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弦知道他的底線是工作。
他一向是目标明确,不該片刻忘記才對。
這個下午,他調動精神處理了手頭的工作,安排了一個項目的計劃,與營銷部負責人開了個會。
基本确定公司裏沒有需要他立即處理的事務之後,他又與大科、歐航在辦公室裏商量了工地發生的問題。大科明确表示他在等内線采購的消息,基本上會安排二次檢測的機會。目前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去想,隻能等待。
還在會議進行中的時候,鍾弦已經打定了主意,他要根據已有的信息,憑着感覺,編造一段故事去講給鄧憶聽。也許會蒙混過關。
爲确保可行,他需要先找個人練習一下。
在大科與歐航之間,他本想選擇歐航做爲練習對像,倒不是因爲歐航更适合,習慣性的心理依賴,也讓他差點就對大科傾訴出來。但是最近對大科心存的疑惑讓他選擇與他保持一些距離。
不過,會議結束時,大科極力向他推薦一位老中醫,說是特意拜托學醫的朋友打聽到了一個專門治療腦神經問題的民間高手。
爲了尋找記憶漏洞,鍾弦願意做任何嘗試,他和大科驅車半小時找到老中醫出診的小藥店。老中醫聽了鍾弦對自己情況的描述後,給他開了一副中藥,讓他先吃一星期看看效果。
鍾弦直接在那家藥店裏把藥煎好,分成14包、七天的劑量帶回家中。
看完中醫,他和大科在附近一家東北餐館吃晚餐。
“希望你不會出現過敏反應。”大科翻過菜單後說。
“什麽?”
“剛才走的時候,老中醫特别囑咐我——就是你去看護士煎藥的時候——他特别囑咐說有些人會過敏,一但過敏會很嚴重,需要立即服用這個。”大科從随身的包裏取出一個裝了黑色液體的飲料瓶。“所以你第一次吃藥,我最好在你身邊。确定你不會有過敏反應,如果第一次沒事,以後就不必擔心了。”
“會過敏麽?”鍾弦拿出藥單,仔細打量上面的配方,看不出個所以然。“會是黑順片嗎?似乎聽那老中醫說這個的量不能超過15G。”
“應該不會是某一種藥的單獨作用。煎在一起才會出現的新成分吧。要不要喝點酒?兩瓶啤酒吧。”
鍾弦收起藥單。上菜之前,他和大科已經喝下一瓶啤酒。
“我給你講個故事。”在一番思索之後,鍾弦忍不住開口。“一個家境很好的孩子和一個沒人管教的小流氓的故事。簡稱好孩子和壞孩子的故事。好孩子和壞孩子在十幾歲的時候成了朋友。好孩子被壞孩子帶壞了。好孩子的家長便把他們拆開了,讓好孩子去另一個地方讀書和生活。壞孩子也在一場意外事故中死了。大概十年之後,他們意外相遇了,而且發現他們在工作上還有關鏈,好孩子家的企業正是壞孩子的客戶……”
“你太沒有講故事的天賦了。”大科喝了一口酒,“這麽平淡的故事,有什麽意思?而且,你說壞孩子死了,那十年後相遇是什麽梗?人鬼情未了嗎?”
鍾弦自嘲地笑了笑:“是呀。好沒意思。這隻是一個故事的大綱。你覺得怎麽講這個故事會有趣?”
“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
“都是男的。”
“那怎麽講都沒意思。如果是愛情故事,如果好孩子是男孩,壞孩子是女孩,那麽就是灰姑娘的故事。如果反過來,好孩子是女孩,壞孩子是男孩……這會有點意思。”
大科敲了敲手中的杯子,向鍾弦瞟了一眼:“如果都是男的,怎麽……”
鍾弦執着于難以解釋的情節:“壞孩子在十年前墜樓死亡。但是十年後他還活着。你覺得關于他死而複生這個部分怎麽編比較合理。”
“墜樓呀,摔壞了腦子,沒死成,失憶了——電影裏常有的梗呀——十年後兩個人再度相遇,愛火重燃,驚天動地,死去活來。”大科幹笑兩聲,“無聊透頂。”
“狗血淋頭。”鍾弦勿自幹掉一杯啤酒。
“還可以這麽編。”大科轉了轉眼珠,“好孩子的家長把壞孩子搞死了。你不是說好孩子的家人反對他們做朋友嗎。那麽就讓壞孩子被好孩子的家人弄死,不是什麽意外死亡,是謀殺。這樣故事就有趣了。哈哈哈。”
鍾弦望着大科:“那十年後相遇,壞孩子還活着,該怎麽解釋才合理?”
“沒死成呗,被人救了。好孩子以爲他死了,而壞孩子又失去了記憶。這個梗還是無聊。或者,幹脆讓壞孩子來複仇。”
“如果是好孩子在複仇呢?”鍾弦頓了頓,拿起酒杯又放下。“我重新把這個故事再編一次。你聽聽是否合理。好孩子是個單純的宅男,壞孩子是個小流氓。他們初次相識的原因,是壞孩子去給好孩子當家教,教他彈吉它。兩個人相處的很愉快,好孩子非常信任壞孩子,結果壞孩子騙了他一筆錢,還玩弄……不是,是捉弄了他。拍了他的不雅照企圖威脅他成爲自己的搖錢樹。你這是什麽表情?”
“沒什麽。”大科放下酒杯,用手摸了摸下巴。“你繼續講,故事有點意思了。”
“後來,好孩子的父母發現兒子被威脅了。就把好孩子帶走了。并且教訓了壞孩子,找人打了他一頓,壞孩子失足墜樓,傷了腦袋,真的失憶了。好孩子被父母送到國外去了,并且告訴他,壞孩子已經死了。”鍾弦講到這裏,想了又想,“十年後,他們再次相遇,壞孩子把一切都忘了,但是卻覺得好孩子很熟悉……”
“結局呢?”
“不知道如何結局才好。”
“還有,你剛才說是好孩子在報複,故事中沒體現出來呀。壞孩子都死了,好孩子以爲他死了,還報複什麽?”
“是呀。這個故事怎麽編排才合理呢?喝酒吧,這個話題很無聊吧。”
“不無聊。”
穿着紅色海軍裝的服務生上菜了,首先端了一盤紅燒爐魚放在他們中間。
“你想借這個故事表達什麽?”大科将魚夾斷,取了一半魚尾放到鍾弦的盤子裏。
“非得表達什麽不可嗎?我忽然想當作家,先搞個故事大綱,你能不能幫我把好孩子報複壞孩子的原因,編的合理一些。”
“整個故事都沒邏輯。我還以爲你是在講你和鄧憶的故事。喂,美女服務生,再加個草帽餅。”
服務員再次上菜,端了一盤東北大拌菜放在鍾弦一邊,鍾弦望着它出神。片刻後,推到大科那邊去。
大科夾起一片水蘿蔔塞到嘴裏:“你是不是特别希望你和鄧憶十年前就認識?你是少女懷春還是發情期大爆發。自從他來了……你都不太願意和我直接講什麽了。漸行漸遠呀,對我已心存隔閡。”大科歎了口氣。
“被你聽出來了,确實是我和他的故事。”鍾弦選擇坦然承認。
“我并不是從故事中聽出來的。這個故事你講的實在沒頭緒。是你的表情。你太用心了。能讓你變得這麽不正常的人隻有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吧。你已經不正常好幾天了。”大科端起酒杯,“幹一個,我最好的朋友。”忽然又想起什麽,“你今晚要喝這藥,還是少喝點酒,喝茶吧。服務員,美女,一壺茉莉。”
鍾弦放下酒杯。
大科望着鍾弦詭異地笑了笑:“如果隻是發情就好辦了。”然後他避開鍾弦看過來的眼神。“你還在你們的故事中添油加醋,把他說成是你的客戶,是想體現你是個工作狂嗎。這個梗尤其無趣。還不如編排他就是個警察還有趣點。”
鍾弦沉默了半晌。
“怎麽了?不吃麽。”
“鄧憶是HQC集團的。”鍾弦向大科坦白他知道的信息。他的腦袋在這時清醒了片刻,這個消息是他心驚肉跳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他應該告訴他的合作夥伴。“HQC集團是他父親的。”
大科差點被嘴裏的食物噎到:“什,什麽?HY項目的甲方——HQC?”他好不容易咽下嘴裏的東西。喝了一口酒。瞪着鍾弦看。“鄧憶不是個警察嗎?還是偵探的?”
“假身份。或者也不是假的。玩玩的身份。他爸是HQC的董事長這個我确定了。”
“他在玩什麽!”大科坐直身體。“媽蛋!你原來都說對了,你一開始就覺得他有問題……你沒錯!你的直覺太J8準了。可以肯定了,他在玩我們,媽蛋!”
“你至于這麽激動嗎?”
“我想起一件事。”大科将酒杯推到一邊,探身向前看着鍾弦,“以前在HY工地中期,有一次小朱對我說過,他被工地的一個項目經理威脅了。說他們太子爺,發現工地有假貨,氣憤的不行,要把材料商搞死一批。因爲HY工地是這太子爺接手的第一個項目,他急于做出成績。”大科再喝了一口酒,“如果那個太子爺——就是鄧憶呢!你說過,你曾在工地裏遇見鄧憶和一群人從工地會議室出來,他如果隻是去調查小朱失蹤案,幹嘛要和那些人開會。他如果是太子爺,就全說的通了。他去教訓他們!他想搞死我們!……”
鍾弦低着頭望着面前空空的餐盤。大科的話像一根根釘子紮在他的耳膜上。
“停一下。”他打斷大科。“我和他,可能十年前真的認識,他曾在BH市治療自閉症,而我正是在BH市讀的是中學……”
“可能他知道你和高總的事。總之,他是在玩你!反正他夠帥,又有錢,吸引你易如反掌,總之,他一定是這個目的,要玩死你,他知道你好這口!”意識到自己失言,大科頓了頓,“對不起。”
鍾弦心中如同喝了油一般:“我們可能真的在十年前就認識……這怎麽解釋?”
“醒醒吧。你早就中了他的招,你那麽容易就中招了。或許他對你說過什麽甜言蜜語。你甯願騙自己。”
“好了。我吃飽了。”
晚餐後大科開車将鍾弦送回家去,并堅持要和他一起上樓,說他要看鍾弦服完第一劑藥,并确定沒有老中醫曾囑咐過的不良反應後再離開。
鍾弦沒做他想,他心中一直在琢磨鄧憶的事。他不願放棄十年前就相識的猜想。
大科跟着他上樓,并幫他将藥汁加熱,看着鍾弦喝下。鍾弦在喝藥時感覺出一種類似大/麻的味道,他曾接觸過大/麻,甚至也陪客戶玩過幾次冰/毒,他對大科指出這一點,兩個人分析了一番,最後認爲中藥的味道本來就是多種藥材的混合,沒什麽可奇怪的。何況他在藥店裏親自看醫師煎的藥,沒有什麽可懷疑。
喝過藥後,他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待藥物的反應。
鍾弦漸漸感覺困的不行,眼睛都睜不開。眼前出現一段畫面——大科在他的房間裏東翻西翻,鍾弦想問他在找什麽,卻怎麽都說不出話來。漸漸地大科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少年,那少年轉身時,鍾弦發現那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有什麽不好的感覺嗎?”耳邊傳來大科的聲音。原來這個家夥一直坐在自己旁邊,剛才看到的不知是幻覺還是夢境。
“我差點睡着了。應該沒什麽事。你回去吧。我想睡了。這藥有催眠作用,也許睡醒,腦子就靈光了,就可以想起很多事。”
“你的手機是不是調了震動。”大科指了指玄關。“一直覺得那邊有動靜。”
鍾弦從沙發上爬起來,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玄關從包裏取出手機。除了洪總和兩個客戶的來電外,趙祺打了七個電話。鍾弦急忙回拔給了趙祺。
“怎麽不接電話呢?真讓人擔心。”趙祺聲音溫柔。
“剛才睡着了。出什麽事了?這麽急着找我。”
“這個時間,想問問你今晚還過來酒吧嗎?”
“呃,不過去,怎麽了?”
“你最近不是天天都來嗎?”
“呃……是吧,真的是天天去,今天也沒例外呀,中午不是剛剛請你吃過飯?”
“嗯。好。”
“就爲這個給我打了七遍電話?”
“以爲你晚上會來酒吧。既然不來,我回家去了。”
鍾弦愣了愣:“趙祺,你知道我找你是因爲……”
“因爲鄧憶。我知道。”趙祺打斷他。“我們從來沒有這樣敞開過心扉,我覺得聊的不錯。有點上瘾,行不行?”
“行。當然行。有鄧憶的什麽消息嗎?”
“沒有。他沒聯系過我——沒什麽事需要我出面。四哥晚上請我吃了飯,我向他問了一下當年那個小流氓的事。你一定想知道吧。”
“嗯。你太給力了。他說了什麽?”
“不太好講。明天見面說吧。中午還是晚上?”
“你知道我等不了。現在說一說。”
“呃……怎麽求我。”
“你!……”鍾弦深吸了一口氣,“好吧。你最有魅力了。在我心裏沒有哪個女生比的上你。”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是假話。
“真的?”
“當然拉。你那麽聰明,幹嘛非逼我這麽講話。”
“跟你開個玩笑而已,看你最近太沉重。怎麽說呢。我問四哥那個小流氓長什麽樣,有沒有鄧憶和那個小流氓的照片。四哥說以前确實有,不過早删了,誰會留不相幹人的照片呢,不過他說了一個細節。那個小流氓有點沙馬特風格,土的不得了,大概是在模仿搖滾明星吧。他有一個骷髅頭吊墜。這個吊墜是鄧憶讓四哥幫忙在SH水貝定制的。四哥之所以會記得這個事,是他當初以爲是鄧憶自己想要,還特意花了個大價錢給他買的。結果發現他送給了那個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