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到如今,自信正在一點點消失。
高貴方依舊坐在主位上,可是臉上全然沒有了智珠在握的氣度,臉色臭到極點。葉永鑫等人同樣低着頭,一語不發。
坐在最後的周家代表周治站了起來,猶豫半晌,說道:“高公,這幾天我們周家拿出了八十萬兩,就在剛剛又支用了五十萬兩,加起來就一百三十萬兩……”
“怎麽,很多嗎?我們高家拿了三百多萬兩呢!”高貴方氣呼呼說道。
“高先生,你們家底子厚,可是我們周家不行啊,周順昌被抓了,絲綢作坊也被查封,這些銀子已經掏空了家底,若是,若是……”
“你想怎樣?”
周治咬咬牙,說道:“周家山窮水盡,恕不奉陪!”
啪!
高貴方猛地一拍桌子,眉頭都立了起來,冷笑道:“想退出?當初一切喝血酒的時候,都是怎麽說的?别忘了,事情是從你們周家引起的,你要退出,問問大家夥答應不答應!”
兩個人吹胡子瞪眼,葉永鑫急忙站了起來。勸解道:“二位。都是自己人,不要自亂陣腳。”
說完之後,又看看高貴方,笑道:“高公,在下以爲咱們的确要好好想想出了什麽狀況,從今天開始,突然多了好多糧食。我們手上的銀子就像是流水一般,比起前段時間加起來花費的都多,實在是有些蹊跷,莫不是……”
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誰都明白,眼前的局根本是張恪設下的圈套,爲的是引誘他們上當,自己挖坑自己跳。
每個人都眉頭深鎖,說實話。囤積居奇的事情他們都幹過,可是如此大規模的哄擡物價,他們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張恪縱使再會打仗,可是他也不是神仙,能把他們玩弄于鼓掌之中,說死他們。也不會有人信啊!
“我明白了!”葉永鑫突然猛地一排大腿。大叫道:“諸位,你們說能不能是包士卿,這小子給張恪出謀劃策!”
包士卿!
大家這才想起來,包家作爲東南的新貴,的确是站在了張恪一邊,可是包士卿有這麽大的本事嗎?同樣讓人懷疑。
高貴方坐在中間不停地搓手,半晌說道:“大家夥的擔心都有道理,如今我們砸下去的銀子超過一千五百萬兩,還有一大堆的欠賬,如果再這麽下去。隻怕張恪沒趕走,咱們先垮了。我看這樣吧,咱們一邊維持糧價,一邊暗中出貨。”
“出貨?這些天不都是買進嗎?”
“嗯,是出貨!以現在的糧價,隻要把糧食甩出去,我們至少能賺上千萬兩,就算打個對折,五百兩也不是小數。”
葉永鑫率先點點頭,拱手說道:“沒錯,見好就收吧!不過東南鬧成了這個樣子,肯定有不少人參奏張恪,他在江南也撐不了多久。”
衆人的确都被漲價弄怕了,權衡再三,紛紛點頭。
就在他們轉身之際,突然程順從外面慌裏慌張跑進來。他渾身都是泥水,腦門也磕破了,臉上都是血迹,仿佛被狗咬了一樣。
高貴方頓時瞪圓了眼睛,怒斥道:“成何體統!”
程順不管責罵,撲通跪在地上,鼻涕眼淚都留下來了。
“東公,咱們上當了!”
轟!
一顆雷在衆人中間炸響,所有人都腦袋暈暈的。高貴方身體一晃,急忙挺住了。
“說,到底怎麽了?”
“是!”
程順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一把大米,捧過頭頂。
“東公請看,這是從湖廣商人蘇泉山手裏買來的大米。”
衆人湊過來,把大米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又看,放在嘴裏咬咬,沒有什麽特别之處啊!
“怎麽,難道米不好?”
程順哭拜在地,紅着眼睛解釋道:“請仔細看,這些米粒更長更細,香味濃郁,不是江南的粳米,也不是湖廣的米!”
很多人或許沒注意過,雖然都是大米,可是不同地方,不同品種,米粒的形狀是有差别的。在場衆人沒誰下過廚房,因此看不出來,程順一提醒,大家這才注意。
“果然和平時吃的米不一樣,這,這是哪裏的?”
“東家,小的也不知道,可是小的敢斷定,張恪弄到了全新的糧食來源,我們都不知道的來源。”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驚駭之中,他們敢哄擡物價,就是吃準了能掌控所有糧食來源。
可是張恪要是有後手,他們的辛苦布置豈不是成了笑話!
“如果張恪有其他糧食來源,也就是說他早就能打壓下去糧價,可是他遲遲沒有出手!他究竟在想什麽……”
葉永鑫自言自語,突然間小臉煞白煞白的,轉眼之間,嘴唇都青紫起來,一個可怕的念頭升起。
“難道張恪故意引誘我們上當,想一舉全殲?”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盡管大家都覺得荒謬透頂,可是恐懼的念頭卻不可抑制地瘋漲,霎時間,他們總算是體會到了這些天百姓的趕腳……
“高公,恕在下失陪,告辭了!”
周治轉身就跑,大家誰不明白他是搶着去抛售糧食了,其他人一個臉色凝重。都想着逃跑。
高貴方猛地攔住了所有人。大聲說道:“諸公,此事或許還有蹊跷,倘若是張恪随便弄些奇怪的大米,就把咱們都騙了,諸位不怕丢人嗎?”
“這……”葉永鑫歎道:“兵不厭詐,張恪幹得出來。”
“嗯!”高貴方臉色好了一點,說道:“大家聽高某一言。先别急着抛售,等等情況!”
等,要等到什麽時候!
衆人遲疑半晌,也拿不準主意,隻能勉強點頭,聚會不歡而散。
……
陽光再度照亮人間,蘇州的百姓習慣性地看看糧缸,然後搖搖頭,抓起米袋子。再度三三兩兩奔向了平價售糧點。
限售持續了一個月,從最初的十天定量,降到七天,又降到五天,現在隻有可憐的三天……
很多人家已經不敢吃幹的,每天靠着稀粥度日子。小孩子餓得嗷嗷亂叫。可是又能有什麽辦法呢!隻能祈禱鬼日子趕快結束,别再淩遲大家的耐心了!
黑壓壓的人群擠在售糧點前面,往常這裏有大量的士兵守衛,可是今天什麽都沒有,面前的木櫃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吓傻了,最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難道朝廷也沒有糧食了!
天崩地裂,世界一瞬間都黑了。
就在茫茫的黑幕之中,突然出現一絲光亮,有人拿着一張大紅的告示。貼在了木牌上面。
“近日有糧百萬石,陸續運抵蘇州,請百姓各自回家,安心等待,很快就有糧食出售……”
“萬歲!”
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所有人一遍一遍地盯着告示,生怕看錯一個字。
“糧食,有糧食了!”
四五十歲的人竟然像孩子一樣,高興地流出眼淚,大家又蹦又跳,重新活了過來。他們紛紛向家裏跑,急匆匆把好消息告訴家裏人……
城西的土地廟是蘇州城中最大的黑市,這些天來不斷有人在這裏售糧,也有各方的牛鬼蛇神,把糧食悄悄買走,
從昨天夜裏,土地廟上演了一場精彩的大戲。
兩個從廣東來的商人率先抛售糧食,先是五千石,然後是一萬石,一萬石的抛售,最初蘇州的商人毫不猶豫,立刻接盤,大家隻看到一箱箱的已經不是銀子,而是銀票!向流水一樣,快速花出去。
到了後半夜,更加精彩了,又陸續來了幾個京城商人和四川商人,他們操着南腔北調,同樣都是來賣糧,數額之大,更是超越前者。
江南十一個大戶兜裏的銀票也越來越少,就在黎明時分,蘇州的糧價終于到了最高點,黑市五千石以上的糧食達到了十八兩銀子,而零售價格也突破了三十兩,到了三十一兩五錢!
曆史将記住這個數字,蘇州,乃至大明有史以來最高的糧價!
就連天明時分,大批糧食運進蘇州的消息傳出,糧價應聲跌落,瞬間到了二十五兩,接下來又有人說是官府放出來的假消息,糧價再度攀升,到了二十八兩。
可是已經沒人買糧,都在猶豫之中,臨近中午時分,龐大的船隊出現在運河之上,堆積如山的糧食,在百姓衆目睽睽之下搬運到城裏。
二十五兩
二十兩
十八兩
十二兩
八兩
五兩
……
一天不到的時間,蘇州城的糧價一瀉千裏,就像當初瘋狂炒作一般,降價則是更加瘋狂,蘇州城瞬間糧食遍地,卻沒有人購買。就算是家裏沒糧,也先忍一忍,等着糧價說不定會更低。
“總算是結束了!”
唐光和方崇文伸了伸懶腰,骨頭節噼裏啪啦作響,這半個月來,他們最多一天睡兩個時辰不到,晝夜苦熬。糧價回落,他們趴在桌子上就睡過去了。
張恪帶着笑容,走出了陰暗的書房,擡頭看去,陽光分外充足。
“哈哈哈,勝利的滋味真是太好了!”
張恪轉身去卧房,後面有人大聲喊道:“國公爺,江南的十一家大戶代表求見。”
“讓他們跪着去,本爵要好好睡一覺!”(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