然不好擺這低姿态,眼睛一瞥黃天從。
其實即使沒有老上司暗示,黃天從也已迫不及待問道:“什麽錯誤?”
“他不知道我的底牌。”趙獵示意那護衛将鐵盾放置二十步距離,拔出五四手槍,擡手就是一槍。
砰!當!兩聲脆響幾乎不分先後,鐵盾劇烈一震。
所有圍觀者同樣爲之一震,好快!這樣的速度比箭矢不知快多少,人壓根沒法躲,被這樣的槍口瞄準,怕隻有死路一條了吧。
鐵盾取來,當看到盾面那小指粗細的彈洞時,文天祥、張世傑、黃天從等将帥無不動容,這小小鐵疙瘩裏發射的彈丸竟如此可怖!
張世傑看看手裏的二石強弓,都有種想扔掉的沖動——二十步,他的箭能不能射入鐵都是個問題,更别提他還得使出吃奶的力氣開弓,而人家手裏的鐵疙瘩,不過随意一擊……
黃天從的眼珠子死死黏在趙獵已插回腰間的手槍上,那狂熱的眼神……如果眼神能化爲手,怕早已伸進槍套裏攥取了。
“洞鐵穿金!端是奇器!”以文天祥的涵養都難免動容,看向趙獵眼神熱切,“此物若能裝備全軍,元虜何足道哉。”
趙獵沒說什麽,隻朝城外一指:“元軍進攻了。”
陽光下,一片銀光,如浪波動,就像海面上片片鱗光。
整整一百二十八個北庭重甲鐵盾武士,在上千漢軍、新附軍士卒掩護下,洶洶逼近。
悠長而蒼涼的牛角聲中,元軍第五波攻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