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海盜船,陳懿的座船不動,如中軍坐鎮指揮;一艘從商船左側繞過,尋隙待擊,便似騎兵繞陣,尋機突擊;一艘正面沖來,實施跳幫作戰,如同正面步兵沖擊突陣。
對付區區數人,指揮排布居然也暗合兵法,陳懿能縱橫閩廣多年,盛名确非虛至。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了陳懿對這幾個人的強烈忌憚。
繞行的戰船正是之前受到重創那艘,陳懿從座船抽調補充了一部分,雖然海盜數量大不如前,但如果忽略這十幾個海盜,後果足夠喝一壺的。
而正面沖來的海盜船,則是左疤子指揮的齊載滿員的主力戰船。這一次,海盜們學乖了,再沒人敢站在船舷耀武揚威,而是全像老鼠般躲藏在女牆、戰格,樓台擋闆後面。直到船近二十丈,減速打橫,以側舷靠攏時,一個個五花大綁的商船船工、莊丁才從底艙押出。
推推搡搡中,船工莊丁們面如土色,哀号連天,更有人望着座船桅尖上被吊着的莊主号泣不已。被吊了半天,曬得眼腫得睜不開的畢端安有氣無力發出沙啞的悲鳴。東家仆人,遙相對望悲泣。
随後,海盜們将船工莊丁排成兩列立于側舷,面向商船,并扒下衣服,在每人反背的雙腕間塞上一根沒點燃的火把。船工莊丁們惶恐不安,因爲這些火把插在雙腕之間,他們夠不着,也抖不下來。
這時左疤子在四名持盾海盜的雙重護衛下,手持火把出現在船工莊丁們身後,用他那刀劃鍋底一樣難聽的聲音高叫:“你們想不想回到自家船上?不用說,一定很想。爺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順着這些梯子,走回去。誰能安穩回到船上,誰的小命就保住了。”
船工莊丁們一陣騷動,滿面不敢置信。
左疤子的聲音陡然變得邪惡:“你們也隻有用最快速度沖回自家船上,這性命才能保住,否則……”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用行動解答——他從雙重盾牌之間伸出手,用手裏的火把,将面前背對他的一個船工後背火把引燃,火焰灼燒皮肉的滋滋聲夾雜着船工不忍猝聽的凄慘叫聲,令人心髒抽縮。
幾個海盜搶出,将帶鈎長梯重重拍下,再次在兩船之間搭建成數條通道。
與此同時,十幾個手持火把的海盜從女牆戰格後翻出,将一長串俘虜後背的火把點燃。一時間,灸烤皮肉的異味、滾滾濃煙及慘絕人寰的慘叫,響切海空。
以俘虜爲人牆,施放煙火,藉機突破,這就是海盜二番戰的策略。
……
“大夥各自報一下彈藥數量。”趙獵将剩餘的九管雷炮用細索紮成一捆,并将引索撚成一紮,嘴裏報數,“我還有霰彈二十八發,黑星手槍彈五十六發,左輪槍彈四十九發。還有,這九管雷炮。”
馬南淳拍拍長衫内的子彈帶:“我的左輪槍彈剩餘四十二發。”
“雙管獵槍霰彈二十七發。”說話的是施揚。
“三連發獵槍霰彈二十九發。”這是王平安。
“三連發獵槍霰彈二十五發。”丁小幺報完數,才發覺自己的存貨最少,郁悶不已。
“左輪槍彈五十五發,彈丸……不知道,也許兩三百顆吧。”與弟弟相反,丁小伊的彈藥最不缺。她的鳥槍彈丸是自制的鉛丸,每丸重不過二錢,她随身背着一塊重達五斤二兩的鉛塊,可制鉛丸達三百多顆。鳥槍射速又慢,别人打十槍她才打一槍,到目前爲止,她才開不到二十槍。可謂是彈藥最富餘的人了。
趙獵一行出厓山時,共帶着手槍彈五百發,霰彈二百發,合計七百發子彈,分攤到六個人身上,平均每人一百多發。這還不包括丁小伊所使用的鳥槍自制彈丸。
從出銀屏山到目前爲止,共經曆了三場戰鬥:永濟寺之戰、碼頭夜襲戰、痛擊海盜戰。永濟寺之戰耗彈五十餘發,碼頭夜襲戰消耗三十餘發,之前痛擊海盜之戰,殺敵成果最好,消耗子彈也最多——短短半炷香,打出各型号子彈二百多發,更扔出十管雷炮。此刻他們手裏剩餘的彈藥,隻餘半數了。
“我看足夠了。”馬南淳語氣笃定道,“還餘三百多發子彈,海盜不過百餘人,平均兩發侍候一個海盜。再說了,陳懿也不是傻子,難不成要跟我們拼到最後一人麽?若我所料不差,我們隻要再幹掉他一半人,他再不甘心也得退兵。”
施揚也贊同道:“每艘戰船至少需二十人方能行駛,再少的話,他連船都帶不走,那才叫虧大。”
在這樣的亂世裏,海盜永遠不缺人,缺人随時可補,但戰船這樣的稀缺軍需永遠都缺——不見趙獵爲了弄一條戰船大費周折麽。所以陳懿能損失得起人,但絕對損失不起船。馬南淳與施揚的分析很合理。
趙獵舉起手裏的一捆雷炮:“那好,等會作戰是這樣……”
話音未落,船身劇震,熟悉的鈎梯啪啪聲傳來。
趙獵一躍而起,第一時間對張君寶、蚱蜢、黑丸等少年道:“你們快下底艙,看好弟弟妹妹。未聽召喚,無論如何不許出來。”
蚱蜢剛開口:“可是,我們想……”
“沒什麽可是。我不是跟你們商量,是命令。明白麽?命令!”
“是!”
安頓好孤兒們,趙獵扒在窗沿往外看,他注意到,海盜給俘虜所插的火把并不是火油炬,而是濕木炬,火不大煙大。稍稍轉念就明白過來,海盜這樣做的目的有二,一是不至于燒死或重傷俘虜;二是他們的目的不是燒船,而是制造濃煙,借煙霧掩護突破。不得不說,海盜們都是打老了仗的,很快就找到應對法子。
這時被灼燒熏嗆得魂飛魄散的船工莊丁在求生欲*望驅使下,不待海盜用強,紛紛踏踏踩着鈎梯,朝商船奔來——而在他們身後,持刀執斧的海盜正緊蹑其後,掩殺而至。
丁家姐弟看得腦門冒汗,海盜這一手當真毒辣,這槍開是不開?
馬南淳一咬牙:“開槍吧。”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分慈悲。而且,也别無選擇。
覺遠一聲佛号:“阿彌陀佛,小僧願出艙接應船工莊丁。”
施揚皺眉:“和尚别犯傻,你一出去,就成了靶子。”
外面的慘号聲越來越大,覺遠實在不忍猝聽,一振長棍,就要沖出。不防人影一閃,一人攔在他身前:“和尚,一會有你出力的時候。現在,讓我來!”
趙獵!
趙獵風一般沖出艙室,他的肋下,夾着一捆冒煙的雷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