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裏之外一片灘塗的礁石上,丁小伊手裏的瞄準鏡不停在左右手之間交換,一隻眼睛乏了又換另一隻眼,身旁的丁小幺催要了五六次,就是不肯給。
“看到了沒?看到了沒?”丁小幺催要不得,也隻能翻來覆去叨叨這句。
丁小伊被問得煩了,沒好氣丢下一句:“自個兒沒眼睛啊,瞪着你那倆窟窿眼看去。”
丁小幺瞪着倆窟窿眼,隻是沒看戰船那邊,而是氣鼓鼓盯着阿姊。
丁小伊沒理會弟弟的怨念,她的手心全是粘粘的汗,不管海風怎麽吹都不幹。自打阿爺遇害後,他就是她們姐弟的依靠。他太能耐了,很多時候,她拼命努力追趕他的腳步,生怕被拉下了。但生平第一次,她不希望他太能耐。人太能耐了,就會逞能,便如這一次。
夜闖敵船,三人對千軍,跟闖老虎洞差不多吧。那個暗爪頭領據說跟元兵打過很多仗,甚至潛入元軍大營探查,出入自如。可他都說出“舍命相陪”的話,這一趟的危險可想而知。
也許,不該再找那個巴根拼命。還是聽從他的話,等弄到船後,就跟着他去航海吧,去他所說的那叫什麽“美州”的地方。那地方,真有那麽美嗎……
“阿姊,你說會不會出事……”
思緒被打斷,丁小伊憤憤道:“閉嘴,你這烏鴉嘴。你很想趙大哥他們出事嗎?”
“不是,我當然不想……但他們去了好久,趙大哥說的大煙花都沒出現。”
“那就多看少說,别眨眼,要不煙花放完了你都沒看見。”
“怎麽會,阿姊你少唬我……”
礁石後面,藏着幾條小舢闆。馬南淳、歐陽冠侯及十餘暗爪隊員,人皆着水靠,掖短刀,半數攜帶弓弩、火箭及火油。人人都在等待着火起的那一刻,雖然眼睛發酸發脹,卻沒人敢合眼。
姐弟倆的焦慮,隻能通過拌嘴來緩解,馬南淳與歐陽冠侯則隻有低聲交談。
“馬兄,不是兄弟我探人隐密,實在是……”
馬南淳苦笑:“歐陽兄不必問我,我也不知道。”
歐陽冠侯大訝:“馬兄也不知那木箱内藏何物?”
馬南淳半倚着濕漉漉的礁石,攤攤手:“别說我不知,就連同去的施揚、王平安也不知。”
歐陽冠侯摸着短髦,眼神閃動,欲言又止。
馬南淳居然猜出他想說什麽,搖頭道:“倒不是趙賢弟不信任我等,而是……用他的話說,此乃奇物,非我等所能知。”
歐陽冠侯瞠目:“馬兄世代書香,亦曾中舉及第,更身居樞院承旨。論學問,這閩粵之地沒幾人能及得上。那趙兄弟居然這般說……”
馬南淳連連謙遜,神态沒有半分做僞,反而很認真:“我這賢弟是個奇士,手裏有許多奇物。他說非我等所知,那就一定非我能知。”
歐陽冠侯想起與趙獵相識不過半日,那年輕人已弄出好幾樣讓他這老江湖都吃驚的東西,不得不說,還真是個奇士。
卻聽馬南淳低笑道:“這箱子是趙賢弟從厓山一路帶到此地的,若我所料不差,多半會是……”
“馬秀士,讓這位大叔給我們一條船。”
馬南淳的猜測被打斷,回頭看去,丁家姐弟把槍用麻繩層層包裹在木槳上,暗夜之中,頗有隐蔽性,再披上蓑衣戴上鬥笠,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你們這是幹什麽?”
“我們要過去看看。”丁小伊說話聲音又快又脆,給人一種很幹脆同時很堅決的感覺,“趙大哥他們需要幫助。”
馬南淳皺眉:“先前怎麽說來着?以火爲号,火未起不宜冒進……”
“都過了這麽久,萬一趙大哥他們有危險,需要我們幫助而我們卻在這傻站着什麽都不知道也做不了……”丁小伊大口喘氣,鼓鼓的胸脯起伏,眼神堅定,“我們要過去幫他。”
“你們過去能做什麽?”
“随機應變。”
馬南淳被氣樂了:“還随機應變……别忘了,趙賢弟已經制定規矩,違反者将受嚴懲。丁家小娘,你上回在永濟寺已經違反過一次了。當時規矩未定,不便追究,但如今已立軍規。你可知何爲十七禁五十四斬……”
“斬你的鬼!”丁小伊一揮槳,要不是馬南淳見機閃得快,還真有可能被拍中腦袋,“等我幫了忙,看趙大哥斬誰!”
歐陽冠侯倒是很欣賞這率真爽直的少女,笑着打圓場:“行行,這船我給你,但有一條。”
“什麽?”
“再等一炷香。”
“不行!半炷香也不等。”
歐陽冠侯攤手:“那就沒法了。”
“你給不給?”丁小伊把木槳槍口對準歐陽冠侯。
歐陽冠侯眨眨眼,不明白這個有什麽好威脅的。
馬南淳吓得忙拉他閃開:“丁家小娘,有事好商量,萬萬不可魯莽。這槍聲一響,可就暴露了。”
“我數三下,不給就開槍。”
“一、二……”
轟!
“歐陽兄……”馬南淳回首正要勸歐陽冠侯答應給船,突如其來一聲巨響,震得馬南淳雙膝一軟,差點就喊出“你真開槍啊!”
然而馬南淳終究沒喊出這句話,因爲他看到了一團巨大火球,從帥船底部噴出,如同蟄伏海底的巨龍,向膽敢打擾它的人類玩具噴出憤怒的龍焰。
火光照亮海面,照亮夜空,照亮三艘戰船上千軍兵及水手船工驚駭欲絕的面孔,也照亮了礁石上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表情。
“但願他們沒發懵,記得趁亂救人。”趙獵浮出海面,吐出一大口鹹苦海水。在他身後,施揚、王平安相繼浮出水面,望着百尺之外沖天火光,不停咂舌。
不怪他們那麽吃驚,10升燃氣瓶爆炸威力相當于145公斤TNT當量,而TNT的威力是高純度黑火藥的十幾倍。數千斤黑火藥爆炸,這時代可沒幾個有眼福見過。
劇烈爆炸把船底炸出半間房子大小的窟窿,整艘船的側部都燃燒起來。對于一艘船而言,無論是古代木船還是現代鐵甲船,甲闆或塔樓被炸成這樣還有救,但吃水線被炸,沉定了!
劇爆令帥船猛烈搖晃,大量海水灌入使船身傾斜,毫無防備的元兵、船工、水手像下餃子一下噗嗵嗵掉進水裏。船工、水手還好,要麽死命遊向海岸,要麽抱住各種碎片浮木。元兵就悲催了,因爲他們是着甲兵。
由于海上行船,無需耗費體力,而且身爲萬戶親衛,自當披堅執銳,以彰顯威儀。所以帥船上的巡衛多是甲士。陸地上看着威風又強悍的甲士,一落水就往海底沉。想卸甲?到海底慢慢卸吧。
“沒咱們的事了。”趙獵招呼施、王二人,正要潛入水底開溜,
隐約間,一個聲音傳來:“快,把文天祥撈起來!”
趙獵聞言一怔,轉過頭來。
文天祥?!他也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