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背上擔着一個年輕的太監,帽子不知道哪去了,靴子也沒了一隻,尖利的聲音像是夜貓子一樣。
“快,救咱家啊,快殺了亂兵……”
小五子不停的大叫,張恪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掄起了拳頭狠狠打下去。
路邊的行人看到這一幕,全都被嘴巴張得老大,目瞪口呆,仿佛白天見了鬼一樣!
竟然有人敢打太監!
不想活了?
那可是宮裏出來的,沾着皇上的仙……額不……龍氣,大狗還要看主人,這個年輕人瘋了嗎!
大家議論紛紛,有人叫好,也有人偷偷向官府報信。
外面亂成了一團,臨時帥府之中也是熱熱鬧鬧。熊廷弼給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差不多過去了,賀世賢的部下已經把車夫的家眷都帶到了堂上,幾十個人黑壓壓的跪在地上。
有些人身上血迹斑斑,顯然剛剛經過了拷打。
熊廷弼一張撲克臉,沒有絲毫的表情。巡撫周永春,按察副使葛春芳,還有一幹的武将全都臉色難看,有幾個更是怒目而視。
賀世賢絲毫不在乎他們的目光,冷笑道:“熊大帥,有什麽話請你當堂問吧,看看他們的親人到底是什麽時候死的!”
熊廷弼沉吟了半晌,正要問話,突然外面傳來了尖銳的笑聲。
“呦,諸位大人都在啊,咱家來的魯莽,做了不速之客,耽擱衆位大人議事了!”
說話之間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身着麒麟服的大太監,看面相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皮膚保養的極爲細膩,連女人都要嫉妒。細眉長目,微微有些鷹鈎鼻子,眼中不時閃過一絲狡黠陰森的光。
這位就是遼東的監軍太監何汴!
大堂之上的衆位官員全都站了起來,就連熊廷弼也不例外。剛剛還是一張臭臉,竟然緩和了不少。
“何公公,是什麽風把您給驚動了,請上座!”
“呵呵,熊大人客氣了,咱家就是個奴婢,不像衆位大人,一個個都是進士出身,身上擔着江山社稷呢!”
熊廷弼急忙笑道:“何公公客氣了,您是聖上親點的監軍,遼東上下,大小事情哪裏離得開公公的幫忙!就說一個月之前吧,還是公公向聖上上書,才讓聖上開了內帑,撥下來二十萬兩銀子,解了遼東燃眉之急啊!”
何汴微微一笑:“熊大人真是好記性,咱們就明說了吧,我們這些人都是主子萬歲爺的狗,讓幹什麽,哪怕是把腦袋掉了,都要往前沖!要是讓主子萬歲爺不順心了,我們做奴婢的就該死了!”
何汴話裏有話,熊廷弼急忙笑道:“我等也都是聖上的臣子,替君父分憂是我們的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好!”何汴一拍巴掌,笑道:“熊經略果然是能臣,咱家佩服。就這麽說吧,遼東有不少商人肩上擔着宮裏的差事,是給主子萬歲爺辦事的。這些日子總有人跟咱家念叨,說是有人縱容部下欺壓商人,他們做生意越來越難了!”
何汴說着,冷眼掃了一下洪敷敎和賀世賢,随即有撇撇嘴說道:“幾個商人說什麽咱家并不在乎,可是他們肩上擔着主子的差事。要是怠慢了主子萬歲爺,咱家這顆腦袋也就别要了!諸位大人說說,咱家的話有沒有道理?”
“有,當然有!”
葛春芳迫不及待的附和,他是怎麽也想不到何汴竟然能幫他們說話,也不知道哪位有如此大的能量!葛春芳也來不及細想,總之何公公要是站在了他們一邊,簡直等于是一錘定音了!
葛春芳手舞足蹈的笑道:“何公公英明,說的太對了。就是有些人喜歡小題大做,弄得天下不安,卑職以爲此等人必須好好查一查,看看他們是何居心!”
葛春芳說着,還挑釁的看了一眼洪敷敎。
洪敷敎也萬萬想不到何汴會插手,這位可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無上的權威!還沒等他想明白如何周旋,葛春芳就主動攻擊了。
洪敷敎隻能迎戰,他笑道:“葛大人,既然要查,眼前就有這麽多的證人,就從他們身上查起吧!何公公,有人一口咬定把總張峰扣押的是糧車,可是經過下官的調查,扣押的并非糧車,真正的糧隊就是他們!有人把真正的糧隊殺掉,讓朱金海冒充糧隊!”
洪敷敎說着用手一指這些家眷,何汴陰翳的目光掃過這些人,突然微微一笑:“洪大人,你的意思意思是張峰是冤枉的,撒謊的是朱家,還有遼東的商人了?”
“下官還不敢說張峰一定是冤枉的,可是眼前事實存疑,的确有人讓朱金海冒出糧隊。既然有了真正的糧隊,那朱金海又帶了什麽東西呢,會不會就是廢舊的鐵器和藥品,倘若如此,張峰非但沒罪,還有功勞,朝廷應該重獎才是!”
在場的衆人全都默然無語,人證就擺在眼前,誰也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
何汴看了一眼氣勢十足的洪敷敎,突然笑道:“洪大人,依照咱家看,這是兩個案子,不要混爲一談。咱家隻想問一句,張峰是否扣押了朱金海的車隊,是否把朱金海逼死了!”
“何公公,張峰的确扣押了車隊,不過朱金海或許還……不,朱金海就是沒有死!”洪敷敎咬着牙說道,說實話朱金海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他也沒有把握,隻是到了眼下他不能退縮而已!
“哈哈哈哈,洪大人,你說朱金海沒死,那咱家問你,他人在哪裏?”
“這個……還在尋找。”
“尋找?洪大人什麽時候有了下地獄抓人的本事了?”何汴突然變得疾言厲色,尖利的聲音充滿了大廳之中。
“朱家是遼東的皇商,幫着宮裏收購皮草藥材,供應尚衣監、巾帽局、太醫院用度,朱家公子被逼死了,給主子萬歲爺做事的人寒了心,難道不該出氣嗎?洪大人,你還在糾結糧隊是真是假有什麽用?就算嘩變不是張峰引起的,他也該死!”
周永春在旁邊一聽。果真給何汴豎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在宮裏混出來的,就是有主意!
“何公公說的沒錯,洪大人,你不該東拉西扯,擾亂視聽。當前最緊要的就是給遼東的商人一個交代,要不然他們受了驚吓,耽擱了宮裏的差事,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又如何自處啊?”
把事情牽涉到了宮裏,牽涉到了皇上,這些文武官員全都來了精神,一個個對洪敷敎大噴口水,毫不留情。
葛春芳更是說道:“何公公,卑職以爲應當立刻将張峰緝拿,枭首示衆!”
何汴滿意的颔首,他起身笑道:“熊大人,咱家的話也說完了,該怎麽辦,你心裏有數,咱家就告退了!”
熊廷弼終于點點頭:“何公公,請放心,我立刻下令砍了張峰!”
話剛出口,賀世賢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舉起了椅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上好的紅木到處亂飛,吓得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賀世賢,你想造反嗎?”周永春厲聲質問。
賀世賢突然仰天大笑:“大帥,中丞大人,還有何公公,你們口口聲聲說要給商人交代,可是想過給軍中的弟兄們交代嗎?把總張峰投軍多年,屢立戰功,在不久之前他還親手斬殺了兩個建奴!他的命就比不上一個黑心商人嘛?有這麽多疑點不查,就要砍人,這大明朝還有王法嗎,還有忠臣良将的活路嗎?”
賀世賢平時拙嘴笨腮,可是這幾句話說的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大堂之上總兵李懷信等人也是心有戚戚焉!
畢竟大家都是武将,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拼命,結果發現自己的一條命這麽不值錢,誰都不舒服。
老将李懷信忍不住說道:“大帥,您看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
“不要說了!”熊廷弼突然一擺手,怒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更何況在軍前犯錯,罪加一等。賀總兵既然你說了張峰有功,本帥就留他一個全屍!”
好大的恩德!周永春等人都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了,經略大人實在是太英明了!張峰總算是死了,心病也沒了,能過一個平安年了!
就在這時候,從外面慌裏慌張的跑進來一個小太監,一見何汴,痛哭流涕。
“幹爹啊,大事不好了,有人殺到了監軍衙門,把師兄抓走了!”
“是小五子!”
何汴驚得失聲叫出,一瞬間四肢冰涼!誰敢抓自己的手下,難道是京裏派人來,要清查自己這個監軍了?
“是誰抓了小五子,你趕快說實話!”
還沒等小太監開口,突然帥府外面就是一陣大亂。
洪敷敎和賀世賢都急忙往外看去,隻見一群士兵簇擁着一個年輕人大步走進來!
“永貞!”洪敷敎臉上也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短短幾天,張恪辦事的本事簡直讓洪敷敎刮目相看,不自覺間已經将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弟子身上。張恪一出現,洪敷敎頓時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一樣!
就在此時張恪已經帶着人到了帥堂的外面,他的備禦職位還沒下來,隻是一介白丁,沒有資格進去。
張恪恭敬地立在門口,高聲喊道:“啓禀經略,中丞,諸位大人,草民張恪要替兄長張峰鳴冤。草民現已找到詐死的商人朱金海,我兄長并未逼死人命。相反是有人詐死陷害于他,懇請諸公,還!我!兄!長!公!道!”
一字一頓,清晰的聲音就像是炸雷一般,在衆人的耳邊響起,大堂上權傾一方的文武大臣都被震得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