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很簡單。
鍾弦所了解的關于幸福的滋味,是在他還是個幼兒的時候,在十歲之前的某一夜晚,在二十平米的家中,爸爸拉着小提琴,媽媽一邊唱歌一邊給他洗澡,他就安靜地坐在爸爸和媽媽之間的水桶中,他能同時看到他們兩個。這是記憶中唯一的一次他們三個人同時存在的夜晚。他覺得世界好完整,完整的不想醒來。
事隔這麽多年,完整的感覺再次來得很突然。
鄧憶夾了一塊蟹黃到鍾弦面前的餐碟,又夾了一片鵝肝。
“盯着我看就能飽嗎?趕緊吃。”
“真難想像你是個太子爺,你也會照顧别人?還是隻對我一個?”
“我比你有教養的多,照顧你,是因爲你現在像個弱智,美味當前也不知道。這個鵝肝是從冰島空運的,出火不過十分鍾是味道最好的時候,你要分得清什麽時間該做什麽事。吃!”
“你知道我現在隻對一件事有興趣。吃你行不行?”
“下流胚子。”
“不如你喂我?”
“……我噎死你行不行。我沒走,你就這麽得寸進尺。”
“反正我們早晚還會做更惡心的事。”看到鄧憶要惱,鍾弦拿起筷了,“我吃。你省省吧,别發火。”
“你今天運氣好。這是二哥花高價運來要招待他的狐朋狗友的。他今天臨時去了杭州。你才有機會吃。”
“一頓便餐這麽奢侈,還說你父親一分錢都不給你花。都是假的。”
“我不像你那麽有心情天天說假話。我沒奢侈過,父親對我很嚴格,幾位堂哥則不然。今天是奪了二哥的食兒,沾了他的光。如果你有一個霸道的爸爸,你就知道被逼迫着必須成爲某一種類型的人的滋味了。”
“我現在隻知道逼迫别人而不得的滋味。看來我得向你爸爸學習。”
“得了。吃。我還有事。沒空在這兒和你瞎扯。”
“我怎麽才能逼你就犯呢。”
“沒有可能。”
“一分鍾是可以給的吧。”
“一分鍾是個抽象的概念。”
“剛才沒想到了,現在想到了。呃……就抱一下吧。”
“隻是抱一下?之後就不糾纏我了?”
“嗯。”
“成交。”
“我有要求,你要非常用心……”
“沒問題。開始吧。”鄧憶放下筷子,拿起禮盤中濕毛巾擦了擦手,轉過身來面對鍾弦。兩個人對視了數秒,鍾弦一動不動。
“來呀。”
“你剛答應過,你用心。”
“意思是要我主動?沒人比你無賴。”
鄧憶将椅子向鍾弦移動了一下,他們的膝蓋碰在一起,然後他一副高冷的表情将鍾弦拉過來,抱住。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鍾弦聞着淡淡的香水與體溫混合的甜酥氣息。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再縮小,縮小到像個嬰兒貪戀搖藍一般。
“我……非你不可。”鍾弦輕輕地、清晰地說。指望這精心地煽情能打開對方的心靈。
“嗯。”鄧憶隔了好一會兒回應了一聲。
“我隻要你一個。”
“嗯嗯。”
“你能不能有點人性……”
“閉嘴吧。一分鍾到了。”
鍾弦被鄧憶推開後,感覺到失敗,賭氣不已,眼圈也漸漸紅了。
鄧憶端詳他的表情,“你委屈什麽,你說了那麽多話,肯定到一分鍾了。”
“有什麽證據?上法庭也得拿出證據不是。”他眼含淚水強詞奪理。
鄧憶煩惱地看着他,取出手機立在桌上,打開秒表,“好。讓你再無賴一次又何妨。我們這一次掐表。我給你兩分鍾。”
手機上開始顯示兩分鍾的時間倒數。鄧憶把鍾弦拉過來再次抱住。
鍾弦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我不明白……你爲什麽一定要這樣。我的感覺你也有……”
“呃,這一分鍾,我是要假裝深情,還是實話實說?”
“實話。”
“你的感覺錯了。”
“扯蛋。”
“我再說一遍,我不……不喜歡你。你别哭……我最讨厭你哭,是不是男人。我走了!”
鍾弦推開鄧憶,取了桌上的紙巾捂在眼睛上,強迫自己把眼淚憋回去。
鄧憶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不是在和你玩什麽追逐遊戲。我們,真的不能。”
“……你不說實話,我有什麽辦法。當初是誰說我們之間要絕對真誠的。”
“人的想法是複雜的,我能肯定的是……這是個錯誤。”
“我也沒認爲這是對的。錯又何妨。我甯願活在錯誤裏……甯願下地獄。至少能知道活着的滋味。”
“你總是這麽任性。”
“我替你着想了——我可以偷偷摸摸,沒人會知道。你的前途名聲不會受一點影響——我說過一開始就替你想好了。”
“事情哪會那麽簡單。你不明白嗎?我們的問題不來自于外界,而來自于我們自己。如果我任由你胡來,這一次我們就隻能一起完蛋。”
“完蛋……吓唬誰?會死嗎?”
“會死!一定。”
鍾弦開始相信鄧憶是堅決不肯了。“你心意已決。”
“對。”
鍾弦點頭。笑了又笑,最後歎氣落淚。“我果然不配。連一次也得不到。”
“不是給過你兩分鍾了。”
“你盡情地裝傻吧。我要的是一次真正的滋味,你給過嗎?”
“那我……也沒辦法了。”
“先别急着走。有件事我沒說實話,我并非真的讨厭Kiss。而是……在我放棄身體的時候,我想留一樣東西。不想等到發現那個人真的存在時,我連一件珍貴的禮物都送不出了……”
“你……繼續留着吧。給下一個。”
“沒有下一個。隻有你。我可以把它帶進墳墓了,也可以,随便扔給全世界。你看着辦。”
“你的想法是會改變的。有時候比我們想的變的都快。”
“我經過的人多如牛毛,我比你明白,你要不要?”
鄧憶用痛苦的眼神看着鍾弦,“别這樣。别緊逼不放。”
“好。各走各的路吧。”
鄧憶猛地将鍾弦拉進懷裏,将嘴唇貼上,但并沒有親吻,隻是貼在一起遲疑而悲傷地呼吸着彼此的氣息。
過了好一會兒,鍾弦睜開眼睛輕聲說:“别以爲我是個新手就好騙,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這可不是接吻。”
鄧憶的臉都脹紅了,他再次把嘴唇貼在鍾弦的嘴上,漸漸地,用一種極爲緩慢的方式生澀而笨拙地侵占。
鍾弦并沒有此類的經驗,在感覺到這新鮮的濕熱刺激後,腦袋裏像中了一拳頭。他們吻吻停停,蜻蜓點水到瘙癢難耐。
桌上鄧憶的手機剛響了一聲,鍾弦一邊吻着一邊抓起那手機關掉聲音。鄧憶仿佛連那一聲也沒有聽見,他的脖子都泛了紅。
鍾弦的腦子曾有一瞬間變的靈活。他将手探進鄧憶的襯衫,摸索那一連串的鈕扣,鄧憶并沒有阻止,大概都沒有覺察,他摸着他結實的胸膛,手指都能感覺到劇烈起伏的呼吸與激烈的心跳聲。他本來隻是想在鄧憶的襯衫内側尋找那枚鑽石領扣,但當他摸到鄧憶的皮膚,感覺皮膚下的血管都在他指尖輕顫。
鄧憶猛地将鍾弦抱緊,仿佛要将他勒死,停頓了幾秒,他又狠狠地将鍾弦推開,鍾弦重重地跌在地毯上,而鄧憶則像逃命一樣奔出包房。
是如何結束的吻與擁抱,鍾弦竟在事後怎麽也想不起來,隻記得自己在包房的地毯上笑的直打滾,他搖晃着他的右手,他摸到了對方堅硬無比的證據。這種強烈的本能早晚會攻克任何人類的意志。他不相信鄧憶會永遠抵抗得了。除非他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一面。
早晚有一天。
鍾弦笑夠後,爬起來繼續吃。把鄧憶點給他的慣例都吃光。
早晚有一天……你會跪下來求我給你歡娛,别以爲我那麽容易打發。
也别拿死來吓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