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到了售糧點的時候,往常挂在旗杆上,寫着“限售”兩個字的木牌消失了,堆積如山的米面可以敞開購買。大家夥不由得歡呼雀躍起來,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雙手合十,不停地念阿彌陀佛。
噩夢一般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蘇州城又要正常了!
帶着美好的願望,扛着一袋袋的糧食回家,頭上是晴朗的日頭,照得人人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
……
“哼,一群愚夫蠢婦!”
茶樓雅間裏面傳來一陣輕蔑的冷笑,葉永鑫非常喜歡坐在茶樓的最高處,要的就是俯視蒼生的感覺!
他确實有這個本錢,因爲勝利已經不遠了!
張恪查抄了徐家,隻是要了十萬石糧食,并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經過他們仔細分析,無外乎兩個結論。
第一是張恪是個土包子,以爲十萬石糧食已經不少了,足以應付眼前的危局。取消限購,敞開賣糧就是證明。
第二是張恪不想得罪死大戶,下手留情,給大家夥回旋的餘地。
不論是哪個原因,都證明張恪還是個笨蛋,看不清楚形式的糊塗蟲!
雙方到了這個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誰敢低估大戶們的決心。就等着碰的頭破血流吧!
葉永鑫看了半晌。收起小扇,微微一笑:“張大國公,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誰才是江南真正的主人,走着瞧吧!”
果然,經過半個月的搏殺。大戶們似乎已經看透了張恪的本事,他的确比尋常的大明官僚更精明,手段也更厲害。
不論是限購,還是果斷查抄徐家,都讓他們眼前一亮。可是黔驢技窮,江郎才盡,接下來就該看他們的表演了。
很快一封封密信從蘇州送出去,從南直隸,到浙江等地。出現了瘋狂的采購大軍。他們揮舞着手裏的銀票,柴米油鹽,绫羅綢緞,隻要是生活必需品,他們就大肆的囤積。有多少買多少,運來多少要多少。
從各地來的商旅剛剛進入南直隸境内。貨物就被搶購一空。價錢比尋常還高了兩成。販運的商人頓足捶胸,恨自己沒有多運一點。
幾天時間,糧食店沒了糧食,綢緞莊沒了綢緞,鹽鋪沒了鹽,凡是生活必需品,價錢都打着翻的往上漲。
不同于被張恪嚴格管制的蘇州,松江,揚州,杭州等地官府基本上癱瘓了。隻能眼睜睜看着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百姓們怨聲載道,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根本不清楚局面,物價就飛了起來,這也未免太坑人了!
吃不到食鹽,力巴們無精打采,買不起粳米,小孩子隻能啃硬面餅子,想要辦喜事的新人跑遍了全城,竟然買不到絲綢紅布……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仿佛一夜回到了開國時,百姓們都仿佛陷入霧中,摸不清頭腦。
周圍的城市全都出現恐慌,這股強烈的惶恐自然又傳回了蘇州,而且勢頭比起上一次更加兇猛。
購買糧食的隊伍再度排出去老長,徐家的十萬石糧食撐了不到七天,就宣布告罄。随即又聽說平遼公從軍糧之中拿出了兩萬石,平抑糧價。
這已經是平遼公第三次動用軍糧,百姓們除了感激國公爺愛民如子之外,更多的都是惶恐!
軍糧能有多少,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沒了。
蘇州城中,再度上演總動員的戲碼,家家戶戶都派出人手,加入搶購大軍。這一次不光是糧食,其他一切日常必須的物資,什麽油鹽醬醋,布匹綢緞,筆墨紙硯,雞鴨魚肉,全都不放過!
百姓們就仿佛瘋了一樣,往日裏要再三讨價還價的東西,現在眉頭都不皺一下。銀子在手裏時間長了燙手,着了魔一般,必須早早花出去。
在百姓的背後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隻要他們搶購什麽,什麽就上漲。
短短三天時間,原本壓下去的糧價重新蹿起,黑市每石糧食一舉突破十兩大關,結果還是有價無市。
……
經曆過糧食風暴的文人後來描寫這段曆史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全城的物價飛漲,尋常人家早就吃不起酒席,隻能到街邊小攤吃面條。而且吃的時候都要三口兩口吃完,生怕價格又漲了。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好的物價爲何會突然暴漲!每一個人就仿佛法場上的死刑犯,任憑劊子手随便刀砍斧剁,沒有一點還手之力。甚至還不如死刑犯,因爲老百姓們明知哄搶會擡高物價,制造更嚴重的恐慌,可是他們還是情不自禁的加入其中,讓搶購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永遠看不到勁頭。
這場遍及江南的危機在後世的史書上每每提及,甚至被認爲是中國社會從農業轉向工業的标志。就是靠着這場危機,重塑了政府職能。流傳兩千年的秦制受到了最強烈的挑戰,催生了全新的體制……
當然這些都是後人的總結,真正處在危機當中的人根本沒有這麽多想法,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生怕出現一點纰漏,造成全盤皆輸的悲劇。
“國公爺,數據統計出來了。”
唐光捧着一本賬冊,站在張恪面前,大聲說道:“根據估計,最近十天之内,江南大戶砸出來的銀子有五百萬兩之巨,采購範圍擴大到江西,湖廣,福建,整個江南的物價都在快速上漲。諸如杭州,糧價已經超過了八兩銀子一石。松江更是達到了十兩!”
張恪頓時皺起了眉頭。按理說蘇州才是風暴的中心,怎麽其他地方漲得比蘇州還快?
看出了張恪的疑惑,唐光急忙解釋道:“國公爺,蘇州城有您坐鎮,加上官府全力控制,一切還算平穩。可是其他地方的官府見到物價上漲,以爲有利可圖。官吏不但不開放長平倉,還加入囤積居奇的行列,哄擡物價!”
“原來如此啊!”
别看今天鬧得歡,小心将來拉清單!
“把參與囤積居奇的官吏都弄清楚,來日方長,咱們慢慢算賬!”張恪冷笑一聲,唐光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默默替那群不知死的鬼默哀了。
“國公爺,事到如今。我們是不是立刻售糧,平抑物價?”
“怎麽?都準備妥當了?”
唐光說道:“第一批一百船糧食都在膠州灣,隻要需要,很快就能運到江南。另外從台灣,南洋等地運來的糧食,最多十天。也能相繼運到。全部加起來足有二百萬石。足夠把糧價打回原形了!”
能參與千年未有的糧食大戰,唐光全身的細胞都透着興奮,一直在等着大反攻,就像廣甯大戰一樣,把敵人打得稀裏嘩啦,落花流水,跪在地上唱征服。那種暢快簡直百倍于洞房花燭夜,人生有一次,就足以吹噓一輩子了!
“不着急!”
張恪的話又讓唐光的拳頭砸在空氣上,别提多郁悶了。
“國公爺。咱不帶這樣的,您還要玩到什麽時候啊?”
“哈哈哈,前後加起來,江南的大戶出的銀子不過一千萬了,遠遠沒有到極限呢!現在是咱們手上有糧,心裏不慌,何必着急呢!”張恪笑道:“傳我的命令,糧食分批次運進蘇州,每次不要超過一萬石,其中一半從平價賣糧點售出,剩下的一半拿到黑市換銀子。”
唐光的嘴瞬間漲得老大,都能塞進去一個鵝蛋。
在他的身後,方崇文更厲害,能塞兩個!
他們隻想到如何平抑物價,恢複秩序,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國公爺竟然不滿足,他還想從危機之中大撈一筆。
兩個人迅速開動腦筋,尋常一石糧食不過一二兩銀子,蘇州城已經到了十兩,還在飙漲。一石糧能賣出十石糧的價錢,來錢隻怕比搶劫還容易!
那幫大戶處心積慮,哄擡物價,可是他們的對手更狡詐一萬倍,鹿死誰手,已經很明顯了。
“國公爺,我們這就去安排!”
……
時間一天天過去,江南的物價風暴越來越嚴重,各地都出現了砸搶的現象,最慘的是嘉定,縣衙都被放火燒了。告急的奏折一份接着一份,全都送到了京城。
可是朝廷正在惡鬥,哪裏有時間管江南的死活,隻能盼着張恪和毛一鹭能夠穩住大局。
百戰百勝的平遼公這一次也遇到了麻煩,他用盡手段,左支右绌,僅僅能維持蘇州的安穩。
一切的核心都在糧食上,每隔兩三天,張恪就能搞到一點糧食,多則一兩萬石,少則幾千石,有的是從山東運來的,有的是從鄉下收購的,還有是剿匪弄到的,總而言之,糧食的來源五花八門。
總是在幾乎撐不住的時候,糧食從天而降,給沸騰的大鍋澆一勺涼水,稍稍降溫之後,繼續沸騰。
就好像風口之燭,每次幾乎要熄滅,可是又頑強地撐住。那些暗中卯足勁頭的人一次次失望,隻好不停加大籌碼,盼着張恪認輸……
知府衙門的後院,戒備森嚴,張恪随着唐光進入了倉庫,頓時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幾乎晃瞎眼睛。
一塊塊的銀元寶堆在面前,好像是一座小山,散發着迷人的光芒。
唐光興奮地說道:“眼下黑市的糧食漲到了二十二兩,我們賣一石就賺二十兩,這半個月,我們至少賺了三百萬兩,就像是做夢一樣,錢也太好賺了!”
張恪蹲在地上,拿起一個元寶,掂量幾下,笑道:“該醒醒了,明天十倍出貨,決戰的時候到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