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這位作風嚴謹的前軍醫,正坐在貝克街211b号的起居室裏看報紙。他并不是想關注什麽新聞,他更多的浏覽社會版,目的是能尋找到一些讓他的室友夏洛克·福爾摩斯感興趣的事件。
夏洛克最近一個月都顯得無聊,茫然的神情讓人看着糾心。他又開始瘋狂地向自己身上貼尼古丁貼片。華生幾次想阻止都沒有開口,他知道即使他能阻止好友的惡習,卻不能阻止他感到無聊。
雖然現在夏洛克手中已經有了十二個案子等着他費心,可是沒有一件能引起他的興趣。
這是一個四月初的早晨,風和日麗。
然而,即使是好天氣,早飯之後,夏洛克卻還是令人擔憂地倦縮在了沙發裏。他百無聊賴地看着膝上的手提電腦,十分鍾之後,再次露出那種茫然眼神,看來今天的電子郵件依舊沒有讓他感興趣的委托。
“啊,我覺得……”雖然華生并沒有在報紙上找到什麽有趣的事件,但他還是打算念上一兩個報導,說不定哪一件就引起了他朋友的興趣。
可是夏洛克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機會,他打斷他的話,看起來今天倒是有興緻講話:“哦,我親愛的華生。”他用了一個不似平常的稱呼。語氣古怪輕浮。“假如我們兩個能夠手拉手飛出那個窗戶,翺翔在這個城市的上空,定會是件非常美妙的事……”
華生醫生因爲這句話而愣住了:“你是說,你和我……一起……”
“是啊。”夏洛克深潭一樣眼睛向華生瞥來意味難明的目光,令嚴謹的醫生心頭爲之一顫,不禁産生一些他不得不立即打消的懷疑。
“如果我們能飛過倫敦上空,揭開那些屋頂,就會窺視到很多令人驚奇的事件,它們一代一代地不斷發生着,導緻稀奇古怪的結果。我想告訴你的就是,真正有趣的事件,其實就在生活當中。生活比人們所能想象的要奇妙何止千百倍。最真實的故事,能讓那種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局的小說,變得索然無味而失去銷路。”
華生卻不認同這種說法:“生活不會比小說更精彩。至少我在報紙上看到的這些實事報導,一般來說,都十分單調,俗不可耐。甚至是警察局公布的那些案件也都沒有小說中的更曲折離奇。”
夏洛克說道:“報紙的報導總是按照老舊套路;而警察局報告的重點則都放到地方長官的陳詞濫調上了。”
華生搖頭:“這隻是你一個人的想法。要知道,由于你的獨特職業——世界上唯一的咨詢偵探——三大洲每一個陷于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顧問和助手,你有機會接觸到一切異乎尋常的人和事。可是在這兒,”華生指着茶幾上的報紙,“我看到的實事報道,反而都是些看了開頭就會知道結局的事。我們可以用今天要發生的事來打個賭,證明生活中的真實事絕不會比小說中更精彩更曲折。”
看到夏洛克凝視着自己,華生心中暗暗高興,看來這個提議引起了朋友的興趣。他趁機說下去。“就先從這張報紙上刊登的事開始吧。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個标題:《丈夫虐待妻子》。這條新聞占了半欄篇幅,我不用去看,也能完全明白裏邊說的是什麽:一定會牽涉到婚姻出軌、丈夫的另一個女人、狂歡爛飲、傷痕累累等等。哪怕最拙劣的作者也想不出比這更粗制濫造的東西了。”
這個遊戲似乎确實小小地引起了夏洛克的興趣。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走到華生身邊坐下來,向他手裏的報紙掃了一眼,開口道:“你真該看完那個報導,再來打賭,其實,你所舉的例子,并沒有證明你的觀點。這是鄧達斯家分居的案子,發生的時候,我正在把同此案有關的一些細節弄清楚。丈夫是絕對的戒酒主義者,沒有别的女人;被控的行爲是,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在每餐結束時,總是取下假牙,向他的妻子扔去。這件怪事在一般小說作者的想象裏是不會發生的。醫生,我決定今天隻抽一根煙,你得承認,這個遊戲剛開始,我就赢了。”
華生愣住。這個報導他确實沒有仔細看,也許是标題的惡俗,完全沒有引起他的興趣。可是他并不能因此就表示服氣。“這不能說明什麽,你的腦袋就是儲存所有怪事的芯片,近一百年中發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事件都會在你的腦子中搜索到。但我還是覺得,我的眼力不會比你的差。今天我總會發現另外的什麽事來證明我的觀點。”
“的确如此,”夏洛克點燃了一支香煙,全身舒展地靠在沙發上,濃密的睫毛,讓他的雙目更爲傳神。此時他隻有27歲,依然擁有年青男人光潔的面龐,華生也向後靠在沙發的靠背上,轉過頭,正能看到夏洛克完滿的側臉,高高的鷹鈎鼻,讓他的面孔顯得銳利而不同尋常。華生不禁在心中贊歎。一個擁有超凡智慧與超凡魅力的人,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這種幸運常令他激動不已。
此時那張超凡魅力的臉忽然轉過來對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并且說道:“你的眼力确實不差,可你隻是在看而不是在觀察。這二者之間的區别是很明顯的。比如說,你常看到從下面大廳到這個房間的階梯吧?”
“經常看到的。怎麽?”
“多少次了?”
“嗯,不下于幾百次吧。”
“那麽,有多少級?”
“多少級?”華生抿着嘴唇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如實承認。“我不知道。”
“那就對了!因爲你沒有觀察,而隻是看。這恰恰是我要指出的要害所在。你瞧,我知道共有十七級階梯。因爲我不但看而且觀察了。”
華生感到有些洩氣。
他與夏洛克打賭的真正用意,是企圖給朋友帶來樂趣,哪怕是稍微能成爲一下他智力較量上的對手,可是事實總是讓他明白,他無法與之抗衡。
夏洛克仿佛看出了這一點似的,他注視了華生一秒鍾後說道:“嗯,我想我應該說明一下,和你聊天要比處理這十幾件無聊的案子有趣多了。”
這話讓華生的心情得到了緩和。“也許你很快就會迎來一個讓你非常樂意思考的案子。”
夏洛克神秘地向華生眨了眨眼睛,“是的,你很神奇,它就在門外了。”就在華生疑惑之時,門外傳來了上樓梯的咚咚的腳步聲以及敲門聲。
“夏洛克……”房門打開時,房東太太還沒來得及做介紹,她身後的兩個人便沖了進來。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青人,一臉稚氣,大概隻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另一個家夥個頭很高大,身穿類似航空公司那種顔色的制服。
年青人看到房間裏的兩個人後,竟面露尴尬。“很抱歉,看來我打擾了你們,我以爲這個時間不會有人再……”
華生聞聲醒悟,他和夏洛克正緊挨着坐在一起,夏洛克隻穿了件睡袍,而他也在早餐後沒有換掉家居服。“哦,你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他急忙解釋。
“我們有急事請教……請問哪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年青人畢恭畢敬地問,目光從華生身上掃過去,停留在夏洛克那裏。
“丢的是什麽貨物?”夏洛克直截了當地問。
“是一箱……”年青人愣了一下,可以看得出他的腦子在努力地運轉。“我的上司已經給你打過電話了嗎?或是雷斯垂德探長?”
華生的視線此時停留在夏洛克的臉,從他朋友閃亮的眼睛裏,他知道這一次終于遇上了讓他感興趣的事。他代替夏洛克回答,“這就是他的神奇之處。”繼而轉向夏洛克說。“從這兩個人身上怎麽可以推斷到有貨物丢失呢?難道是因爲你看出他們都在航空公司工作?”華生決定根據大個子身穿的制服,大膽地提出他的猜測——他們是航空公司的員工。
“有進步。”夏洛克向華生适時地贊美。“不過這位布萊克?k并不是航空公司的員工,他是島嶼貨運公司的内部助理。而他身旁的那個大個子則是航空公司的貨運工人。”
年青人驚訝地看着夏洛克:“看來是我的老闆給你打過電話了。爲什麽他還叫我親自跑來一趟呢?”
“不要緊,我的工作就是如此。也許我已把自己鍛煉得能夠了解别人所忽略的地方。不然的話,你怎麽會來請教我呢?你的胸牌形狀是島嶼貨運公司獨有标志,我曾有幸和你們公司合作過,胸牌的下部印有你名字和姓氏的縮寫。”夏洛克平靜地說,“你穿着筆挺利落的西裝說明你并沒有做着貨運公司的一線工作,而你的年齡和尚顯羞澀的舉止以及如此擔驚受怕、認真負責的态度,都顯示你剛剛工作不久。你不可能是太高的職務,隻可能是剛上任的辦公室内部助理之類的角色。而你旁邊的這位,身穿的制服并非航空公司正式員工的制服,這是一種由航空公司爲一些不能發放正式制服的員工仿制的一種工作服,從他粗壯的胳膊和長滿硬繭的手可以看出他長期做着體力的工作,和你一同出現,這隻能是航空公司的貨運工。”
布萊克驚訝地張大嘴。
“聽你講這些推理時,”華生說,“事情仿佛總是顯得那麽簡單,甚至我自己也能推理,可是,我還是先前的問題,僅從這兩人的身份,你怎麽能判斷出有貨物丢失呢?”
“一個貨運公司的員工和一個航空公司的員工,他們之間僅能發生的接觸就是跟貨物有關的事。既然兩個人一起來到這裏,就說明他們沒有發生矛盾,他們很令人驚奇地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這說明兩點,第一,并不是貨物沒有運到,貨物一定是安全地運到了倫敦機場,并且是在貨運公司的監督之下由航空公司的員工卸下了飛機。
第二,貨物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丢失了。因爲雙方都在場,所以誰也不能推托是誰的責任。他們隻能一起尋找。
第三,這件貨物的丢失讓警察束手無策或是無法引起警察足夠的重視,我更傾向于前者,貨物的問題不在它的價值上,否則你們不會報警更不會來找咨詢偵探,你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保險公司。它一定包含着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所以雷斯垂德才會建議來找我。這一切就取決于這件丢失的貨物到底是什麽。”
說到這裏,夏洛克雙目放光地傾身向布萊克詢問。“現在你隻要告訴我,它是什麽?”
布萊克驚訝的表情仿佛被凝固了一樣,他努力地合上嘴巴,頓了頓,正要回答。華生卻忽然打斷他:“請等一等,要知道你來之前,我和夏洛克正在打賭來着。在回答他的問題之前,請先說一說,夏洛克的推測是正确的嗎?有沒有哪個細節與事實不相符呢?”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