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當趙獵、江風烈與馬氏兄弟船隻彙合,押着一船元軍俘虜靠近雙龍大船時,才發現對方同樣也俘虜了一條船,并且正準備上演血腥殘酷的一幕。
一個疑似敵船首領的幹瘦漢子,被扒掉上衣,五花大綁,捆在桅杆上。幾個帶傷的精瘦漢子正捧着碗、拿着鈎刀,在敵船首領瘦棱棱的胸膛比劃着,其中一人仰脖喝了口酒,噗地噴在幹瘦漢子胸口。
幹瘦漢子嘶聲吼罵,不過是黎獠俚語,外人聽不明白。
丁小伊用瞄準鏡看了半天,不解道:“他們在幹什麽?”
趙獵與施揚互望一眼,幹咳一聲:“小伊,和小幺帶少年隊到艙室。”
“爲什麽?”
趙獵一瞪眼:“執行命令。”
丁小伊不敢多言,乖乖照辦。自從龍雀成軍之後,早前趙獵制定的那一套軍紀開始嚴格執行,再不複先前六七人時那種自由散漫。
趙獵強令丁小伊帶少年隊避開,自然是不想讓少年們看到殘忍一幕,但看到他們的戰船接近後,對方的懲罰舉動也停了下來。就見一個婦人揮揮手,精瘦漢子們放下手裏的開膛工具,用鐵鈎吊脊,在一聲聲撕裂嗓子的慘叫中,像殺豬一樣将幹瘦漢子吊上桅尖。
随後一群着短褂的精瘦漢子簇擁那爲首婦人走到船舷邊,刀刃在手,神情惴惴不安中又充滿戒備。
婦人雙手合抱,鄭重一鞠:“洪四娘多謝諸位拔刀相助,敢問你們是否宋軍?”
趙獵的龍雀軍士兵沒有穿宋軍卒服,甚至沒有統一服飾,更沒有佩戴宋軍标志性的範陽笠,若不是桅尖懸挂着宋軍旗幟,還真看不出他們是宋軍。
趙獵接過工匠們新近制做的鐵卷筒喇叭,嘴巴湊近喇叭口:“沒錯,我們是宋軍。”
洪四娘又問:“你們可是圍攻吉陽軍城的宋軍援兵?”
趙獵高聲道:“沒錯,我們是大宋龍雀軍,正前往吉陽軍城。”
眼下行朝軍隊攻吉陽甚急,大概整個瓊州都驚動了,倒也不算機密,坦然承認便是。
洪四娘再問:“請問恩人高姓大名。”
“龍雀軍都統制,趙獵。”
洪四娘雙手一拱:“洪四娘在此向黎母發誓,貴軍救命大恩來日必報。将來若有需要,隻需向任何一位洪峒寨人報上恩人名号,水裏火裏、刀山劍叢,洪四娘萬死不辭!”
洪四娘發誓留了個心眼,隻說“洪四娘”之名,沒有半句牽連到三巴海盜及洪峒寨,意思是将來可能隻有我一個光杆頭目來報恩哦。
趙獵不知聽沒聽出這層意思,他也并不介意,放下喇叭,正要下令啓航。另一艘戰船突然傳來歐陽冠侯的聲音:“你們是‘三巴陳大王’餘部?”
趙獵一怔,三巴陳大王?這名号聽着有點不對味啊。
身旁施揚低聲道:“我聽過這三巴陳大王,是瓊州海盜。”
海盜?!
趙獵還沒成爲宋軍都統之前,就曾跟海盜大打出手,更何況眼下他們是正規官兵——官兵跟強盜,天然死對頭啊。
此言一出,方才還是一團和氣的局面頓時變成劍拔弩張。火槍卡卡作響,一支支從女牆戰格後伸出。
洪四娘一方對官兵更是深懷戒心,行藏一被喝破,人人變色,立即升帆欲逃。
三巴海盜多是黎獠,出了名的兇狠敢拼,就算面對最強橫的蒙古兵,都敢沖上前拼骨,但宋軍這支“雷公兵”實在太可怖了,根本令人興不起拼的念頭。
船帆不是想升就能馬上升起的,當海盜們手忙腳亂升帆轉舵意欲逃跑時,隻要趙獵揮旗下令,百槍齊發,估計樯帆升到頂時海盜也死得差不多了。
然而趙獵并未下令,就他個人而言,對海盜并不反感,尤其是敢于與元兵對着幹的海盜——要知道趙獵最初的計劃可是弄一艘戰船橫跨太平洋縱橫加勒比的。
想想後世成效斐然的“統一戰線”,趙獵并未拔槍而是舉起鐵皮喇叭:“洪四娘是吧,我們是宋軍不假,但隻打蒙元,所有同樣打蒙元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洪四娘,我們并無惡意,你可以帶着你的俘虜及船隻離開。祝一路順風,若是有緣,瓊崖再見。”
趙獵随後下令,全軍由臨戰狀态改爲警戒狀态,舉帆轉舵。
趙獵一番肺腑之言及誠意滿滿的舉動雖未能立刻取信三巴海盜,但至少打消了不少戒心,轉舵升帆的動作也不再那麽倉促。
這時又聽歐陽冠侯高聲道:“洪四娘,不必驚擾。不知四娘可曾聽陳大王說起過律齋先生名号?”
洪四娘一怔,脫口道:“律齋先生?曾救過家翁一命的律齋先生?你是……”
歐陽冠侯一拱手:“在下歐陽冠侯,是律齋先生的部屬。這位江副都統,是律齋先生的族侄。”
江風烈抱拳道:“洪四娘,江某有要事請教,何妨過船一叙?”
洪四娘正沉吟,便聽江風烈大笑:“若四娘有顧慮,江某便與定軍一同登上貴船如何?”
趙獵正驚訝爲何江風烈要冒這樣的險,很快便收到江風烈使人送來的紙條,上面隻有一句話:三巴陳大王,縱橫瓊南多年,吉陽乃其巢穴之一。
明白了,原來江風烈是要打探吉陽情報,還有比眼前的地頭蛇更好的打探對象麽?
趙獵叫來丁小幺:“讓你的隊員做好出擊準備,一旦海盜有異動,立即跳幫作戰。”
那邊廂,江風烈與歐陽冠侯乘舢闆登上雙龍戰船。海盜們仍然保持戒備,卻沒有要求他們摘下兵器,表達了一定的信任與敬意。
江風烈、歐陽冠侯與洪四娘客套幾句,卻屢屢被吊在桅頂的羅甸老七的慘叫所擾。
江風烈皺眉:“四娘,能不能讓這家夥閉嘴?”
洪四娘爽快揮手:“有何不可。阿仔!”
樓台上一個手持擎張弩的十七八歲黑瘦少年應聲拉弓上弦,瞄準羅甸老七的咽喉扣動懸刀(闆機)。或許是因爲船晃動得厲害,一矢射出,雖中頸部,血流如注,卻未切斷氣管,反倒令羅甸老七嗷叫得更大聲了。
洪四娘臉色有點不好看,那叫阿仔的少年黑臉泛紅,急忙彎腰低頭踏弩拉弦,但匆忙之下被船晃得站立不穩,連拉幾次都沒扣上牙機。
江風烈淡淡道:“不必那麽麻煩。”
拔槍、手托、瞄準。
砰砰砰!
三聲槍響過後,慘叫戛然而止。
浪濤拍船,海鳥呦呦,群盜木立,一時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