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您老說啥啊?”
鄧文通狠狠一跺腳,怒道:“我怎麽就忘了你們家人的德行,你爺爺,就是我嶽父,他老人家,還,還是放一邊。你爹,膽大包天,沒有什麽不敢做的,沒有人不敢得罪。好麽,我的小祖宗,你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膽子也太肥了。你知道不,萬一那些商人怒腦起來,勾結黃得功等人,你爹可是說過,堡壘都是從裏面破裂的,咱們可就麻煩了!”
張琰小臉漲得通紅,剛才的幾句話把心中的郁悶都喊了出去,别提多舒服了。他似乎找到了意思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奇妙感覺,老爹應該最擅長這個吧!
身爲老爹的兒子,可不能把看家的本事給弄丢了。
張琰突然換了一副笑臉,對鄧文通說道:“姑父,我剛剛也覺得有些過分了,你這樣吧,等一會兒來了人,我就收斂一點,保證不添亂。”
“你說的是真的?”鄧文通一臉不敢置信。
“嘿嘿,姑父大人,我的話你還不信啊!”
“信你就怪了!”鄧文通狠狠瞪着張琰一眼,無奈說道:“我估計那幾大家的代表很快就會趕來,你隻要别亂說話,一切都交給我。”
“好嘞!”
張琰痛快地答應了,隻是他的眼神深處閃過一絲狡黠。顯然。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聽話的主兒!
鄧文通來不及多想,外面已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管事的急忙來通報,說是有人前來拜會。
此時府衙的大廳之下,陸陸續續來了一大幫人,他們很自覺地找到了位置。來巡撫衙門開會,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隻是如今的時機太要命了。
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張恪已經改朝換代,做了皇帝。按照道理,大家應該歡迎新君登基,争着做從龍功臣,在新朝廷搶一個位置。
可麻煩的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明廷還有大量的勢力,誰知道張恪要多久才能拿下江南?
開海這麽多年,在座的商人各個腦滿腸肥。腰纏萬貫。不光有大量的作坊,還有桑田,還有棉田,都是不動産,根本沒法隐藏躲避。
要是一場戰亂襲來,苦心積攢的家底兒可能頃刻之間就完蛋了。擺在大家面前的就是暫時的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選擇。手心手背都是肉。這道題一點都不容易。
原本還想着看看局勢。哪知道張琰的那幾句吓得大家不敢遲疑,太子爺的面子不能不給,全都跑來了。
帶頭的還是高貴方和葉永鑫,下面有二十幾位豪商和代表,可憐兮兮地看着鄧文通。
高貴方偷眼看看,鄧文通臉色并不好。
“大人,我等來遲了,還請大人贖罪!”
“無妨!”鄧文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口茶,卻發現水是涼的。氣哼哼放在了桌上,目光掃過所有人,沒一個人敢和他對視。
“諸位,廢話不說了,逆明的隆武帝不知天數,自尋死路,我會安排人馬守禦,不讓他們殺進來。你們放心,很快陛下的天兵就會到來,到時候殘明的這點人馬不堪一擊。”鄧文通說着,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你們能有今天,全都靠着陛下的支持,事到如今,不求你們知恩圖報,請你們一個個都記住自己的富貴是怎麽來的,不要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鄧文通發火,還是相當駭人的,葉永鑫抓着短須,思忖一下,急忙站起。
“大人,我等自然是忠于陛下,隻是奈何掣肘太多,不隻是蘇松,很多家族的産業遍及南直隸,甚至到了江西,湖廣,我們是真沒有辦法。”
在場不少人頻頻點頭,一個個搖頭歎息。
“鄧大人,我們就盼着陛下能快點拿下整個天下,到那時候,我們就不用發愁了。”
“你們還是繼續愁下去吧!”
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輕笑,大家急忙閃目看去,隻見一個少年穿着寶藍色的衣服,在一群年輕護衛的保護之下,走到了大廳。
鄧文通差點噴了口老血,他是拉攏威脅,好不容易安撫了這幫人,怎麽這個小祖宗又跳出來了,你是嫌麻煩不夠大是不?大庭廣衆之下,他又沒法發火,隻能氣哼哼看着張琰。
張琰絲毫不理會姑父的目光,大搖大擺走到了鄧文通面前,笑道:“姑父,我都準備好了,咱們可以走了!”
“走,去哪?”
“當然是回京城了,你不是說準備了船隻,咱們一起走嗎?”
“我什麽時候……”
“就在剛剛啊!”張琰無辜地眨眨眼睛,看起來萌态十足。鄧文通徹底被弄出内傷了,我的太子爺,讓你走的時候你不走,當着這麽多人,你又提了出來,你到底想幹什麽?
張琰的這句話可徹底吓傻了在場的所有人,瞬間議論之聲就響了起來。相比鄧文通,大家更願意相信人畜無害的太子爺。
這時候大家心裏都罵了起來:好一個鄧文通,還想騙我們,敢情你們早就要走了,你們都跑了,我們又有什麽咒念,還不如早早投降呢!
葉永鑫強壓着惶恐,問道:“殿下,您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了,君無戲言。”張琰呲着小白牙,笑道:“我爹已經下了命令,和朱明的皇帝隔江而治,我自然要回去。”
什麽?隔江而治!
簡直好像巨型的炸彈,在人群炸開。把大家夥炸得鮮血淋淋。屍骨無存。
葉永鑫甚至兩條腿都打顫了,他們擔心明廷對自己的産業動手,不願意幫着鄧文通,可是他們同樣不敢想象,要是隔江而治之後,蘇松就完全落到了明廷手裏。到了那個時候,貪官污吏。兵痞惡霸全都上來,他們還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嗎?
這不是要命嗎!
高貴方已經上了年紀,須發皆白,他緩緩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殿下,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我們這些人就成了予求予取的肥肉。當年陛下可是許諾過的,要保護我們的。”
其他人也都跟着。西裏呼噜跪了一大片,紛紛哀求。
張琰毫不以爲意,說道:“北方有流寇,有蒙古鞑子,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堆,我爹爹說了。江南顧不過來。你們自求多福吧。”
拉起鄧文通,就要往外走。
一看張琰玩真的,可把衆人吓壞了,葉永鑫咬咬牙,撲通跪在張琰面前。
“喂,你幹什麽,敢攔路不成?”
“小人豈敢!”葉永鑫吸了口氣,說道:“殿下,小人願意出錢一百萬兩,用作軍資。懇請大軍能留下來。”
有一個帶頭,剩下的人心中的天平不停衡量。
眼下對大家最好的就是張恪能派出大軍,神兵天降,打退明軍,大家什麽風險都沒有,一點也不用付出,如此最好。
稍微退一步,能守住蘇松也可以,至少大部分家産不會受損。
偏偏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如果真按照張琰所說,張恪的人馬都撤走,他們就成了送到虎口的小羊,想想都讓人害怕。
往日崇祯在位的時候,照顧士人,顧及士林清議,不會動他們,可是崇祯沒了,對于殘明來說,生存是最大的問題。隆武皇帝一上台,重用的是黃得功等四人。不用想,往後還會是武夫吃香,搞不好還會弄成軍閥化。
天底下的軍閥可不都是張恪,事實上張恪就是千萬年的異類。如果黃得功他們得勢,今天勒索銀子,明天搶奪女人,沒有多久,大家夥都會被生吞活剝,連骨頭都剩不下!
“我也願意出錢!”想通了之後,又一個商人跪了下來,簡直像傳染一樣,瞬間跪滿了一地,一個個都張口出銀子,把數額計算起來,差不多有上千萬兩。這幫孫子還真有錢!張琰嘴角翹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看着鄧文通,分明再說:“咋樣,我的主意厲害吧?”
鄧文通悶哼了一聲,那意思是說:“小子,你别得意,光有銀子還守不住蘇松。”
張琰心裏清楚,冷笑道:“諸位,眼下蘇松守軍有限,江南都是水鄉,再多的銀子,也變不成城牆,擋不住賊兵。本宮可不敢在這冒險,失陪了。”
“慢!”
葉永鑫再度攔住張琰,鄭重說道:“殿下,江南市舶司是陛下的心血,身爲陛下之子,您可不能甩手不管!小人不才,願意竭盡所能,還請殿下不要離開,不然我們都完了!”
他說着,以頭碰地,咚咚作響。
也不嫌疼,張琰冷笑道:“你一個人也不成,他們的意思呢?”
高貴方和衆人互相看了一眼,把心一橫,也說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願意全力守衛蘇松,決不讓逆賊殺進來半步。”
張琰總算是露出了笑容,他看透了這幫商人,不把他們逼到牆角,這幫家夥不會輕易松口。
“本宮不想聽空口說白話,你們要是真想出力,就立刻下令,把手下所有工人都集中起來。凡是會射擊的,打過火铳,接受過訓練的,作爲主力,随時待命。其餘人等都組織起來,保證軍需供應,不得有誤。還有,記得把你們莊園的工人都通知下去,随時做好堅壁清野的準備。”
幾條命令下的果斷有力,衆人似乎又找到了勝利的希望,身體重新湧出了力氣。爲了能夠延續家族的榮耀,大家鬥志昂揚,紛紛下去準備。
眼看着所有人告辭,匆匆離開,張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憊,眼神滿是喜色。
“姑父,我表現的如何?”
“有永貞的幾分樣子,這幫混球都動了起來,能不能打赢,就看你的本事了!”鄧文通欣慰地笑着。
……
“啓禀公子,前面就是新河關了。”
包一鳴一聽,吓得忘了吸鼻涕,張開小嘴,都流了進去。盧斌氣得踢了他一腳:“你還能更惡心不?”
包一鳴委屈地扁扁嘴,嘟囔道:“人家也不想,可是前面就是南京了,你說要是咱們偷襲不成功……”
“你給我閉嘴!要是失敗了,都是你小子的烏鴉嘴!”
盧斌狠狠瞪了包一鳴一眼,可是他的手指卻不停顫抖起來。往日他最羨慕的就是能征戰沙場,真正到了這時候,卻臉紅心跳,渾身不聽使喚。
“你,你也怕了?”包一鳴小聲問道。
盧斌不置可否,拍了拍包一鳴的肩頭:“等着我們上了岸,你就在船上等着,見勢不好,就趕快走吧。放心,我們不會怪你的,替大家好好活下去。”
包一鳴似懂非懂點點頭,小眼睛裏泛着淚光。
前面的船隻紛紛停了下來,他們到了新河關,進入南京的門戶,負責收稅的官吏攔住了他們。
包家的領隊經驗豐富,但心中也難免砰砰打鼓。
“官爺,您拿着喝茶吧。”
悄無聲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就塞到了對付的袖子裏。對方斜着眼睛看了一下,撇着嘴冷笑道:“就這麽點銀子,打發要飯的嗎?”
“豈敢豈敢,小的一時疏忽拿錯了,拿錯了!”
從另一個袖口又掏出了二百兩,塞了過去。檢查的官員把眼珠子一瞪,怒罵道:“蠢材,你給本官二百五十兩銀子,你拿我當傻瓜是嗎?”
“不不不,小的該死,小的真是該死!”領隊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臉都紅了。
“行了,本官沒那個閑工夫,再拿一百兩,放你們過去。”
“成,成。”又是兩個大元寶,官差終于滿意地點頭了。“學聰明一點,現在這是京城了,例銀也該漲了。”
銀子開路,順利進入了碼頭,船隻相繼靠岸。
盧斌扒着艙門,向外面看去。隻見碼頭上隻有少數兵丁,懶洋洋的來回巡視,還不時欺負一下運貨的力巴。往遠處看去,黑壓壓,霧氣騰騰,就是金陵城!
成敗在此一舉!
“弟兄們,殺!”
盧斌搶先跳出了船艙,殺上碼頭,手裏的腰刀揮動,兩個巡邏的士兵就稀裏糊塗沒了腦袋。
後續的士兵紛紛湧上來,槍聲大作,霎時間碼頭被殺了一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明軍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吓得扔下武器,一溜煙兒的跑沒影了。
“比兔子還快啊!”不少剛剛閉着眼睛放第一槍的士兵,看到這一幕,全都來了精神。原來明廷的兵這麽菜啊,還等什麽!
“殺啊!”大家嗷嗷怪叫着,沖向了城門。(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