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路之上,突然出現二十幾架馬車,車上都拉着沉重的貨物,緩緩而來,如此龐大的車隊,絕對是稀罕物。爲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商人,他騎在一匹青馬上面,不時向四周望去,僅有的一隻眼睛閃爍着警惕的光。
此人名叫衛學彥,他的父親和叔叔都是被蒙古人掠去的奴隸,後來張恪幾次進攻草原,将他們的家人都救了出來。由于年紀大了,衛學彥的父親沒法加入軍隊,他隻能在草原上經營牧場。
靠着勤勞和汗水,收入越來越多,幾年時間就成了小康之家。這段時間也正是衛學彥從骨瘦如柴的少年變成青年的時間。
他還記得第一個冬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着香噴噴的烤肉,要知道在蒙古人的手下,他們連看的份兒都沒有。
從那之後,衛學彥對義州兵就有了一種近乎崇拜的虔誠,終于仗着騎術過硬,在十八歲的時候,成爲了一名騎兵。
義州兵的騎兵可不同尋常,他們每個人至少要配置三匹戰馬,其中至少兩匹随時都能拉出去參戰。
而且每個騎兵還配置闆甲,手铳,騎槍。馬刀。弓箭,匕首……光從這些裝備就能清楚看到騎兵要求隻嚴格。
經過殘酷的訓練,衛學彥第一次參加戰鬥,就趕上了光複遼東,從遼陽一直打到了沈陽,短短的時間,一個菜鳥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戰士。他至少砍下了五顆建奴的人頭。戰功赫赫。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他會成爲一名低級軍官,然後不斷擢升,如果幸運的話,或許會成爲副将和參将。有機會獨當一面,就有可能成爲總兵,完成小兵的逆襲。
不過老天不作美,衛學彥在最後一戰的時候,左眼被弓箭射中。變成了獨眼龍。他隻能離開軍隊,回到了家中。
那段日子簡直是衛學彥一生當中的噩夢,他突然覺得什麽都變成了黑色,喝酒撒潑,打罵妻子,甚至和父親叫嚷。長長氣得母親以淚洗面。
差不多兩個月時間。突然有人找到了他的家裏,說是王爺下令讓大家重回軍營。
從平遼公,變成了安東王,張恪位極人臣,可是他卻成了獨眼龍,一将功成萬骨枯,這就是最殘酷的寫照!
衛學彥的心裏并不平衡,可是出于軍人的本能,他帶着滿肚子的疑問,回到了軍營。
令他驚奇的是不光是他。相當多的老兵都聚集在一起,據說是安東王下了命令,要讓大家退伍。
天可憐見,多少人都是在軍營混了大半輩子,什麽都不會,讓他們離開,還不如殺了他們。怨氣之大,簡直可以想象,面對着他們,衛學彥甚至覺得自己不算太倒黴,至少他還年輕,還有希望。
曆朝曆代,面對百戰老兵都沒有什麽好辦法,要麽就是不停征戰,把他們消耗一空,要麽就是放在邊疆,屯田戍邊,還有就是杯酒釋兵權,總而言之,逃不過飛鳥盡良弓藏的命運,各種流言也在老兵中間傳播。
大家都在猜測,張恪究竟要怎麽處置大家。
在衆人都憂心忡忡的時候,有一群穿着長衫深衣的文人走進了軍營,以往老兵學習的是作戰技能,這一次他們則是要學習生存的本事。
遼東缺少大量的底層官吏,這些老兵本來就有文化基礎,隻要願意,經過半年的學習,會寫公文,會計算,同統計,通過考試,就可以進入各級官府,充當小吏,由于是軍人出身,他們還享有優先的晉升權力。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當官,因此還有技能培訓課程,可以去軍民的作坊充當工人,也能夠維持生計。
如果連工人都不想做,還可以在無人區分到土地,充當牧場主和農場主,隻要耕種十年,土地就歸他們所有。
所有老兵弄清楚了張恪的安排之後,幾乎無人不落淚,這幫哪怕刀斧加身都不會皺眉的漢子,全都哭得稀裏嘩啦。
他們終于明白了,王爺心裏記着大家夥,想着大家夥,隻要有王爺在,就不會讓大家吃虧。
很快老兵們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了各自不同的職業,接受不同的培訓。不光是要讓他們掌握技能,還要讓大家适應從軍人變成平民的過程,避免承受不住強烈的落差。畢竟就算在後世,很多退伍士兵也是大問題。
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就算老兵之中,也有一些不安分的,衛學彥就是其中之一。對于張恪的安排他感動的五體投地,隻是心裏隐隐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經過一段時間琢磨,衛學彥和一些老兵越來越關注所謂的通識課程。
在這些課程裏面,有天文曆法,有海外風物,有各地的民情,還講解大航海的知識,介紹西方各國的情況,不時有傳教士過來,講述他們漂洋過海的經曆。
瞬間衛學彥就被迷住了,他第一次知道大明隻是世界的一個角落,第一次知道茫茫的海洋有無數的商機,西洋人已經走在了東方的前面,他們成爲了海上的征服者……
此時此刻,衛學彥終于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
沒等培訓結束,衛學彥就把通過軍工得來的田地賣掉,又從家裏借了二百兩銀子,然後在義州采購了一批刀劍,搭乘一艘商船,前往了朝鮮。
張恪對于普通刀劍。長槍。弓箭一類的武器并不禁止,百姓可以随意佩戴,一些獵戶,甚至靠近草原的住戶是可以購買火繩槍的,此舉也是爲了提高民衆的尚武精神。
衛學彥帶着第一批武器,到了朝鮮,出乎他的預料。朝鮮對這些格外推崇。
大量的文武官員,甚至是讀書的士子都來購買。
原因很簡單,他們知道義州兵消滅了窮兇極惡的建奴,已經把義州兵當成了天兵天将,天兵天将用的神兵利器,哪能不受推崇。就算是随身佩戴也是好的。
第一次貿易就迎來了出乎預料的成功,衛學彥足足賺了三千兩銀子,甚至比起老爹幾年辛苦積攢的家底兒還要多好幾倍!
他倍受鼓舞,從此之後。穿梭在朝鮮和倭國之間,大肆買賣武器,從最初的冷兵器,發展到了後來,甚至出售火繩槍,還有一些火炮。
難道他不擔心這麽幹會産生資敵的效果。會被請去喝茶嗎?衛學彥一點不擔心。事實上他們進行的軍火貿易後面都是義州兵在支持。
若是不然,他們也沒法弄到那麽多火器。
大肆進行軍火貿易,其實是張恪吸取後世經驗的措施。
有人擔心把武器賣出去,就會被别人偷學技術。不過張恪清楚,隻要有心,就算封鎖也沒有什麽作用。
相反,把一些落後的武器抛售出去,換來豐厚的利潤,就能夠滋養軍工系統,生産出技術更先進的武器。
而且軍火貿易還能左右一國的局勢。操控勢力的消長,絕對是一本萬利的好事情。最要緊的一點,張恪擁有自信,就算讓周邊的國家學,他們也僅能得到一點皮毛,根本構不成威脅。
沒有幾年的時間,衛學彥不光積攢了上百萬兩的家産,而且還成了不少達官顯貴争相巴結的對象。從朝鮮到倭國,還有草原部落,甚至他都把生意做到了林丹汗的頭上。
随着流寇勢力越來越大,他們也成爲了衛學彥的大客戶。
幾次流寇搶劫了城池之後,把府庫的銀子搬出來,一半發給了手下人,一半送到了衛學彥的手裏。
想要武器嗎,想要糧食嗎,想要情報嗎,隻要有銀子,沒有做不到的。
靠着先進的武器,流寇竟然打了好幾個勝仗,楊嗣昌苦心經營的十面埋伏,天羅地網,竟然被打得七零八落,漏洞遍地,惹得崇祯對他越來越不滿。
漸漸的,楊嗣昌手下的大将也看出了異樣,身爲朝廷官軍,武器竟然比不上一群烏合之衆,簡直豈有此理!
這時候,衛學彥又找上了他們,很簡單,想要武器嗎,隻要出銀子,保證能得到更好的。不少将領一想,他們固然沒法給所有部下都換上新裝備,但是光是給家丁換裝卻是足夠了。
遼東的盔甲,刀劍,火铳,就連高大的混血戰馬也賣給了這些将領。隻是這種事情沒法公開戳破,大家隻能心照不宣,欺上不瞞下而已。
衛學彥帶着車隊大搖大擺過了開封,向着洛陽進發。
根據情報,在半個月之前,流寇的主力殺到了河南,包括高迎祥、李自成、羅汝才等等,一共十幾股之多。
同時明軍的主力也在快速集中,楊嗣昌不光調集手下的精兵強将,甚至下令洪承疇從陝西南下,又從京城調出了一萬五千名京營士兵,準備畢其功于一役。
就在這種看似十分險惡的情況下,衛學彥趕到了河南,就在車隊距離洛陽還有幾十公裏的時候,一隊人馬突然沖了出來,把他們包圍起來。
跟随衛學彥的多半都是老兵出身,他們身經百戰,格外的兇悍,一路上殺了不知道多少毛賊,就算對方人數衆多,他們也不會害怕。
“别忙。”
衛學彥擺了擺手,沖着對面的士兵高聲說道:“弟兄們,要是我認得不錯,你們是李自成李頭領的人馬吧,在下此來就是拜會李首領的,還請行個方便。”
爲首的人一看他們,忍不住輕蔑地笑道:“你們算什麽東西,也想拜見首領,怎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德行!”
他在這裏大放厥詞,衛學彥也不惱怒。他同樣笑道:“真不愧是流寇。李自成的手下換的也太快了,連我都不認識了!你們告訴李自成,他還想不想要武器了,若是不想,我這就把武器賣給賀人龍。”
聽到這話,對面的人忍不住一驚,有人急忙去報告李自成。沒多大一會兒,就見到李自成帶着手下的将領急匆匆趕了過來。離着老遠,就沖衛學彥大笑道:“衛老闆,這些天我就在等你,今天早上聽到外面有喜鵲叫,沒想到你就來了。”
“說不定是烏鴉也沒準。”衛學彥跳下了戰馬,迎着李自成拱了拱手。
“李首領,咱們還是開誠布公吧,聽說你們又要打大仗。我這裏有五百杆火铳,全都是新貨,外加上兩車彈藥,你來看看吧!”
“好。”
李自成邁着大步,到了車隊前面,掀開了苫布。閃目看去。車上裝着一層稻草,撕開了稻草簾子,露出了黑黝黝的火铳,李自成抓起一杆,舉在手裏,愛惜的撫摸着,簡直比對待女人還要上心。
“哎呦,衛老闆,這火铳怎麽沒有火門,你是不是騙我啊?”
“呵呵。李手裏,難道你不知道燧發槍嗎?”
“難道這是燧發槍?”
李自成激動地手一哆嗦,差點落在地上,他可是聽說過,義州兵早就裝備了不用火繩的槍支,最近一段日子,朝廷的軍隊也有了裝備。萬萬沒想到,衛學彥就給他送來了,真是及時雨啊!
“衛老闆,果然夠朋友,來人,把銀子送來。”
一聲令下,一大幫壯漢七手八腳,把木箱擡了過來,打開一看,有兩大箱子細絲官銀,隻有另外一箱子,竟然有不少銀元,還有一些銀票。
衛學彥掃了一眼,微微一笑:“李首領,你是在下見過最舍得買武器的義軍頭領,就沖這一點,貴部早晚會興旺發達的。”
李自成得意一笑,用手摸了摸腦袋,說道:“衛老闆,就指着這些東西活命,舍不得也不行。倒是我真羨慕衛老闆,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真是了不起!”
“呵呵,李首領客氣了,在下不過僥幸跟對了人而已。對了,我想告訴頭領一件事,從此之後,我就不親自送武器了,而且買賣武器也不用銀子了。”
李自成頓時一驚,他的部下可都靠着衛學彥的武器呢!
“衛老闆,你怎麽不幹了,難道銀子不夠?”
“當然不是。”衛學彥笑道:“實不相瞞,我往後要把精力放在海外,至于武器銷售會有人繼續做,隻是我們不要現銀,要的是青壯勞力。”
衛學彥沒有多說,可是李自成也明白了一些,對他來說,隻要還能買到武器就行,至于壯丁嗎,他手上最不值錢的就是人!
“哈哈哈,衛老闆,既然如此,我就提前祝賀你财源廣進。”
衛學彥拱拱手,笑道:“借首領吉言,正好我剛剛得到了消息,開封城中隻有一萬三千多人,首領可以速取。”
“多謝相告!”
……
“快看,出來了,出來了!”
軍醫院之中,無數醫生都圍在外面,伸長了脖子,向裏面巴望着。在衆人的中間,有個老者面無表情地盯着,在他的對面坐着一個年輕的漢子,在他的胳膊上插着一根針頭,順着針頭連接着一根長長的管子,延伸到一個幹淨的玻璃瓶之中。
隻見鮮紅的血液順着針頭湧出,沿着長長的管子,緩緩流到了玻璃瓶之中。沒有多大一會兒,瓶子裏就差不多有了三分之一。
而坐在對面的漢子手臂不停的顫抖,額頭冒出了汗水,咬着牙硬撐着。
這時候老者站起來來,按住他的胳膊,迅速将針頭抽出,用一塊酒精棉按住了傷口。
年輕人傻愣愣問道:“吳神醫,我什麽時候死啊?”
“死?再過幾十年吧,誰說得準!”
年輕人霎時間把嘴巴張得老大,不敢置信地問道:“吳神醫,我被抽了這麽多血,難道不會死?”
“才這麽一點死不了,要是抽滿一瓶子可就不好說了。”吳有性笑道:“回去多喝點紅糖水,吃點紅皮雞蛋,好好補補身體,有個三五天就行了。”
“哎哎哎,多謝神醫,多謝神醫!”
年輕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吳有性面對着面前暗紅色的鮮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終于成功了!
這些年的時間,吳有性建立起完善的解剖學,對于人體的理解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尤其是處理大量的傷員,他非常清楚很多人都是失血過多才死的。
如果能把健康人的血液注入到傷員的體内,就能挽回生命。吳有性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他弄清楚血液之間大體上分爲四個種類,隻有輸入同樣的血型才能救命,不然隻會殺人。
可是擺在吳有性面前的課題依舊嚴峻,那就是如何快速輸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不論鐵制品,還是玻璃制品,都不方便。
就在這時候,從巴達維亞傳來了消息,明汝新在荷蘭人的狀元發現了橡膠樹,并且帶回了十幾桶橡膠。
這個消息傳到了張恪耳朵裏,他簡直有些不敢置信。按照道理橡膠應該還在南美洲,曆史上也沒聽說荷蘭人發現過橡膠樹?
不過轉念一想,張恪也明白了,荷蘭人到處進行商貿,探險家們從美洲弄到一點橡膠樹并不奇怪。隻是他們還不懂橡膠的真正用途,也就給埋沒了。
他們不懂沒關系,可是張恪懂啊!
有了橡膠這種材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跨越,首先醫療器具可以有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更多受傷的士兵能得到救治。其次,他已經着手研制蒸汽機,雖然蒸汽機原理并不複雜,張恪手下的能工巧匠已經造出了原型。
不過很可惜,此時的蒸汽機隻能擺在那裏,道理很簡單,體積太過龐大,加上密封差,功率低,沒什麽使用價值。
這就仿佛是饑餓的人,面對着一桌子酒席,卻沒法下嘴,滋味别提多難受了。
可是有了橡膠之後,一切都變了,有了橡膠,蒸汽機就能做的更小,功率更高。要不了多久,甚至能造出原始的火車,造出蒸汽鐵甲艦。
哪怕需要十年二十年,張恪都等得起,隻要進入了工業時代,憑着中華的天賦,絕對是君臨天下!
“橡膠,無論如何,也要多種橡膠樹,弄到更多的橡膠!”說起來容易,可是橡膠生長條件嚴格,怕是隻有在南洋才能種植,可誰又願意接下這個擔子呢!
那些養尊處優的豪商,讓他織布燒瓷器沒問題,可是去海外受苦,他們未必有這個決心。偏偏組織種植園,不懂商業的又不成,張恪搜腸刮肚,卻怎麽也找不到合适人選。
“王爺,拍賣台灣的田産差不多了,衛學彥出錢最多,一口氣拍了一百萬畝,真是好大的氣魄。”
張恪眼前突然一亮,自己要找的人選來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