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弦心中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他義無反顧地離開鄧憶的别墅,心裏的疑惑無人可訴,下意識地去找大科。
大科穿着拖鞋跑下樓來,因爲鍾弦不肯上樓去,他們便坐在小區側面翠竹山公園入口的台階上。
夜已深,通向山坡的彎彎曲曲的階梯上方隻有路燈和聳立的石頭拱門,沒有什麽人出現,車道附近的保安亭裏的值班人,不時地向他們兩人的方向張望。
“你前女友現在是鄧憶的女友?哪一個前女友?”大科揉了揉頭發,把身上牛仔外套拉緊。“你又是怎麽發現的?”
夜風漸涼,鍾弦抱着自己的肩膀。“我看到了。在他家。”
“你下午不是去醫院了嗎?怎麽又去了鄧憶的家?”
“問題不在這兒。”鍾弦接過大科遞過來的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喝進去。
“問題就在這兒!”大科揪着頭發,望住鍾弦。“你幹嘛去找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沒必要瞞着我,怕我接受不了?我又不是沒文化。我隻想知道,你是被高總搞混亂的,還是被這個假警察?”
“媽蛋,我說過了!鄧憶有女朋友,就是趙祺!”
“好。你去找他幹什麽?我要先把這個搞清楚。”
“是我想搞清楚他。自從,自從他出現,一切都不對勁。我想知道是爲什麽。”
大科并不信。“所以,你不是想和他怎麽樣……”
“滾蛋!”
“哎,你想怎樣我都覺得正常。”
之後他們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酒,望着台階下方CZ街上來往的車子。鍾弦将喝完的啤酒罐捏扁,丢在腳下。保安亭裏的人又向他們這邊張望。
“趙祺這個人,我還記得。”大科打破沉默。“在我的記錄裏,三年前你剛到李總公司時還經常和她約會。你爲了甩掉她頗費了一番心思。”
“你的記錄?什麽記錄?”
大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就是我的記憶。你的前女友我都記得。趙祺是記錄裏的第一人。你在她之前的還有誰我不知道。她是我記錄裏你女友名單的第一人,也是條件最好的一個。你們從開始到結束不超過三個月,從她的外表看得出來,她的家庭條件相當好。”
鍾弦回憶了一下說:“她父母有一家建築設計院。”
“所以她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咯。我不理解你爲什麽要甩了她。”
鍾弦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可思議。他當初竟然沒有抓住趙祺這個機會。他竟然會放過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當時是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下去。趙祺的要求太多。“可能是她想甩我吧。她早就和鄧憶在一起了,我不過是個插曲。有了鄧憶那樣的人,我算什麽。”
“是你甩的人家好不好,你當時還費了番心思。”大科斬釘截鐵地說,這個話題讓他有些興奮,“是你移情楊珊珊。哈哈哈。你說是她太專橫,你根本沒法兼顧别人。”
鍾弦默不作聲。他的眼前反複播放着鄧憶和趙祺站在一起的畫面,不由地向大科坦承心中的那個念頭:“有沒有可能,鄧憶是因爲我搞過他的女友,而來報複。”說出這種話,鍾弦覺得自己是瘋了。他拼命想給鄧憶的出現找一個合理的原因。雖然這個假設很瘋狂,但也不是一定沒有這個可能性。仔細推敲之後,有些地方卻又覺得說不通。
“可是,趙祺當年帶我見過她的父母,如果她和鄧憶是那種關系好多年……”
“他報複你?你想太多了。”
大科覺得鍾弦失魂落魄的樣子很好笑,伸出手抓了抓後者的頭發。
“你怎麽會認爲鄧憶是來報複你?用小朱失蹤來報複你?這彎拐的也太大了吧。三年前你和趙祺的時候,他們應該還不認識吧。”
“他們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
“這樣?趙祺三年前是腳踏兩隻船?”大科恍然大悟似地。“所以鄧憶來接近你,是因爲一個女人?還是說不通。是男人,他可以揍你一頓。費這個心思幹什麽?”
鍾弦搖頭。“不管他了。我以後離他遠點。”
“這就對了。帥哥又不隻他一個……呃,我的意思是,他如果真是來報複你,用這樣莫名其妙的方式,最後想達到什麽目的?心機可太深了。還是離遠點。”
鍾弦喃喃自語:“你說的對……”夜風讓他開始發抖。
“再喝一罐。回家睡一覺。明天就海闊天空。”大科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鍾弦身上。“他若報複就讓他報複。總不會敲詐的事也是他搞出來的吧。”
鍾弦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大科。
大科聳聳肩:“當然不可能。他又不知道李總公司和我們的事。隻不過,最近這些古怪的事,一起發生。有點奇怪。”
“你才覺得奇怪?”
“是呀。你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可說不通。都是爲什麽?”
鍾弦不想再說話。他要說的都說了。對大科傾訴出來,也不過就是找個心靈的依托。他不停地設想鄧憶和趙祺從小長大、相知相親的畫面。想甩都甩不掉。他開始渴望做回混蛋,遊戲人間,總能潇灑和獲得好處。真情是什麽玩意,除了自傷就是想殺人。
可是,完全由不得自己。
過了一會兒,鍾弦才發現大科正樓着他并揉他的肩膀。“你幹嘛?”
“看你這麽難受,我……”
“回家睡覺吧。”鍾弦掙脫大科,将腳下的啤酒罐一個一個地撿起來,用衣服兜起扔進垃圾桶。遠處的保安回到保安亭裏去了。鍾弦擡起頭望着眼前的翠竹山,漆黑中的燈光照着長長的台階通向未知的山頂。他從口袋中掏出藥盒,取了一片藥,毫不猶豫地塞到嘴裏。
“哎,去我家裏睡吧。”大科走過來。“你這個樣子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
“這麽婆媽!我走了。”鍾弦走向停在路邊的自己的車。
忽然他感覺一陣心悸,随後仿佛有一股熱氣湧上頭頂。忽然想起,不到四個小時前,他剛剛吃過一片藥。而這種藥24小時之内不可重複服用。第二片藥物很快以更猛烈的方式攻擊了他的大腦。眩暈之後,他感到極度興奮,忽然就開心的不得了。他放松下來,頓時從痛苦中解脫,就像在長久窒息之後終于能吸到氧氣一樣舒暢。
媽蛋。原來世界還是這麽美好。
沒有什麽能打倒我。
你也一樣。
他回頭雙眼放光地望着大科。“我改變主意了。我們去夜店。”
100
夜色已深,酒吧裏燈光跳躍,音樂震耳。
鍾弦左擁右抱。狂飲亂跳。
大科反而不找女人了,他一直盯着鍾弦。兩個小時後,鍾弦的興奮度迅速下降。音樂與酒精都不能壓制沮喪情緒的緩慢襲來,他推開身邊的女人,坐到另一張桌子上。大科過來和他對飲,酒精開始發揮作用時。鍾弦開始控制不住眼淚,他沖出酒吧。大科跟着他一同出來,叫了輛車。
再次有意識,是大科正抱着他。“我在哪兒?”鍾弦驚懼不已,将大科推開,差點跌下床去。
“你在我家。你狀态不對勁。好像不隻是喝多。你是不是又吃藥了?”
鍾弦内心痛苦不堪。“我……看起來像瘋子。”
“沒有。你不開心而已。有我在。睡吧。”
“我回家。”
“這麽晚了,你回去不也是睡覺?”
痛苦感讓鍾弦變虛弱,他知道不應再吃藥,但很想再吃一片以求得到幾個小時的快樂。他用枕頭壓住頭。
“能睡着嗎?”大科問。
“你别理我。”
“聊聊吧。你手機剛才一直在震動。我看了一下是鄧憶找你,他一直打你電話。還有微信……”
鍾弦睜開眼睛。去抓手機。
“我騙你的。”大科笑道。
鍾弦從大科手中奪過自己的手機,打開查看,隻有幾條銀行信息和兩條歐航的留言。沒有鄧憶的記錄。
“你當初和高總那事……”大科在他身後開口。“我一直在想,那些傳言裏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從來也不解釋,是不是真的?”
“問這個幹嘛。”
“好奇呗,我聽說高總還有特别癖好。你和他在一起一夜,真的是那樣嗎?總不會是玩一夜鬥地主。嘿。”
“滾蛋。”
“哈,哈哈……我在網上查過,你,你是哪一方?”
“什麽哪一方?”
“主動還是被動?”
“睡你的覺!”
鍾弦反複查看手機,鄧憶确實沒有發來任何消息。離開鄧憶别墅時,是不顧一切的姿态,他看得出鄧憶并不想讓他走。可是他不能留下來,他不能容忍他們之間有一粒砂子。
大科從背後靠過來,“我這有安眠藥。效果很快。雖然知道你不應該再吃藥了。”
鍾弦接過大科遞過來的兩片藥,毫不猶豫地吃下去。過了一會兒他背對大科躺下來。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流出。
大科将一隻手搭到他身上,鍾弦将其甩開。過了一會兒,果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有意識,是感到有人在撫摸他。可是睡意難以驅趕,怎麽都醒不了。意識飄忽中,劇烈的窒息感之後,刺痛傳來,他終于醒了,從床上跳起來。卻被大科按倒。
“我,要去,洗手間。”鍾弦的腦子嗡嗡直響。
“聽我說。鍾。你别怕。既然你喜歡這口。我可以滿足你。”
“放手!”鍾弦将大科推開。跳下床去,抓起外套就跑。一口氣跑下樓,發現車鑰匙都忘了拿。他在夜風中毫無方向。手機手表,都沒在身上。他沿着路一直走。企圖走回他的公寓。路過翠竹山公園時,他轉身向黑暗的山上爬去,爬到氣喘籲籲,跌坐在台階上。
他發現他連哭的想法也沒有。
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能依托的人。
他覺得堅持不下去了。也許隻是因爲多吃了一片藥,氟西汀帶給他的快樂高峰消失之後,巨大負作用足可以要了他的命,抑郁症狀,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他知道他想死隻是藥物的負作用。
可是太痛苦。生活毫無顔色,賺錢之後又能得到什麽
他不敢敞開真心。
隻是稍稍嘗試便會觸及痛苦之門。他想逃走。可是能逃到哪裏去。
他向山下遼望。一片漆黑。路燈如同地獄鬼火。城市的背景海市蜃樓般美麗又空無。從這裏跳下去,也許會挂在某棵樹上。他想起鄧憶說過,可以推薦給他更簡單容易更快捷的方法。但他不是想死,隻是想用什麽東西來掩蓋掉眼前的痛苦。
如果就此跳下去……
可是他還有一句話沒問。
他緩緩地走下山,黑暗中另一條通向山頂的台階上,有手電筒的光影閃動,大概是保安在巡邏。他快走幾步躲開來人。
到了公園門口,看到一輛車停在那兒。是一輛藍色的保時捷。
他向街上走了幾步,又轉回來。
藍色保時捷?