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次他失算了,雖然義州兵穿着筆挺的呢絨軍裝亮相,百姓毫不吝啬自己的掌聲,可是也僅止于此。
真正代表明朝社會時尚的還是寬領大袖,飄灑若神仙的文人,他們顯然對厚重的呢絨沒有興趣。即便是有人喜歡新鮮東西,嘗試一下,也會惹來朋友的嘲笑,難道想當丘八不成?
在這個時代,軍人是地地道道的賤業,高貴的讀書人可不能和他們扯到一起。
初次嘗試碰壁,晉商和張恪之間也出現了分歧,張恪堅持要大力宣傳,打開市場。晉商則是主張動用關系,強迫發給九邊軍将,充當軍服。
晉商實力渾厚,憑着強大的關系,果然賣出去不少,維持了織機的運轉。而義州一方,癡癡打不開市場,幾乎停滞。
寄予厚望的财路眼看着要打水漂,張恪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
好在事情有了轉機……
方芸卿在跑日本和朝鮮的商路時,知道張恪的難處,就采購了半船的呢絨,不過想試試水而已。
呢絨運到了朝鮮,引發的轟動簡直超出了方芸卿的想象。
朝鮮達官顯貴結伴而來,衣着華麗的婦人抓着呢絨,眼睛簡直冒出了小星星。她們毫不猶豫掏出了真金白銀,瘋狂搶購。
不到兩天時間。幾乎賣光了。價錢被抄的翻了十幾倍。方芸卿是徹底驚呆了。在大明乏人問津的東西,怎麽到了朝鮮就成了搶手貨。
方芸卿心思細膩,她偷偷打聽了一番,終于弄清楚了奧妙。
朝鮮向來以小中華自居,對于天朝衣冠崇拜到了極點。看到呢絨之後,還以爲是天朝新式的衣料,豈能不垂涎。
再加上朝鮮氣候偏冷。厚實保暖的呢絨正好遂了願。
方芸卿第一次感受到了天朝兩個字的分量,難怪那幫讀書人都臭屁臭屁的,還真有自傲的本錢!
随後到了日本,情況也差不多,同樣受到追捧。
牆裏開花牆外香,朝鮮和日本的商路打通,呢絨一下子成了緊俏貨。
義州的紡織作坊晝夜趕工,還不夠賣的,不得不擴充忍受。增加織機,甚至從大同采購,把晉商的那一份也買了過來。
如今紡織成了義州最賺錢的生意,連帶着家裏有個織工,就仿佛考中了秀才一般,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情。
鹽和呢絨。兩個最賺錢的行業擺在大戶們的面前。他們幾乎不敢相信張恪會如此大方,一個個激動地來回搓手。
“大人,您不是逗我們吧?”
張恪翻了翻白眼,譏笑道:“你們當本官願意嗎?舍命不舍地的東西,毛都白了,還想上蹿下跳的鬧,你們當本官手裏的刀生鏽了不成!摸摸自己的脖子,有沒有建奴硬?”
幾句話雖然帶着譏诮,可是在場人都聽了進去,尤其是祖寬之更是渾身哆嗦。鬓角汗水流成了河。
他們總覺着士紳大族是朝廷的根基,法不責衆,隻要他們抱團,就沒人敢來硬的。
可是張恪就是不信邪的,他竟然驅使鮑承先等人當先鋒,半個月間就殺戮無數,要不了多久,刀就會砍到他們的脖子上!
想到這裏,每個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多謝大人寬洪大量,小的們感激不盡!”
張恪背着手,在衆人面前緩緩踱步,笑着說道:“人人都知道我張恪殺了不少人,以爲本官飛揚跋扈,嗜殺成性!可是諸位可曾知道,張某從來都是有錢大家賺,你們去河灣村,去大清堡看看。義州的軍工作坊承包出去多少活計,就連城堡都可以交給商人修造。真心跟着我張恪的,絕對不會吃虧,同樣兩面三刀我也不會客氣,你們懂嗎?”
“懂,懂,我們都懂!”這幫人戰戰兢兢,乖得和孫子一樣。
張恪沉吟半晌,繼續說道:“不少人都是耕讀傳家,本官心裏清楚。可是你們想想,百姓都變成了你們的佃農,一點稅賦都不用交,本官的部下吃什麽,喝什麽?一句話,土地的事情你們讓一步,我保證不讓你們吃虧。還有人想當地主,你們随便買地去,隻要不在遼東,本官還願意給大家幫忙!”
“言盡于此,願意合作的,把田産報上來,去偏廳折算成股本,簽好文書,咱們就是朋友,要是還想守着老黃曆,後果如何,你們自己清楚!”
說完之後,張恪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滿屋子的士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該怎麽辦,是舍棄祖傳的家當,還是另投新歡,重新開始……
足足沉默了半個時辰,還是站在門口的吳襄最先站了起來,拔腿往外面走。
“吳老弟,你真想好了?”
吳襄嘴角抽搐幾下,歎道:“犬子才十二歲,總不能讓他沒了爹吧!”
一句話滿屋子都愣住了,是啊,足有半個月沒回家了,還不到亂成什麽樣子。祖寬之晃着蒼白的腦袋,念叨着:“胳膊擰不過大腿,擰不過啊!”
……
士紳大族都選擇了妥協,乖乖交出了田地和佃農,至于還有一些小地主,張恪可沒心思跟他們談,也沒有那麽多股本去贖買。
一句話,跪在地上唱征服,不然張少保弄死你!
沒有大家族牽頭,零碎的士紳根本沒啥戰鬥力,乖乖投降。遼東的田地終于都落到了張恪手裏,百姓也是一樣,徹底洗牌的時刻終于到了。
吳伯岩送祖寬之等人出了大營,一臉歉意地說道:“少保和中丞大人本來是要親自送諸位的。可是不巧。經略大人剛剛到了廣甯,不得不去迎接。諸位放心,佥的約書絕不會改變,咱們一切按規矩辦!”
吳伯岩說完,催馬就跑,留下了一群傻愣愣的家夥!
足足過了一刻鍾,才有人一拍大腿。痛苦地狼嚎。
“娘的,老子被耍了!”
這些士紳大戶終于明白了,張恪怎麽會突然變了臉,肯拿出真金白銀和大家交換,敢情是朝廷派來了新的經略。
張恪和王化貞頭上多了一道緊箍咒,讓他們沒法爲所欲爲。
隻要再堅持三天,隻要三天!
等到經略大人到了,就有轉機了!
這幫人心頭都在滴血,可是讓他們反悔。誰也沒有膽子。
祖寬之眉毛都白了,竟然讓一個小年輕給耍了,老頭子都有心買塊豆腐撞死了!
“祖老,您看是不是找經略大人說說啊,我們這一肚子苦水,總該有人管吧!”
“呸!”祖寬之一口濃痰甩到了出主意的家夥臉上。
“臭不可聞。張恪是什麽人物。敢和他出爾反爾,咱們上了一次當,求着漫天神佛,能保佑咱們别上第二次當!”
祖寬之說着,摸了摸懷裏的約書,薄薄的一張紙,就是祖家的全部未來了!五味雜陳的大家夥轉身紛紛離開。
廣甯城外,張恪和王化貞并肩站立,眺望着遠處,沒等多少時間。遠處出現一隊人馬,不多,一兩百的樣子。
“永貞,王在晉此人可不簡單,小心應付才是。”
“我知道!”
兩個人催動戰馬,帶着遼東的文武諸臣,缙紳耆老一起迎了上來。離着很遠,對面的人就主動下了戰馬,笑咪咪地站在當場。
張恪和王化貞急忙下馬,小跑着過來。
“卑職(末将)見過經略大人!”
“免禮免禮!”王在晉急忙伸手拉住了兩個人。
“張少保,王巡撫,你們可是遼東柱石,名滿天下。老夫此來,隻帶了一雙耳朵,就是想聽聽二位的高見。”
王在晉把姿态放得極低,全然沒有一點架子。不過越是這樣,就越不能小看了他。
張恪仔細打量,王在晉面目清秀,三绺墨髯,個頭不高,但是精氣神十足,倒退二十年,絕對是潇灑自如,溫潤如玉的濁世佳公子,就算是年近半百,一樣風采不減。
王在晉也同樣在打量張恪,這兩年之間,張恪名聲驟起,立下大功無數,又惹了争議不斷。
不過毫無疑問,張恪絕對是天子最信任的武人,聖眷之隆超乎想象。一見之下,張恪卻謙恭有禮,讓王在晉也不由得暗暗贊歎。
“哈哈哈,部堂大人,下官和張少保已經備好了接風宴,還請部堂進城吧!”
“嗯,有勞王大人了!”
王化貞在前面引路,大家呼啦啦向城裏走去。一路上王在晉都不停地暗暗打量。義州兵的裝備讓他也吃了一驚,明盔亮甲,戰馬膘肥體壯,軍容之整,遠勝京營。
準确的說,京營隻是徒有其形,多好的裝備都是廢物點心,而義州兵的彪悍自豪卻是從骨子裏湧出來的。
難怪張恪有如此名望,果真是有實力,有本錢。
一路到了巡撫衙門,走進大廳,就連院子都擺滿了桌椅,侍女們像是辛勞的蜜蜂,來回飛舞,不多時濃郁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最地道的遼東大菜擺滿了桌子。
王化貞知道王在晉是江蘇人,還特别備了幾道淮揚菜,招待王在晉。
菜色擺好,優雅的樂曲聲響起,大家都沉浸在美食和妙音之間,喜笑顔開。
突然杜擎臉色凝重,跑到了張恪耳邊嘀咕了兩句,張恪頓時臉色一沉。他急忙起身,到了王在晉身邊。
“部堂,有些俗事要處理,還請部堂贖罪!”(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