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若是天啓在位,他最多裝糊塗,然後讓魏忠賢以他的名義下旨,什麽問題都沒了。可是換成了崇祯,那是萬萬走不過這道坎兒的。
周廷儒這時候站了起來,沖着崇祯說道:“啓奏陛下,我大明仁人愛民,恩及四海,藩屬之邦,無不稱頌。如今安東王驟然興起大兵,跨海征殺倭國,勞民傷财不說,還有損大明聲譽,招緻天下非議。臣鬥膽建言,應該令安東王退兵,全力絞殺流寇,才是正途。”
周廷儒雖然是次輔,但是他的聖眷和威望都在成基命之上,至于三輔溫體仁,當初廷推大學士的時候,周廷儒和溫體仁就聯手對付過錢謙益,算是一個戰壕的朋友,入閣之後,溫體仁處處聽從周廷儒的安排,宛如書吏一般。
因此首輔和次輔态度一緻,又有祖制的大帽子,崇祯一下子犯了躊躇。
他之所以傾向張恪的方案,有個不爲人知的原因,那就是崇祯最好面子,有着極強的功利心。
從登基以來,他就以聖君自诩,可是朝局非但沒有好起來,還越發糟糕,如今更是連祖陵都被燒了。
崇祯迫切需要證明自己還是個明君,什麽方法最有效呢,那就是開疆拓土!
哪怕是搶占幾個海上的孤島,也算是拓土有功,他就能擺脫不肖子孫的惡名了。想法雖好,可是違背祖制的風險同樣極大。若是支持張恪的海外作戰,再弄得内憂外患,聖君做不成。可就成了亡國的昏君了!
在崇祯的心中,皇帝就應該是永遠英明,什麽好事情都是他的,什麽壞事都是别人的。不承擔皇帝的責任,卻要作響皇帝的權力和威望……天底下有這麽便宜的事嗎?
大殿之中,格外的壓抑,崇祯不說話,周廷儒躬身站在那裏,腰都幾乎斷裂,額頭冒出了冷汗。
幾乎撐不住了。崇祯無力地擺擺手。
“你們都下去吧。”
三位大學士出來之後,冷風一吹,成基命突然打了個噴嚏。
“哎,老夫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早晚有撞不動的時候,周閣老,溫閣老,以後内閣的擔子還要你們挑起來啊!”
“元翁太客氣了。大明可離不開您啊!”周廷儒嘴上客氣着,可是心中頗不以爲然,你個老而無用的東西早就該走了。
“元翁,溫閣老。如今情形很明白,張恪有心染指海外,以我之見,無非想積蓄實力。做一個海外天子,武夫的野心可不能小觑。我們總領百官,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要爲祖宗的江山用心,萬萬不能縱容違背祖制的事情。”
幾句話,等于是給此事定下了調子,周廷儒思忖着,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直接回到了次輔的值房,成基命和溫體仁也是如此,隻是溫體仁回到了值房之後,立刻翻找一堆奏折,最終找到了一個紅皮的折子,他面帶微笑,起身就要走。可是停了下來,在值房等了兩個時辰,才抱着幾份無關的奏折,晃晃悠悠向着乾清宮而去。
崇祯勤政,每逢重要的奏本,内閣都要直接報告,大家對溫體仁的舉動沒有什麽懷疑,他一路到了乾清宮,通報了值班的太監,不多時,崇祯傳旨召見,溫體仁到了崇祯面前,行了大禮。
“來人,給溫閣老賜坐。”
“臣還不到花甲之年,哪能受陛下過禮的恩遇,老臣萬萬當不起啊!”溫體仁慌忙推辭,連說不敢。
崇祯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溫體仁的乖覺還是很得他的心意。
“坐吧,總不能讓朕仰着脖子和閣老說話。”
溫體仁再次跪倒,說了一大串感激的話,戰戰兢兢坐在了椅子上。
“陛下,老臣鬥膽請問,是否還在爲剛才的事情憂心?”
“嗯!”
崇祯并不避諱,苦笑道:“東南漕糧斷絕,中原内亂不止,祖陵又遭了塗炭,朕的心中仿佛插了幾把匕首,不停流血啊!”
“臣等無能,讓陛下操心了。”溫體仁跪在地上,抹着眼淚哭道,十足的入戲,崇祯心中一暖,笑道:“溫閣老,你也不必招朕了,想來你一定是有主意了,和朕說說吧!”
“聖上英明!”
溫體仁擦了擦眼淚,頓了一下說道:“啓禀陛下,安東王提出經營海外,老臣以爲有兩點好處,第一是開墾海外田地,糧食産量多了,用來赈濟萬民也就方便了。再有把流寇,兵痞,亂匪驅逐到海外,朝廷就能高枕無憂,老臣觀安東王之策,以爲是釜底抽薪的妙法。”
崇祯不置可否,苦笑道:“溫閣老此言也是朕的心意,隻是無奈有悖祖制,萬難施行,朕準備下旨安東王,讓他不要再提了。”
“陛下且慢,老臣以爲此事并不違背祖制。”
“哦!”崇祯驟然來了精神,兩隻眼睛瞪圓,問道:“閣老何以如此說?”
溫體仁感到了崇祯的熱切,他隻要做成此事,那就是天大的功勳,在崇祯的心目中,他的地位就能扶搖直上,拼了!
“啓奏陛下,太祖定倭國爲不征之國,那是因爲蒙元曾經入侵倭國,倭國上下奮力抵抗,太祖念其不易,所以特殊的恩典。可是臣查過,自從成化之後,東南沿海倭寇猖獗,殺我百姓,掠我财富,無惡不作,無所不爲。嘉靖年間有東南的倭亂,萬曆年間有壬辰倭亂。試問,我大明寬宏大度,可是倭國步步緊逼,恬不知恥。難道隻許倭國打大明,不許大明打倭國?老臣以爲,就算是太祖在世,也會憤而發兵,教訓倭國的。”
一番話說下來,崇祯不停點頭,溫體仁果然和周廷儒等人不同,有見識,有想法!
太祖總不能看着他的子孫當傻瓜吧,教訓倭國非但沒錯,還是理所當然。不過崇祯還是不敢輕易下決定,對海外作戰,不止涉及不征之國的問題,還有海軍,還有稅收,人事,種種方面。
多了一個地盤,就等于多了一塊肥肉,憑着東林一黨的德行,他們搶不到,就會毫不猶豫當攪局天王,讓誰也得不到。
“溫卿,你所言極是,隻是這番道理恐怕無法和百官言說,如之奈何?”
“呵呵,陛下,老臣查閱了近幾個月的奏折,還真找到了一個辦法,請陛下禦覽。”
說着溫體仁拿出了一封紅色封面的奏折,送到了王承恩的手裏,轉到了崇祯面前,拿起一看,崇祯就皺了眉頭。
“這不是琉球王尚豐送來的國書嗎?”
前段時間,明軍擊敗了薩摩藩,琉球從日本魔掌掙脫出來,尚豐第一時間就來朝見大明天子,表示感謝。
當時弄得崇祯十分感動,可是接下來鳳陽失守,崇祯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也就沒有搭理尚豐,琉球的使團還都留在京城。
“陛下慧眼如炬,的确是琉球國王的奏本。”
崇祯有些不解,問道:“溫卿拿這封國書有何用意?”
“啓禀陛下,安東王不是要把總督設置在琉球嗎!那不妨就以琉球王的名義,上書請求。琉球前番被倭國幾乎滅亡,大明應邀,幫着琉球複國,并且守衛琉球,也是應有之意。”
好一個溫體仁,果然夠狡猾,直接出兵不是有違祖制嗎,那就繞個圈子,讓琉球邀請,大明應約出兵,這就順理成章了。
崇祯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溫體仁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繼續說道:“老臣鬥膽再進一言,海上風險巨大,路途遙遠,不妨全權交給安東王處理。老臣記得安東王能任免三品以下官員,不如陛下開天恩,把二品官的任命之權也給安東王,如此一來,就能兩全其美了!”
什麽兩全其美,其實就是麻煩外推!
以尚書銜總督軍務,正好是二品官,按照溫體仁的辦法,明廷隻是答應幫着藩國複國,自然繞過了祖制,至于接下來會幹什麽,那都是張恪的事情,和他們沒有一點關系。
說起來這也是個掩耳盜鈴的辦法,可是誰讓崇祯就喜歡這種假惺惺呢!
聽完溫體仁的話,崇祯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高興道:“溫卿真乃是朕之子房啊!”
子房,張良也!
如此盛贊,簡直讓溫體仁飄飄然,從此開始,他不再是内閣可有可無的三輔,而是冉冉升起的巨頭,天子寵信的重臣,激動地他渾身顫抖,立刻磕頭謝恩。
……
“唉,該怎麽說這個朝廷啊,屁大的事情,拖延了好幾個月,這要是放在戰場上,早就不知道怎麽死的了!幾百年前的幾句糊塗話,就當真了,我也是服了!”于偉良氣呼呼說道。
倒是張恪不以爲然,笑道:“豈止是太祖的祖訓,幾千年前,孔孟的話不也被奉爲圭臬嗎!這幫文人又哪裏懂得事易時移的道理!”
“一篙打倒一船人,這可不好。”崔呈秀笑道:“王爺,老崔雖然是文人出身,可是在王爺手下也是勤學苦讀,此番前去東海,一定爲王爺開疆拓土,打下移民的基礎!”
張恪哈哈一笑:“好,就看崔兄大展身手了。”
正在此時,突然外面有人喧嘩,不多時一推門,喬福直接沖了進來,進屋就說道:“王爺,朝廷下旨意讓我去鳳陽剿匪,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