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是一個讓人驚懼的時刻,
被看穿的過去,就像有人用鐵纖将自己曾割掉的血肉一點一滴穿在一起,并放在火焰上炙烤。用那些經曆來當做食料取悅觀看者的感官。
雖然,他表現的并不十分介意鄧憶監視他、調查他、觸及他的隐私。他不惱火,是因爲他有了恐懼。恐懼感讓他變得溫順。
還有另一種東西,在迷惑中滲透出來,可以用此來驅趕恐懼——如果向另一個方向去想,也許能證明有人十分在乎他。
“隻有兩個嗎?”他不由得喃喃自語。“監視者隻有兩個嗎?“
鄧憶顯出一絲好奇的神情。似乎想問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周日上午的時光緩慢而柔和。他們還待在床上,悠閑懶散的不像發生了什麽事情。鍾弦還在期待能睡上一覺,讓他的情緒與智力得到修複。以他現在淩亂的腦子,是理不清頭緒了。
“總是能吸引來監視别人生活的變态朋友……我是該高興吧。”鍾弦抱起一個枕頭。在床上绻縮起身體,緊閉雙眼一副狠不得馬上能入睡的樣子。
“我可以向你說明我這麽做的原因。”鄧憶系了系睡袍的帶子,望了一眼鍾弦。“最初,我隻爲達到一個目的。現在……當初的想法變了。”
“有自知之明你還不算無可救藥。”鍾弦幹笑兩聲,“你最初是爲調查小朱而來。現在,重點卻是調查并沒有失蹤的我。你是個糟糕的偵探,但可能是個傑出的變态。知道我的生活遠比你想象的糟糕,你高興嗎?”
鄧憶半晌後說,“你不會有事了。”
他們此後無語,鍾弦有了一絲困意,閉上眼睛陷入一片安靜之中,很快入夢,又很快醒來,迷糊中似乎看見鄧憶面對他而卧,一隻手肘枕在右耳下,眼神憂郁。
白日陽光,在窗簾之間的縫隙,投射進一道光芒,照在床角,悄悄變換着角度。仿佛提醒他們時光是怎樣在身邊靜靜流淌着。
不管白天還是黑夜,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鍾弦還是覺得沒有什麽安排會比現在更好。
“我想起你說過從不KISS……”過了片刻,鄧憶輕聲問。
鍾弦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他想回答,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如果你能放下過去,真實一點。我想……趙祺當初也是真的喜歡你,我了解她,她不會當你是一場遊戲……可你錯過了。她要結婚了,婚禮訂在明年春天。”
“是想告訴我你要結婚吧。”鍾弦也笑了笑,借此控制情緒。”現在就給自己套上枷鎖,太早了吧。“
鄧憶默然半晌,竟說了一段英文:“‘Thenewflamemaysuppresstheoldflame;Thebigpainmaycausethesmallpaintoreduce.(新的火焰可以把舊的火焰撲滅;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減輕。)’”
“又是外國詩?”
“amallinhue,all\'hues\'inhiscontrolling,whichstealsmen\'seyesandwomen\'ssoulsamazeth.……butsincesheprick\'dtheeoutforwomen\'spleasure,minebethyloveandthylove\'suestheirtreasure.”
鍾弦的英語已生疏,卻聽得出鄧憶的英語不一般。“你發音很地道。”
“嗯。知道你聽不懂。”
“我明白。”
“明白?”
“明白你的意思。”
“我什麽意思。”
“你那點伎倆。”鍾弦笑了又笑。“沒關系。何不直接說,我還聽得懂最後那句。哪怕你就是想玩玩,我奉陪。”
鄧憶不加辯解。目光轉向天花闆。
106
一個月後,下午,秋末風漸涼。
第一批貨運到新工地時,鍾弦特意去看了一下。
載重30噸的長闆車,停在新工地南門旁的街邊,紅色的車頭上有許多泥漿,闆車上用帆布蓋的很嚴實。打開帆布,看到車闆上四四方方整齊地擺着包裝美觀的貨物,20噸益膠泥與1000張石膏闆。歐航跟着貨車一同來到工地。
大科在工地已上下打點清楚。貨在上午便開始卸車。
一切都挺順利。
中午時分,鍾弦和歐航到附近的麥當勞裏坐了坐。留大科一個人在工地監督卸貨與簽字的事。
這家麥當勞是工地附近新開的,店内的空間設計的很有風格,整體呈現圓型,中間在一個裝飾樹冠。樹冠旁圍着一些白色圓桌。
他們在其中的一張桌子旁坐下,白色的弓形椅像躺椅般舒适。鍾弦第一次見麥當勞餐廳也能布置的這麽有情調,想必是這一家分店有什麽獨特的地位。
“你和大科怎麽了?”歐航喝了一口麥當勞的甜咖啡。
鍾弦舒服地靠在椅子裏看手機新聞。過了一會兒才回應。“什麽?”
“你和大科。大科不像原來那麽嘴欠了。老實多了。出什麽事了?”
鍾弦盯着手機。“他有變嗎?不覺得。也許他自己有什麽事吧。可能女朋友又分手了。你看這條新聞,我們的老客戶HT公司要上市了,他們近期接下了HQC集團的兩個項目,武漢和廣州。”
“他在你面前不大一樣了。”
“什麽?”
“大科呀。怎麽了。其實我一直想說,我有擔心,我們之間……我們三個人的關系太不坦誠了,但至少你不能把我當外人,不然怎麽辦呀。我沒安全感。”
“噢。”鍾弦停頓幾秒,“沒什麽。之前有點小摩擦。也許,他還耿耿于懷吧,小事一樁,慢慢就好了。”
“你發現了?”
“發現什麽?”鍾弦依舊專注地盯着手機。忽然做出驚奇表情。“還以爲HQC集團隻開發本土的地産。怎麽也去别省置地?我平時對甲方了解的不夠,更多精力是放在裝飾總包方了。看來要調整下方向。”
“HY項目甲方就是HQC集團。你不知道嗎?”歐航若有所思,“我還以爲你發現了。”
“我當然知道HY是HQC的地産。怎麽可以不知道。隻是沒有花心思多了解這個家喻戶曉的地産大咖。因爲太過熟悉,就以爲不必花心思了解。老闆是誰來着?”
“HQC集團是國企吧,那麽大規模會是私企嗎?好像聽說董事長要換廟了。”
“老闆低調的很。”
“不争名隻奪利。老闆肯定是南方人了,很大可能廣東本地人。”歐航頓頓,“又被你帶跑題了。我剛才說‘以爲你發現了’,不是指這個……”
“你含含糊糊地到底要說什麽?”
“大科背着你搞的事呀。”歐航清了清嗓子。顯得有點不自然。“HY項目的一層用一批大理石。你大概奇怪我是怎麽知道的。因爲小朱和大科去搞過。他們沒搞成。大理石最後由甲方來采購。他們沒那個能力去搞定甲方——HQC集團。”
鍾弦擡起頭來望着歐航。“三年前的事,當初你不說,現在提有什麽用。”
“我是覺得你不會相信我,你跟大科關系好。牢不可破。大科和小朱都是小人,一定是得到可靠的資源才會有信心甩開你。誰知後來甲方介入,這事徹底沒戲了,就算他再向你坦白也沒戲。我估計大科不會對你講。大科還特意去甲方找負責人……”
“講的亂七八糟。”鍾弦将手機放在桌子上,兩隻手交叉顯得無動于衷。“翻舊帳。誰沒犯過錯。他現在也變了。”
歐航笑了笑,“不是舊帳,是提醒你。工地的事情全由他來負責,你又不到前線來。他就算弄個什麽,也很容易瞞過我們……”
鍾弦擡起一隻手打斷了歐航:“這樣彼此懷疑。我們什麽也幹不成。”
“但也不能毫不防備吧。”歐航說,“你可以裝作不知道。如果咱倆都像傻子似的相信他,肯定不行。唉,我覺得他的膽子真大,就不怕你發現……”
“我發現又能怎麽樣?”鍾弦笑眯眯。“他有能力自己搞是他的本事。很正常。”
歐航像被噎到一樣咳嗽了一聲。不再說什麽,悶悶地看手機。
鍾弦也拿起手機一副悠閑的樣子繼續看新聞。
過去的一個月,他其實一直在恍惚中,覺得如在霧裏。
讓他迷惑的原因,一個是大科,一個是鄧憶。
大科讓他覺得陌生。這一個月來,陌生感有增無減。
而鄧憶,則已失蹤了一個月。在那個周末之後,當鍾弦認爲他們的關系愈發穩定之時,鄧憶卻在失聯三天後的早上給鍾弦發了一條微信。說他出國學習EMBA課程。幾年不會回來。
鍾弦打過去電話,已關機。換了号碼再打,還是關機。
微信也取消。
鍾弦時常會回想那晚他們的對話,每一句都仔細琢磨。想知道當時鄧憶的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鄧憶在他身邊,眼神憂郁地說,‘你不會有事了。’
不會有事了。
原來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