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觀音廟中傳出的男聲,是這片神聖之地從未有過的瘋狂。
“既然你這送子觀音給我們送不來子嗣,那麽你就自己給我陳家留下一些血脈吧!”
那瘋狂的聲音之中,隐隐間還帶着幾分......興奮。
隻是,那瘋狂中的興奮,究竟是爲哪般?
那一夜過後,第二日,觀音廟中的人少了很多。
隻是,人們路過觀音廟之時,依然會下意識的露出敬畏。
在白日裏,這裏莊嚴、神聖。
在黑夜裏這裏恐怖,陰暗。
每夜裏,這裏都會傳來不同的聲音。
興奮、癫狂、嚣張、控訴,像是末日之前,平凡的主人公們最後的瘋狂。
自那之後,這間觀音廟中,就有了截然相反的兩面,一面是陽光下的聖潔,一面是黑暗中的肮髒。
每個踏着夜色而來的人,都自覺的以黑巾蒙面,似乎這樣遮住自覺的面容,就能讓人看不見自己臉上的猙獰,就能隐藏住自己内心的醜陋和黑暗。
每一個人都是匆匆而來,匆匆離去。
人們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昨晚是他,今晚是他,明晚是他。
人們排着隊,沒有任何兩個人彼此會在這裏交流。
那是一種秩序,一種在白日的陽光下,哪怕是在繁華的大都市中,都很少能夠見到的自覺。
自覺的.....讓人想笑,讓人想哭,讓人想......罵,卻又無從罵起。
一天、兩天、三天。
一月、兩月、三月。
說來可笑,風水不佳的陳家村,不知識觀音廟的位置風水比較好,還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就在兩三個月後,那位往日裏坐在神壇上會被人敬仰,讓人不敢直視的觀音化身,開始出現了嘔吐、精神不振的迹象。
那之後,觀音廟中又消停了一陣子。
人們期待奇迹,人們也相信奇迹。
在似乎已經要徹底絕了後代的陳家村中,每一個懷了孕的女子,都是這些幾乎陷入瘋狂的村民們最後的希望。
十天。
半個月。
一個月。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觀音廟中再沒有人踏着月色而來。
白日裏,總有人來送上瓜果蔬菜,總有人來披着虛僞的面具噓寒問暖。
夜裏,這裏一片靜谧,偶爾會傳出嗚嗚的哭聲,在如墨的夜色裏,如怨、如訴,似冤魂的控告。
一月。
兩月。
五個月,七個月。
住在廟中的女子肚子越來越大,行動越來越不便。
那一日。
她扶着肚子站在門前,看着那些同村的叔叔伯伯們在村頭的大柳樹下說說笑笑,看向她時,眼中不約而同的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
恍惚間,她像是看到了小時候,自己和小夥伴們走在街上,嘴甜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叔叔阿姨們将省下的小零食分給他們。
那時的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多麽的和藹,和現在一樣的和藹。
那一刻,她突然精神有些恍惚。
她在想,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麽?
她不是神。
是他們讓她成了神。
她沒有神力。
他們早就應當知道這一點,但當他們真正證實了這一點之後,一切.....究竟爲什麽會變成了這樣?
那一夜,她跪在觀音像前,徹夜未眠,久久不。
她想.....要一個答案。
隻是,那個答案,卻遲遲沒有來到。
那一夜的黎民,她腹中絞痛,靈魂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痛苦。
她沒有哭、沒有叫,就那般靜靜的忍者。
天亮。
當第一個人發現倒在佛像前的她時,她已經陷入昏迷,奄奄一息。
而在她的身邊,是一對比正常新生嬰兒小了一下的嬰孩。
隻可惜,被發現的太晚,一對嬰兒早已經沒了聲息。
更神奇的是,不知是不是陳家村的村民們苦求送子觀音數十年之後終于得到了回應。
這一對嬰兒......一男一女。
她并沒有死掉,奄奄一息的她被送回了家中。
那個家.....那個她曾經熟悉的家,不知何時變得那麽陌生。
父親不與她說話,面對她時,不發出半點聲音。
哥哥不與她對視,生活在一起時,從不正眼看一眼她的目光。
嫂子每次見到她,眼中都帶着警惕、帶着防備,帶着她讀不懂......或者不願讀懂的嫉恨。
母親每日以淚洗面,看向她時.....眼中是一種能引起她若有所思的愧疚。
人們常說,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她有時會想.....那麽,枕邊人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身體恢複之後,她離開了那個被稱之爲家的地方,回到了.....屬于她的地方。
不是她想,而是.....她不得不。
那個家,已經容不下她。
這個家,她逃不掉。
那一夜,觀音廟中久違的迎來了熟悉的陌生人。
那種更加變态般的笑意,笑聲中......讓她覺得竟有幾分熟悉。
是什麽時候聽到過呢?
她.....記不清了。
那之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幾個月後,她的肚子再一次隆起。
觀音廟中再次消停了一段時間。
隻是,這一次.....更短。
短短的一個月後,她正側着身躺在床上休息,耳邊突然傳來了開門聲,将她從噩夢中驚醒。
第二天,她聽到那些叔叔伯伯們在門前村頭大柳樹下邊下棋邊談論。
隐約間,她似乎聽到了‘運氣’、‘男娃’、‘命’之類的詞彙,具體内容,她不得而知。
再之後,村子中似乎被打開了一扇閥門,爲村民們最後的癫狂帶來了更多的興奮與愉悅。
那之後,沒有人再管她是不是大着肚子,沒有人再管她會不會出現危險。
一月、半年、
一年、三年。
挺起肚子,再在某一個夜裏醒來或者白日間‘神奇’的消失。
觀音廟,似乎成爲了村子的禁忌。
白天裏,沒有任何人會來這裏,黑夜裏,人們排着隊等在這裏。
三年,五年。
五年之後,某一夜.....
當一個蒙着黑巾的男人離去,另一個蒙着黑巾的男人進來之時,看到的.....是一具大着肚子的屍體。
他走到前,摸摸鼻息,談談脈門,聽聽心跳。
哦,死了呀。
他心中跳出這四個字,就如同在想......啊,中午了,該吃午飯了呢。
甚至于,那一刻看着躺在床上,眼中似開似閉的她。那人腦中還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
要不......趁熱?
呵呵!
呵呵這兩個字,有很多解讀:表嘲笑,表不屑,表敷衍,表.....
似乎可以用在任何地方。
自然而然的,也就可以用在這裏。
他有沒有趁熱?
沒有人知道。
隻知道不久後,門裏的人出去,門外的人散去。
第二日,曾經莊嚴、神聖的觀音廟,化作了一片廢墟。
再幾年後,廢墟都掩埋在了曆史之中,不留下半點的痕迹。
唐三葬轉頭,遙遙的看向遠處的陳家村。
村前,大柳樹長得正旺,似乎從地下能得到無情無盡的生機。
似乎......無論十年、百年、千年、萬年,這片土地都能爲它的成長提供養分。
大柳樹下,兩個白須白發的老人圍在石桌前下棋,一群同樣白須白發的人在邊上圍觀。
一群人有說有笑,場景.....美如畫。
唐三葬覺得,如果此時有專業的攝影師拍下這一幕,或許拿到國際上,這陳家村都能被評一個幸福村的名頭。
隻是.....
這一刻,看着那美如畫的一幕,看着那生機勃勃的大柳樹,看着那些似乎每一個都活了上百年的老人。
唐三葬的心裏隻有一種想法。
他想......殺點人。
“想殺人嗎?”
似是看穿了唐三葬的心思,觀音将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唐三葬的身上。
唐三葬點頭,毫不掩飾。
“我也想。”
觀音的回答,似乎不應該是一個菩薩該說出口的三個字。
隻是.....這三個字聽在耳邊,卻讓唐三葬覺得。
似乎這三個字一出口,眼前的觀音不再是一尊佛,而是.....一個人。
再看遠處,那顆大柳樹下,一群說說笑笑,生活似美滿幸福的老人。
唐三葬心中沒來由的一陣荒唐。
佛.....有人性。
人.....失了天良。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觀音看着唐三葬,“是不是......有些迷茫?”
唐三葬點點頭,又搖搖頭,“縱千般黑暗、萬般枷鎖,我自一力破之。”
觀音看着唐三葬,“你有一個好師父。”
唐三葬一愣,不解的看着觀音。
觀音勾了勾嘴角,“你有一個好師父,十八年時間,傳了你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
但是......他們呢?”
唐三葬眼中,再次露出幾分迷茫。
不知是不是錯覺,耳邊竟然響起一聲歎息,觀音的聲音再次悠悠的響起。
“我不喜歡佛門。”
唐三葬一愣,觀音笑笑,“但.....我卻依然義無反顧的入了佛門。”
唐三葬若有所思。
觀音擡起頭,認真的看向唐三葬。
“所以,當你取得真經之時.....離開佛門,也未嘗不可。”
在真經二字上,觀音加重了讀音。
唐三葬知道,她話語中的真經、相對的并不是西遊記中唐僧師徒第一次取到的假經。
唐三葬還知道,盡管這句話中的離開佛門前并沒有加上主語,但他卻能清晰的領悟觀音所要表達的意思。
所以......
取經?
觀音看着唐三葬,“曾經,我也想殺點人,可是.....最終,我沒有。”
唐三葬低下頭,與觀音對視。
觀音擡手指了指遠處,遠處的大柳樹,以及.....大柳樹下白須白發的老人。
唐三葬順着觀音的手指看去,夕陽的餘晖下,大柳樹似被披上了一層血色。
血色的大柳樹下,白須白發百歲高齡的一群老人似有所覺,轉過頭,不約而同的沖唐三葬所在的位置露出和藹的笑意。
那笑容之下,唐三葬看到的是......
猙獰的青面,血色的獠牙。
此時,耳邊正傳來菩薩的聲音。
“他們.....還要活多久?”
唐三葬凜然。
他讀懂了觀音話中的意思。
還要活多久?
他們,每一個都活了上百......甚至數百年!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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