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宋所有城池布局一樣,崖城的城北是官署區,占地約十畝,相當于後世一個标準足球場的面積。這官署區自然算不上大,行朝各部衙門往裏一放就顯得緊巴巴。然而隻要想想這可是天涯海角,化外之地,有這樣的軍城與官署,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
由于官署區窄仄,辦公唯恐不足,實難再住人,隻能舍棄前衙後院的格局,各官員将領或購置或租賃城區民居,做爲宅第。
趙獵就在城南租下了一座好幾百平米三進宅院。他之所以不買房而是租房,倒不是舍不得銀錢,好歹也是腰纏幾十萬貫的人,隻是他心裏很清楚,崖城非久留之地。
崖城雖然商貿活躍、物流便利,隻是眼下已是行朝駐跸之所,趙獵在這裏的一舉一動都在楊太後、張世傑、文天祥、楊亮節及一衆文武官員眼裏。他心裏很清楚,一旦龍雀軍與元軍正式對上,展現出了火器威力,必定會引起行朝上下高度關注,屆時無數雙手會伸出向他要武器。
武器,趙獵可以給,原本他就想用火槍來武裝大宋各支軍隊。隻要提供足夠的鐵料,要多少他給多少。但隻限于燧發槍,後膛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原材料有限,就算是龍雀軍尚且裝備不足,怎可能撥給他人?如此一來,難免就會與諸軍将發生摩擦,甚至與樞密院發生矛盾,屆時上頭或強令或通過楊太後一紙诏令下來把他的軍工基地沒收了去,那他除了發動兵變就沒第二條路可走了。
爲避免出現這種極端情況,必須未雨綢缪,在火器尚未引起軍方足夠重視前,離開崖城,遠離朝臣視線,獨立發展。
萬安軍,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就是趙獵自請爲先鋒的真實原因,也是他始終不把軍工基地遷入城的真正緣故。
要獨立發展,未雨綢缪的事遠不止這些。
離開節堂返回宅院的趙獵,立即招來王平安。
随着一陣笃笃作響的拐杖點地聲,王平安蹒跚入室,佝偻着背向趙獵行禮。經過這段時間調養,身體狀況逐漸好轉,當然,不免落下一身病根。
趙獵盯着王平安,面露不忍之色,久久不語。
王平安惴惴不安,實在忍不住問道:“都統召小的……召末将來啥事?盡管交待,我老王這身子骨還行,還能爲都統辦差。”
趙獵以王平安擊斃蒙元百戶之功,奏請其爲正将,爵武義大夫。昔日船工,今披綠袍(七品)。王平安接到告身的那晚一宿沒睡,輾轉到天明。第二天,他買了香燭紙錢柱着拐杖出城而去。有人見到他将先祖牌位立于高坡,望北而拜。
趙獵沉吟良久,終于還是道:“龍雀軍需要火藥,大量的火藥。沒有現成的,我們就要自己配制。所以,需要大量原料。唯今之計,隻能出海到占城采買。”
龍雀軍作爲一支以彈丸爲遠程火力輸出的純火器軍隊,對火藥的依賴自不待言。
樞密院向各軍分發原吉陽軍庫藏時,諸将都争相搶要弓弩箭矢,其次是盔甲護具,再次是旁牌長刀,最後才是制式素木槍。而趙獵卻把分配到手的弓弩箭矢從各軍那裏換取火藥。吉陽軍備裏沒有震天雷這樣火藥武器,所蓄存的火藥多爲引火之用,各軍都瞧不上眼,想不到居然還能換取弓弩箭矢,哪有不大換特之理?
結果趙獵隻用了二十張弓、十二具弩、加千餘箭矢,就把吉陽軍城庫藏的五千八百多斤火藥全弄到手。隻是這些火藥摻雜的雜質太多,提煉也不得法,真的隻能用來引火。要轉化爲發射藥,還需篩去雜質,重新提純,有多達十餘道工序,最後大概可得二千多斤發射藥,勉強夠龍雀軍二百火槍隊一次中等烈度的戰鬥基數。
這當然不夠。燧發槍因射速慢,消耗火藥不多,而後膛槍的高射速對彈藥的需求遠遠超過燧發槍。雖然眼下趙獵手裏的後膛槍不多,裝備後膛槍的隊員也不多,但軍火這東西,必須大量儲備。否則到時槍生産出來了,兵力擴充了,卻沒有足夠的彈藥,那就傻缺了。
趙獵不可能總是指望有現成的火藥在等着他,他必須要有自己的火藥生産基地。
人才方面他不缺,都作院本就有火藥局這個部門,郭大匠的手下裏就有十幾個火藥局的匠人。身爲内廷匠人,他們在這方面的技藝堪稱一流。趙獵隻須把配方一交,提煉器材一送,火藥局的匠人們很快就拿出成品。品質之好,損耗之少,遠勝趙獵自己搗騰的發射藥。試射的結果,無論燧發槍還是後膛槍,有效射程都比原來遠了五分之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人誠不我欺。
配制黑火藥三樣主要原料中,用量最大的木炭最好解決,瓊州别的不多,就是滿目原始森林最多。硫磺也好解決,瓊州是什麽所在?海島啊,瓊管到文昌那一段,有大量火山遺存,伴生的硫磺不但表淺易開采,而且純度相當高。稍微難一點的就是火硝了,火硝最常見于幹旱的堿性土壤中,西北地區最多見。瓊州這樣的海島自然不會有幹旱之虞,堿土也少,好在溶洞不少,曆來溶洞也是火硝采提區域之一。瓊州由于隔海,運輸不便,火藥制備一向都是就地取材,很早就在岩洞火硝的收集與提取方面形成系列工序了。
然而縱然瓊州到處是寶,眼下卻還是隻能望卻吃不到嘴裏。目前要獲取大量火藥,還是隻能靠購買,而且還是出國購買。趙獵之所以派人采買而不是向海商訂購,還有一重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希望借此機會建立一條海上貿易線。王平安就是探路人。
趙獵之所以選王平安也是不得已,此事他必須尋一個信得過的老兄弟來辦,而他身邊信得過的老兄弟屈指可數。攻略萬安軍在即,施揚是脫不得身了,而馬南淳也有要任在身,丁家姐弟年紀尚輕,難委重任。不找王平安找誰?
王平安一拍瘦棱棱的胸脯:“末将這副身體打熬慣了,雖行不得久,但坐船倒是無妨。隻是末将從沒去過占城,不通當地習俗俚語,買賣之事也是兩眼一抹黑,隻怕會誤了都統之事。”
趙獵微微一笑:“這點老王你無須擔心,我給你請了一人與你同行。陳公子,請進。”
門簾一動,一人掀簾而入,向趙獵拱手爲禮:“陳秉煊見過趙都統。”
趙獵微笑還禮,向一臉懵懂的王平安道:“老王,我來爲你引見一人——陳相公的侄子陳秉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