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錦緞二十匹,妝花絹二十匹,紅綢四十匹,羊五十頭,牛十頭,馬四匹,狐裘三十張……對了恪兒喜歡穿細布,再加上松江細布十匹。”
沈氏說着提起毛筆,娟秀的小字歡快的流出。
小雪挨着沈氏,緊緊的盯着,上面林林總總的東西,晃得小姑娘眼花缭亂。
“娘,您不是說要勤儉持家嗎,過年要不了這麽多年貨吧?”
“哈哈哈,娘的好媳婦兒啊,還沒過門就知道節省了,這不是年貨,是你的嫁妝!”
小雪臉上泛起紅潤,向着脖子下面延伸,芳心撲通通的跳,戰戰兢兢像是受驚的小白兔。
“娘,我去給恪哥煮醒酒湯去!”
沈氏一把拉住了小雪的手,故意瞪着眼說道:“給我坐着!恪兒轉過年就十八了,你也十六,都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明年這時候啊,娘就要抱孫子!”
“娘!”小雪羞得把頭埋到了胸口。
沈氏笑着拍拍小雪的肩頭:“别不好意思了,就這麽定下來了,本來我還擔心委屈了你,哪知道恪兒竟然時來運轉了,正好雙喜臨門!”
聽着沈氏的話,小雪一顆心漸漸的平靜了不少。
“娘,就算是成親也不要這麽多東西吧,恪哥剛剛當官,我聽他們算賬,到處都要花錢,能省就省吧!”
沈氏感慨的點點頭:“好孩子啊,不過這不是都給你們的,還有兩個呢?”
“娘,你是說……大哥和大姐?”
“嗯,這倆孩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好歹也是死鬼的骨肉。張峰稀裏糊塗的投軍了,出生入死的也沒成家,大哥不結婚弟弟也不好搶先,我準備讓恪兒年前去一趟沈陽,和他大哥說說,也把親事定下來。至于悅心那邊,出嫁的時候太寒酸了,嫁妝就是女人的臉面,不能讓丫頭受苦了,回頭把吃穿用度也送去一份,再給封五十兩銀子。”
小雪也通情達理,一聽沈氏的介紹,急忙點頭:“還是娘想的周全,等恪哥過來就和他說說吧!”
話音沒落,突然房門輕輕推開,張恪從外面走了進來。
剛剛說起來親事,小雪清楚從這一刻她徹底是他的人了,小臉蛋越發的紅潤,垂着粉頸,疾步到了張恪身前,乖巧的接過了皮衣和毛子,又拿過了溫熱的毛巾。
“恪哥,你先擦把臉吧,我去熱醒酒湯。”
“别忙了,我有事情和娘說說!”張恪邁步走進了房間,默默坐在了松木椅子上,微微低着頭,一言不發。
正所謂知子莫若母,哪怕是鞑子兵臨城下,張恪也是鬥志昂揚的,從來沒有如此落寞,沈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恪兒,客人們都送走了嗎?”
“嗯,孫大人,唐大人他們都回去了。”
沈氏點點頭:“娘聽說你的老師洪先生來了,是不是他訓斥你了?”
張恪微笑道:“娘,恩師的确不喜歡我投軍,我和他好好解釋了一番,恩師也理解了。”
“哦!那娘就不明白了,還有什麽事情讓恪兒如此擔憂啊?”
張恪長歎一聲,伸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封書信。
“娘,孩兒想來想去,這封信還是要給您看看。”
“什麽東西,用得着這樣?”沈氏接過了書信,一看信封上的字,頓時眼睛就瞪圓了。
二弟張恪親啓!
“是你大哥的信?”
“嗯!”
沈氏剛剛還在說要幫着張峰安排親事,竟然來了信,她慌忙取出,仔細的看了起來。一封信不長,不到一刻鍾就看完了,沈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的,手指不停地哆嗦。
“我,我不信,這是假的,騙人的!你大哥不是好好的在賀世賢手下效力嗎,他犯了什麽錯,憑什麽朝廷要殺他?”
張恪苦笑着說道:“娘,大哥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沈氏一聽急得掉下了淚水,“恪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可要幫你大哥啊!”
“娘,孩兒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大哥派了一個兄弟來送信,恩師正在那邊問話呢,咱們先去見見他吧。”
“嗯!”沈氏點點頭,草草整理一下衣襟,就跟着張恪向跨院走去。
張恪走在了前面,領着沈氏到了屋裏,洪敷敎正坐在桌案後面,在他的面前站着一個年輕人。
沈氏走進來,洪敷敎急忙起身,沈氏已經飄飄萬福,低聲說道:“洪大人駕臨寒舍,老身有失遠迎,還請贖罪!”
“哪裏哪裏,夫人請坐吧!”
張恪扶着老娘坐下,沈氏落落大方,全然沒有小門小戶的局促,洪敷敎也是暗暗吃驚。站着的年輕人一見沈氏,慌忙跪在地上。
“是伯母嗎,小侄楊龍給您磕頭了!”
沈氏急忙閃目一看,隻見這個年輕人有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身破舊的鴛鴦戰襖,滿臉都是風塵,嘴唇臉上密布細小的裂口,一看就受了不少苦。
“快快起來,是鋒兒讓你來的?”
“嗯,是大哥讓我給您帶一百兩銀子過來,還,還……還讓我告訴您,他沒法孝敬您了!”
楊龍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包銀子,雙手奉送到了沈氏的面前。
“伯母,這是大哥殺了兩個建奴人頭換來的,他說留給二弟讀書用。”
沈氏看着銀子,淚水頓時湧了出來,“鋒兒是好孩子啊!恪兒,你大哥有難,爲娘也不說别的,你可必須盡心竭力,一定要把他救出來!鋒兒有個三長兩短,娘到了地下怎麽和你爹說啊!”
張恪急忙點頭,又看了看楊龍,說道:“楊兄弟,我大哥在信上語焉不詳,隻說被人陷害下獄,到底是因爲什麽?”
楊龍張了張嘴,突然又低下了頭。
“臨走的時候,大哥告訴我一個字都不準說!”
張恪頓時紅眼了:“放屁,我是他二弟,難道還能瞞着我嗎?”
楊龍越發的爲難,急得都快哭了。
“二爺,别爲難我了,大哥的事情太大了,他怕連累你們!”
張恪也知道楊龍說的是真的,隻是大哥不知道短短的一個月,張恪已非吳下阿蒙,是有本事幫上他的。
“楊兄弟,是真想眼睜睜看着我大哥喪命,而不救他嗎?”
“孫子才想大哥死呢!”楊龍狠狠跺腳,咬着牙說道:“大哥在軍中沒少照顧我,要是能用我的命換他的命,我楊龍一點都不含糊!隻,隻是大哥說了,告訴你們也沒用,誰也救不了他,還會白白陷進去!”
洪敷敎在一旁咳嗽了一聲:“楊龍,本官是新補的遼海東甯道監軍佥事洪敷敎,雖然官不大,但是本官有向朝廷上奏的權力,有什麽話,可以和本官講。”
楊龍一直以爲洪敷敎就是一個賬房先生,聽到這位報出了官名,頓時吓得跪在了地上,他雖然不知道監軍佥事是什麽官,但是隻要是文官就比武将要強,這是軍中人人都知道的常識。每當有文官來點驗軍隊的時候,就算是總兵都要點頭哈腰,和孫子差不多!
隻是沒聽張峰大哥說過家裏有什麽勢力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人物來呢?他也來不及細想,砰砰磕頭。
“大人,張大哥冤枉啊,求您給他伸冤啊,小的給您磕頭了!”
洪敷敎皺着眉頭,說道:“你先起來,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清楚,如果真是有冤情,本官一定幫忙周旋。”
張恪也笑着攙扶起楊龍,對他說道:“楊兄弟,前幾天我僥幸立了點功勞,很快就要升任大清堡的備禦。大哥有難,我一定竭盡全力,你不要有顧忌!”
楊龍差點驚掉了下巴,好不容易消化了這些消息,頓時他的信心就膨脹起來,說不定大哥真的有救了!
“大人,二爺,小的就說了,張峰大哥在賀總兵的手下,不久前也立功榮升把總。奉了總兵大人的命令,巡邏奉集堡一帶。大約就在半個月前,張峰大哥帶着弟兄們遇到了一個車隊,有三十幾駕馬車,檢查之後,發現車上裝的都是破鐵鍋,鐵鏟,鐵鍬頭一類的東西,還有三駕馬車裝着藥材,大哥當即就命令我們把車隊扣下。”
洪敷敎皺着眉頭問道:“你們是懷疑這些東西是偷偷販運給建奴的嗎?”
“不是懷疑,而是一定!”楊龍咬着牙說道:“大人,要是給大明的軍**,不可能裝破鐵鍋,一定會裝好的。隻有建奴還不會煉鐵,隻能用廢舊的鐵器回爐,至于車隊還帶着傷藥,那就更加明顯了!”
“當真可惡!”洪敷敎厲聲說道:“接下來又怎麽回事?”
楊龍道:“張峰大哥一面看住了車隊,一面派人向賀總兵報告,哪知道參将何光先竟然帶着兵來了,他竟然污蔑我們敲詐商旅,讓我們把車隊放了。張峰大哥堅決不答應,我們對峙了一個多時辰,幸虧賀總兵領着人來了,将車隊押回了沈陽,還上報了經略大人和巡撫大人。”
洪敷敎點點頭:“賀世賢做得不錯,此事不是很明顯嗎,怎麽成了冤案?”
“大人,蹊跷就在後面,扣押了車隊五天,巡撫周永春大人親自來查,可是一查之下,車隊裏面的鐵器不翼而飛,隻剩下一些糧食。周大人震怒,急忙找雙方當面對質,結果車隊的商人朱洪在一天前懸梁自盡,還留遺書說什麽他贻誤軍機,丢了商譽,隻能一死了之。他一死,周大人立刻下令抓了張峰大哥,要用軍法嚴懲,還把賀總兵痛斥一番!”
楊龍說到這裏,眼淚都流淌下來,憤憤的說道:“當時明明看到是一車車的鐵器,轉眼就變成了糧食,簡直就像是變戲法!”
張恪苦笑着搖搖頭:“這不是變戲法,是有人暗中搗鬼,把東西給換了!”
張恪說着,突然雙膝一軟,跪在了洪敷敎的面前。
“恩師,弟子鬥膽揣測,此案牽連甚廣,我大哥實屬冤枉,弟子懇求先生能伸張正義,弟子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