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内,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進進出出的宮女宦官,每個人臉上都挂着淚痕,當然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帶頭跪在靈前的那個人卻是怎麽都哭不出來。
朱常洛的目光緊緊盯着那個人,幾十年來,終于能夠平視對方了。瘦得脫了相的面容,帶着濃濃的灰色,就仿佛是睡着了一樣,那就是他的父皇!給了他最大痛苦的人!
身爲皇長子,在尋常人看來,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盡榮華富貴,身邊都是百依百順的奴才,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些隻是百姓的妄想,實際上,如果給朱常洛一道選擇題,他情願成爲普通人家的孩子,而非顯貴皇子!
一切都要從萬曆九年說起,年輕的萬曆皇帝去慈甯宮給李太後請安,結果稀裏糊塗的臨幸了一位宮女。
在母親的宮裏,做這種事情并不光彩,萬曆就想深埋在心裏。可是事與願違,春風一度,珠胎暗結,宮女竟然懷上了孩子,有了天家血脈。
紙裏包不住火,終于有一天李太後問起,萬曆還不想認賬,可是起居注寫的明明白白。
就這樣,朱常洛的生母王宮女飛上枝頭變成了王恭妃。
灰姑娘的大戲并沒有得到好結果,萬曆最疼愛的還是鄭貴妃。并且在朱常洛出生四年後。生下了朱常洵。
眼看着鄭貴妃被加封爲皇貴妃,距離皇後隻有一步之遙。王恭妃卻被冷落,幽居深宮,以淚洗面,哭瞎了雙眼,哭沒了小命!
有父不親,有母難見!
而且他這個不受待見的皇長子卻擋了鄭貴妃和兒子的路。一團陰影始終籠罩在朱常洛的頭上,讓他幾乎戰戰兢兢,夜不能寐。
終于,一群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先是言官上書,緊接着六部九卿,内閣學士也加入進來,成千上萬的奏折送到了萬曆的面前。
千言萬語一句話:定國本,立太子!
漫長的國本之争。一共拼掉了申時行,王錫爵等四位首輔,受到牽連的官員多達數百人,萬曆也拼得渾身是傷,不得不躲在深宮,不再上朝。
幾十年的風暴摧殘。朱常洛已經身心俱疲。他忘不了生母王氏死的時候,萬曆竟然駁回了厚葬的建議,要知道那可是太子的生母!
朱常洛同樣忘不了,在萬曆四十三年的時候,有人闖入太子寝宮,妄圖擊殺太子。
風雨飄搖,朝不保夕,是這位皇太子的真實寫照!
朱常洛知道這些年的苦楚都是因爲一個人,而這個人已經躺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永遠的死去了。頭上的陰霾消失了,他,還有死去的母妃終于揚眉吐氣了!
跪在了萬曆的面前,朱常洛卻擠不出一滴眼淚,他想笑,他想猖狂地笑!
“主子!”
朱常洛猛地回頭,來的正是心腹太監,司禮監的秉筆王安。
朱常洛随着王安退到了偏殿,王安跪倒在地上。
“啓禀主子萬歲爺,鄭貴妃想請主子過去一趟!
這個死對頭在這個時候找自己幹什麽?
“有什麽事情?”
王安明顯感到朱常洛的不快,可還是硬着頭皮說道:“主子,先皇駕崩的時候同意加封鄭貴妃爲皇後,按,按照正理,主子應該加封皇太後!”
“什麽?”
那個惡婦還想當皇太後,難道她還想騎在自己的頭上拉屎撒尿嗎!
朱常洛真心想直接拒絕,可是這些年來,鄭貴妃在他的心裏,還是留下了太大的陰影,朱常洛竟然沒有拒絕的勇氣。
“容,容朕再考慮考慮!”
王安見朱常洛有心拒絕,急忙壓低聲音說道:“主子,這些年來宮裏都是鄭貴妃的人,早晚都要封,不如早作打算,也好交好貴妃!”
當了皇帝,還要低頭!
朱常洛隻覺得一股怒火在胸膛燃燒,熊熊火焰幾乎要吞噬了他!
王安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朱常洛如此可怕,他吓得撲通跪在了地上。正在王安顫抖着,想要說幾句的時候,突然有個顫巍巍的身影走到了朱常洛的身邊。
“老奴陳炬叩見主子萬歲爺!”
“是陳公公,快快請起!”朱常洛急忙攙扶陳炬。
老太監這幾天仿佛老朽了十年一般,渾身上下松松垮垮,滿臉都是老年斑,看起來就要随着萬曆去了一樣。
不過在宮裏這些年,沒有人敢小瞧這個棺材皮一般的老祖宗!
“主子,老奴擅作主張,請來了恭妃娘娘的靈位,主子要不要拜祭一下!”
“要!怎麽不要!”
朱常洛顧不上老爹,直接跟着陳炬到了西暖閣,母親王氏的靈位就擺在眼前。朱常洛跪倒在地,放聲痛哭,他哭母親,也是哭自己。
“娘啊,孩兒當了皇帝,可是孩兒無能,還有人逼着孩兒封那個惡婦爲皇太後,您在天之靈,會不會看不起孩兒啊!”
這一會朱常洛是哭得稀裏嘩啦,驚天動地,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吐了出來!
好半晌,朱常洛才擦了擦眼睛,勉強從地上爬起來。
陳矩突然走了兩步,到了朱常洛的面前,低聲說道:“主子,您是九五至尊,萬民之主,沒有人能逼迫您做不想做的事情!”
“陳公公,你是什麽意思?”
“主子,老奴侍奉陛下一輩子,這幾個月更是每日不離開左右,根本沒有聽說過什麽封皇後的遺诏。”
“公公。你是說有人假傳遺诏?”
“老奴不敢!”陳炬笑道:“主子。真假由您來斷,奴才們辦事而已。請您放心,司禮監的張晔,還有監軍魏忠賢,兩位都是忠心耿耿。至于滿朝的文官,不肖老奴多說!”
朱常洛張大了嘴巴,陳炬送給了他兩條能信任。會咬人的狗!他的對手并沒有多強大,他才是真正的帝王,說一不二的皇帝!
“好,好,陳公公,有你盯着司禮監,管着内廷,朕放心了!”
“主子!”陳炬突然跪在了地上,哭聲說道:“主子信任老奴。是老奴的福氣,可是老奴身體衰朽,早就撐不住了。朝廷還有忠臣良将,内廷也有忠心之士,主子大可以放心就是了!”
“放心,朕如何放心啊!”朱常洛歎口氣:“每日裏都是風刀霜劍。朕心不安啊!”
“主子。老奴鬥膽有個提議。”
“快講?”
“是,天津剛剛打了大勝仗,雖然國喪期間不能慶祝,可是此戰乃是先皇親自下的旨意,是不是該讓張恪回京,向先皇靈前禀報!”
朱常洛頓時眼前一亮,作爲一個新皇帝,朱常洛迫切需要樹立威信,讓人們明白皇帝已經換人了。而慶祝勝利就是最好的辦法,隻要張恪帶着得勝之兵進京。就再也沒有人敢質疑他!
“好,太好了!”朱常洛終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朕立刻給首輔下旨,讓他安排此事!”
……
就在萬曆駕崩的第七天,急不可耐的朱常洛下令準許大臣們休息三天。大臣們雖然知道于禮不合,可是沒有一人提出來。
他們全都早早回家,萬曆駕崩正好是秋老虎最兇的會後,七天不洗臉不洗澡,身上都是小茴香味!
大臣們趕快回家,梳洗一番,接下來就要籌備新皇登基大典。以禮治國,新皇登基,又是最重的一個禮!内閣,禮部,欽天監,包括内廷的司禮監,全都忙碌不已。
不過就在忙活之中,還有一件大熱鬧,那就是張恪率兵回京了!
奪回了天津之後,張恪繼續清剿白蓮殘匪,疏通運河,恢複漕運,一連忙活了三天,好不容易一切都恢複了秩序。
可是偏偏萬曆就死了,按照慣例,朝廷要守喪一個月,而且朱常洛又是“一月天子”,說不定還要接着守喪。
連續兩次國喪,至少兩個月沒法辦正事,張恪想到這裏腦袋都疼。
不過領張恪意外的是京裏竟然來了旨意,讓自己回京,向先皇獻俘,張恪頓時喜出望外,不管幹什麽,總比白白浪費時間好。
張恪立刻籌備一番,即刻向京城進發,離京的時候隻有三千多人,回去的時候人數翻了兩倍還多。多出來的都是俘虜,張恪本來不想帶這麽多的,但是宮裏卻傳來了消息,要求場面必須夠大。
張恪也清楚,或許對死去的萬曆不敬,可是誰讓換了老闆呢,也隻能照辦。
就在萬曆頭七,張恪率領着義州兵開路,滿桂,許三全帶着騎兵押解着俘虜,人頭,繳獲的物資緊随其後,浩浩蕩蕩到了京城。
離着安定門還有十來裏路,兩旁就站滿了百姓,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京營的士兵滿身甲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加戒備。
當人馬走進,大家全都驚呼起來。
在最前面竟然是一駕靈車,車上白幡飄揚。
“這裏面是誰啊?”有的老百姓就問道。
“你沒看上面的字嗎!是錦衣衛的大太保王龍。”
“錦衣衛?他們除了會欺負百姓,和打勝仗有什麽關系?”
有人頓時說道:“老腦筋改改吧,看看白幡寫的明白,王太保爲了把叛亂的消息送回京城,和白蓮教匪徒死拼!十一個錦衣衛全都殉國,除了王太保,剩下的連屍骨都找不到……”
就在大家夥議論紛紛的時候,突然有五名騎兵跑來,大聲喝道:“首輔來了,首輔迎接凱旋将士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